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里一个人也没有, 安安静静的，只有空调的风声。

  林迩拉开椅子坐下, 想写一会儿论文暂且不去想其他事, 但是文档打开好半天，却没落下一个字。

  临分别的时候，她思量再三，还是轻轻开口：“你现在还在复读, 除了学习, 不适合想其他的事情…”

  “什么时候适合想？两年前？”他侧头看过来, “那时我不读书。”

  他的确是有备而来, 还刻意提起两年之前他们之间的遗憾。

  其实…其实话说开到这份上，对于当初分手的事情, 错误在谁已经很难辨清。

  林迩有愧的一点在于，转学之后的两年, 她明知道纪分野在乎她, 却依旧对他假装不闻不问。

  两年前是恋爱最好的时机吗？

  单不说到立信是一个意外, 到后来转进临市的市重点, 她就更加不敢懈怠了, 恨不能一分钟掰成五分钟用。

  她不算天资聪颖的学生, 胜在勤勉专注, 老实说，那个时候的确没有余暇去分心处理跟纪分野之间的问题。

  纪分野伸手在她眼前轻轻打了个响指, 林迩陡然回神, 下意识地溜出一句：“……以后。”

  话刚说完, 自己才反应过来说了什么，脸立刻红了，摆着手解释：“不是…我的意思是…”

  纪分野打断她：“行，就以后。”

  林迩愣了下。

  “等我高考完。”他忽然倾身上来，手肘搁在桌沿，看着她，“好么？”

  林迩被他看得心慌，抿了抿唇不知道怎么作答。又听他松松的语气提起：“对了，你现在没有男朋友吧？当三有点突破我的道德底线啊。”

  林迩张了张口：“没有。”

  下一秒，纪分野伸手在她头上摸了一把，眉宇微扬，唇角有一丝笑意：“乖。”

  ---

  想起那个算不算肢体接触的肢体接触，林迩慢慢红了脸，感觉心跳的节奏也越来越快。

  她轻轻闭了闭眼。

  她不知道纪分野这会儿也在回味。

  两年后的重逢，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次不小的心灵动荡。

  好在纪分野早就心理准备，又在脑内演练了无数遍见她的语言、动作，这才显得游刃有余。

  只有在问及她的情感状况的时候，心里不可抑制地提了一下，得到她的答案才放下来。

  手指上仿佛还带着她发丝的触感。空气里有隐隐约约的洗发水的淡香，微甜的橙味。

  像十五六岁的夏天。

  只是这一次，他不要再有遗憾。

  ---

  林迩想不出理由来拒绝给纪分野补课。

  久别重逢，那个人的口才似乎也进化了一般，带着点霸道的痞劲，非缠着她跟赵先生签了一年的合同。

  一会儿说反正他需要个补习老师，她刚好也需要赚钱，一举两得，肥水不流外人田；一会儿说他心志不坚，没有她在身边盯着，学习的新鲜劲过了就一蹶不振了。

  林迩无可奈何。

  不知道怎么，她觉得自己似乎拿他越来越没办法了。

  更可怕的是，她知道自己表面的担忧跟拒绝下面，潜藏着欢喜。

  ---

  林迩如约请那个室友吃饭，顺带着叫上了其他两个人，算作一次小聚。

  “我第一次听说补习还要签合同呢，够正规的呀。”

  “签合同的好呀，不怕人家半路不给钱。之前咱们系一个学姐给别人补课，后来期末那学生没预想中考得好，家长就扣了她的报酬，把她气死了。”

  “……”

  室友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话题全都围绕着补课。

  林迩默不作声地听，偶尔才插一两句话，反正她也不是健谈的人。

  出神间，有室友撞着她的胳膊：“…那个男生长得帅不帅啊？”

  林迩还没回答，另一个室友道：“哎，问她白问啦，她对男生的外貌从来都不关注的。还是改天我问问我哥们能不能搞张照片来。”

  “好主意。”

  林迩忽然开口：“挺帅的。”

  “哇…”几个室友互相看了眼，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印象里，林迩就没夸过谁帅。刚入学那会儿，有系草级别的男生跟她表白她都没眨一下眼地拒绝了。

