第61章画中情形
作者:岁既晏兮      更新:2022-04-13 21:08      字数:3453
  张礼送走的那中年人姓孙, 便是先前被朱棋占了地的那一家。

  如今, 既然赵卓不打算将事情捅到赵兴面前, 自然最好要在赵昙归来前,将此事处置好,免得到时候闹大了。

  鄢国那血淋淋的结局在前, 若说对赵家没有丝毫触动, 那是不可能的。最起码, 此刻外敌当道之时, 无论是赵卓还是赵昙, 都不敢做得太过。

  张礼送走那人,便转身折回, 回身时却不期然对上一双明眸。两人对上视线, 那眸子微微弯了弯, 潋滟的眼波带着笑意,明明心中早有准备,他还是被看得脸上一红,说话都不利索了,“梁、梁……主簿……”

  这模样倒是同五年前的他重合了, 那点生疏感不觉散了许多,梁玥那客气的笑容多少带上了些真心实意。

  “这、这边请……”张礼比了个请的姿势, 就领着梁玥往正堂去了, 只是那脚步都带了几分踉跄, 走着走着就变成了同手同脚的僵硬姿势, 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慌张来。

  梁玥不觉笑着摇头, 熟悉感涌上心间,她轻声道:“……子仪,不急、慢慢来。”

  张礼脚步一下子顿了住——

  【子仪,不急……】

  【……莫慌】

  【慢慢说就是,我能听明白的。】

  ……

  当年被师兄邀来兖州,张礼开始是拒绝的。

  乱世之中,但凡有些才华之人,都在找寻明主,以期一展胸中抱负,他也相信赵兴当是明主,毕竟,那可是师兄甘愿追随之人……只是,那时的他早已心灰意冷。

  他初出山门之时,亦是意气风发。他是少陵先生门下弟子,那位先生所教导之子弟,皆是英才。

  少年傲气,当年的张礼亦不例外,他虽非张扬之人,但骨子里的自傲却是不输任何人的。

  但种种期许,皆在现实面前碎成了残屑,少年的傲骨,也被消磨殆尽。

  晋末为官,家世、姿容皆在评品之列,如今晋虽没落,却沿袭下了这个旧俗。而他自己……既无煊赫身世、又无出色品貌,虽自诩腹中才华,却因口吃之故,连自己的想法都无从表述。

  无人愿意听他一言,便是同门替他引荐,也只得几句敷衍。

  撞得头破血流之后,他终于认清了——张礼……不过如此……

  对姚章的那次引荐,他以为不过是又一次重复罢了……再经历一次的漠视、亦或是羞辱……

  不过,同门之谊、姚章盛情着实难却,而他心中或许也存着些微的、不切实际的期望……他最终还是来了兖州。

  当得知,赵兴暂且无暇见他之时,张礼心中不觉带了些庆幸……晚些见人,便晚些被赶走……

  孰料,这一晚、就晚了数月,赵兴亲征徐州,他还未见将来主公,便姚章被安排到了兖州的府衙,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姑娘……

  那姑娘姿容绝世,在她的面前,他普通的相貌似乎也不大紧要,因为这世间诸人,在她面前都称得上一句普通了。

  她博览古今典籍,但所思所想却并不拘泥于圣贤之言,时有惊人之语,细想之下,却又有道理在内……他自恃才华,却常在她面前生出些自惭形秽之感。

  老天似乎对她极为偏爱,将天底下的钟灵毓秀全都赋在了她一人身上……

  可就是这么一个天人之姿、稀世之才的姑娘,却并未有丝毫傲气在,温和有礼。

  就连他自己都厌恶的口吃,她从未有过丝毫不耐。每每都耐心听他阐述,甚至在他因为情绪过激,说不出话的时候,出言宽慰。

  ……那相貌太过昳丽,声音太过温柔,似乎什么都能包容在内。

  是啊,不过是口吃罢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在她这般姿容面前,世间又有多少人,能够完完整整地说完一句话呢?

  况且……

  他竟能得到她的另眼相待,是否……老天依旧没有放弃他呢?

  那似乎是极平常、又不那么平常的日子,他恍然回神,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说话竟变得流利顺畅……再不复先前的磕绊。

  ……

  “张掾属?张掾属?……子仪?!”

  杯中的茶水都满得溢出了,张礼还维持着倒水的姿势,热水淌过桌面,在上方蒸腾出氤氲的雾气。

  见张礼丝毫回神的意思也无,梁玥只得提了声音唤他。

  “啊?……啊!!”张礼含糊地应了一声,执着紫砂壶的手一抖,一柱滚烫的茶水就径直径直浇在自己的衣衫上,单听那陡然升起的语调,就知道烫得不轻。

  不过,经这一烫,张礼总算是彻底回过神来了……他当即连声告罪。

  瞧着张礼大有顶着这一身湿衣服和她说下去的架势,梁玥连忙找了个由头告退。

  衣服湿不湿的倒是不要紧,但方才那一下,张礼显然是被烫到了,处理伤处要紧,她要是依旧留在这儿,张礼恐怕不方便有所动作。

  ……

  第二日,梁玥再登门拜访之时,张礼总算不复前一天的失态,举止有礼、进退合度,若是但这么看着,简直和五年前判若两人。

  不过,经历前一天的他那手忙脚乱的失措,如今这模样,倒像是强撑样子,倒是也没有让梁玥因此生出什么隔阂感来。

  张礼显然知道梁玥为何而来,提前整理了相关的文书、竹简摆在外头,就连次序都是整理过的。他从上到下,一份份展开、对着那遒劲的字迹,细细地将该注意的地方一一讲解。

  字确实是好字,张礼的一手隶书比姚章还要好些;他说话也不复前一日的磕巴,虽比常人慢些,但也影响不大,足够人听明白了。

  可梁玥听着听着……却不觉拧起了眉:刘家闹成那个地步,跟刘登刘霸两兄弟相争脱不开关系,梁玥在鄢国呆了五年,对这事儿格外敏感,可如今……听着张礼对朝堂上种种介绍,梁玥隐隐察觉出那丝违和。

  赵卓和……

  梁玥皱眉历数赵兴的几个儿子,赵旭非赵兴亲子,自然排除在外……赵时年纪尚幼,亦不足以同他相争。

  其他几位公子,大都是庶出,赵兴也没有刻意栽培的意思,文武皆是平平,除了……五公子——赵昙。

  梁玥想着那个温雅公子,眉头攒得更紧,虽说不好以貌取人、但……琴音亦是心音,一个人的琴声是骗不了人的……

  那琴声旷达洒脱,赵昙绝非醉心权势之人,为何?

  梁玥心事重重地离了张府,张礼目送她离去,不觉深叹了口气。

  一旁的小厮亦是重重地吐气,两道嗟叹声混在一起,张礼不觉转头去看那小厮。

  那小厮对上张礼的目光,磕巴道:“小的、小的……就是刚才憋气憋狠了……”

  张礼听他这解释,不觉失笑摇头,淡道:“回去罢。”

  有着张礼几乎详细到每一步该怎么做的指点,又没有什么刻意为难之人,梁玥迎接大军归来一事,倒也办得顺顺当当的,期间也有磕绊,但也都不是什么大事儿。

  但赵兴归来后,朝堂上却是波澜四起,梁玥先前那点猜测,俱都得了印证。

  她觉得有些可笑,南方强敌叩边、失地未复,北方仍是政令不稳、时有□□之险,可这却丝毫不影响他们的争夺。

  “玉镜……”

  这字久未被人称呼,梁玥一时都未反应过来是在叫她。

  按照本朝习俗,男子冠礼之后,方由长辈取字,而女子有小字的却不多……便是讲究些的人家,亦是在女子议亲之后,才由长辈取字。

  梁玥这字,只是她母亲病重之时,觉得撑不到看女儿出嫁的那一天,故而才提前取好……知道的人本不多,而当真么称呼她的,好似也只有姚章这一人。

  梁玥顿了片刻,才收了笔抬头,带些疑惑道:“先生,可是有事?”

  姚章轻笑,“玉镜近来,可是同子仪走得很近?”

  梁玥倒是没有意外姚章知道她的行踪,历朝历代,总有些监察的机构,就比方说为后世所熟知的锦衣卫……赵兴手下亦有这么一个履行监察职责的衙门,名为校事府,如今便由姚章掌管。

  这等职务,非亲信不能任,由此可见,姚章在赵兴手下所受倚重。

  姚章问得随意,梁玥也未深想,径自点头应了。

  见姚章没在说什么,梁玥也只当他随口一问,复又低了头,将视线转到手中的竹简上。

  但静默了片刻,姚章却又开口,“子仪前段时日得了本残篇……虽是残本,但里头的见解却颇为不凡,想必是哪位大家所作,只是一时分辨不出,玉镜可去看看?……比如……今晚……”

  他这话的语气与先前一般无二,似只是随口聊一聊。梁玥却没了先前那随意,一阵悚然之感从心底生出,梁玥一下子抬起头来,直直看向姚章。

  ——太详细了!他知道得太详细了!

  校事府不会在每个人身上都花那么多的心力,不然,便是有多少人都不够用的。

  既然花了,便是那人被盯上了。

  那如今……被盯上的……是她,还是张礼?

  姚章见她看来,轻轻笑了笑,垂眸看向自己的桌前……梁玥不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姚章并未遮掩避讳,桌上大大咧咧地摊开着几份绘在木板上的画——

  皆是张礼府上的情景。请牢记:玫瑰网,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277600208(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