  林迩被大家看得有些脸红，低头戳了戳碗里的锅包肉，咳了一声：“其实……”

  几个室友都是关系挺好的，平时什么情感动向也不互相瞒着。

  她觉得告诉她们也没什么，结果室友们已经激动起来：“你别解释了，你承认帅就是帅了，不要推翻。”

  “迩迩冲鸭，搞定他。”

  林迩还没回答，另一个室友就叫起来：“雯雯你这不对啊，再帅也是高中生，能下得去手吗？”

  “下得去啊，”室友一撩头发，朝林迩抛了个媚眼，“迩迩，复读生也是成年人了哦，该做的事都能做。”

  林迩：“……”

  光是“挺帅的”就能让她们脑补出这一堆，要是再知道是她的前男友…还是不说了吧。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几个人进来。

  这是一家东北菜馆，味道好分量足，很受附近大学生聚餐的喜欢。

  正是饭点，生意兴隆。

  林迩一开始没在意，直到听见一个耳熟的声音：“我随便，你们定。”

  她一下子扭过头去，一眼就在人群里看到他。

  跟其他人一样穿着校服，不知怎的，却特别招人眼。光看那背影，就能脑补出一个帅哥的模样。

  大概察觉到什么，他转过身来，林迩一愣，下意识地低头吃饭。

  想想又觉得好笑，自己干嘛好像做贼心虚一样，于是又转回去。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边，等林迩看过来，朝她勾起唇角一笑。

  林迩朝他挥挥手。

  两个人的动作当然全部落进室友眼里，饭后回去的路上，林迩如实道：“这就是那个补课的学生。”

  “这么帅！！你居然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挺帅的’？你是不是从来都不会激动。来我教你，你下次要这么说——”室友a深吸一口气，几乎气沉丹田地吼出一声，“卧槽帅死了简直让人无法呼吸想给他生孩子啊啊啊啊啊啊！！”

  “……”

  长久的沉默之后，有室友干咳了一声，拽拽她的袖子。

  室友a不明所以地偏头，石化在当场。

  那个“帅死了”的帅哥就站在她们边上。

  显然是听到了她的土拨鼠尖叫，不过很给面子地没笑出声，只是礼貌地一点头：“我找林老师。”

  他的声音已经过了变声期，有种略哑的成熟。

  室友a臊得不行，连忙把林迩推出去。结果因为动作幅度比较大，林迩站在边上没防备，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扑进他怀里。

  纪分野伸手扶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护住她的腰。

  室友a张大嘴巴：“不、不好意思…”

  纪分野仍旧握着林迩的手臂不放，闻言朝她笑了笑：“没关系。”

  那眼角眉梢，分明带着一丝有点坏的笑意。

  室友a被闪瞎了一秒，然后模模糊糊地又明白过来什么，探究的目光在他俩身上来回地打量了好几圈，慈母笑控制不住弥漫出嘴角。

  “原来我们迩迩眼光这么高，怪不得进大学一直单身哦。”

  ---

  她嘀咕的小声，但是纪分野还是听到了。

  等其他人走后，他直接拉着林迩走进学校，从主干道绕开，随便捡了条小路走。

  他对临大校园不熟，只凭着直觉往人少的地方去。

  一路上他没放开林迩的手，走了几分钟，就到了一处人工湖畔。这本来是情侣约会的胜地，不过这会儿天还亮着，几乎没人。

  林迩被他推着靠在湖边的栏杆上，随后，高大的影子覆压而下。

  没给林迩反应的时间，一个很轻很轻的吻，落在她的嘴角。

  林迩有一瞬间的愕然。

  她刚才来不及躲，眼睁睁看着他的脸靠近，心跳越来越快擂鼓一般。然后他微微一偏头，吻在了她的唇角。

  半是有点懵，半是有点惊讶。

  两年不见…纪分野居然变纯情了吗…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划过一瞬，很快被她闭了闭眼压回去，但那脸上泛出的微红却没法掩盖。

  她的样子原封不动落在纪分野的眼里，他舔了舔唇角，轻笑起来，“好像嫌我流氓耍得不够？”

  林迩又羞又恼，伸手推了他一下。

  用了不小的力气，但他纹丝不动。

  反倒又靠近了一点点。

  他的眸光深邃带笑，映出她小小的面庞，一如当年很多次接吻的时候那样。

  心忽然软了一下。

  林迩蜷了蜷手指，整个人都绷紧了。

  但是没躲开。

  纪分野低声问她：“怎么不躲？”

  林迩不敢看他，垂着视线不说话。

  纪分野自己品了品，忽然明白过来——她知道他或多或少介意她当年态度淡漠，所以这会儿不敢拒绝，尽量完全配合他。

  但是根据纪分野的了解，她又是那种特别有道德感的人，估计这会儿又在心里想“不能跟高三生这样”了。

  所以才会是这么一副小纠结的表情。

  他忽的笑了，林迩跟他距离近，察觉到他笑得胸腔都在轻微震动，更加恼了：“你是不是在想，接下来一年要怎么逃离我的魔爪，督促我好好学习？嗯，因为我看起来完全是一副色欲熏心的样子。”

  他一开口就是调戏，林迩才不会回答。

  但是下一秒，纪分野的声线却忽然微沉，语气敛了笑意：“你放心，我会好好读书，考一个重点大学。”

  只有那样，才能安安心心地陪在她身边。

  ---

  纪分野的确是说到做到地在补习。

  虽然他时不时会出言调戏一下他的小老师，不过也就是过过嘴瘾，极少真的有什么肢体接触。

  归根到底，还是私密空间，孤男寡女，他怕自己克制不住，索性将念想掐灭在源头。

  两个人便真的一板一眼地研究高考题，倒是找回了几分同桌时的感觉。

  某次做完练习，林迩拿着红笔低头给他批改。

  他的进步大了不少，只是毕竟时间紧，任务重，容不得半点疏忽。

  林迩又是个极度认真的性子，看到他在不该错的题目上出错，会咬着嘴唇皱皱眉，然后毫不留情地给他打个红叉。

  纪分野把手臂枕在脑袋后面，看她一副认真严肃的表情，忍不住想逗逗她：“林迩，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成绩不好？”

  知道是闲聊，林迩头也没抬：“为什么。”

  他语气陡然失落，“因为我的名字寓意不好。”

  这话乍一听还挺正经的，仿佛是什么倾诉。

  林迩侧头看了他一眼：“分野是天空的区域，是很有意境也很有意义的名字。”

  “是么，”纪分野随口应了一声，“我伯伯说很后悔给我取这个名字，男生带个野字，果然性格太皮。”

  他说完，身子向她那侧一倾，手肘忽的一下搭在桌角，离她细白的手腕不过一寸。

  然后，他的手指竖起来像，走路那样在桌上“走”起来，翻过她的手腕。轻微的触感撩得人微痒。

  “要不你给我重新起一个。”

  林迩对他学习分心十分不满，怎么会配合他刻意调情。

  她面无表情地把他的手指拿开：“神经。”

  纪分野认真思索了两秒：“不好听。”

  林迩又在试卷上打了个叉，看着他。然而嘴角已经有点绷不住笑意。

  纪分野得寸进尺，视线在她抿起的唇角停留片刻，轻笑了一下，“叫宝贝怎么样？”

  林迩：“……”

  姓纪的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一边想装严肃，一边又觉得好笑。

  到最后，连纪分野也看不下去了：“林老师，我叫你一声老师，你别真把我当学生啊。下课时间逗逗你都不行，难不成你想我忍到高考？”

  这个“忍”往深了理解，就有点带颜色的味道。纪分野今天是有意调戏她到底，起码过过嘴瘾。

  回答他的是林迩拍在他脸上的试卷。

  她说：“不想忍着就好好高考，万一明年再来一次，才是真的要忍出毛病来。”

  那一刻，纪分野看不见她的表情，脑袋里却轰得一下有什么炸开了。

  他伸手拿掉试卷，看着她渐渐泛红的脸，心情很好地笑了一声：“一言为定。等高考考完，我可什么都不忍了啊。”

  ---

  高考那天，临市下了雨。

  对于广大考生及家长来说，都是不太好的消息。考试么，总归希望是个风和日丽的天气，而不是雨声在窗外嘈嘈切切。

  但纪分野坐在考场里，心里却很平静。

  林迩在外面找了家咖啡店坐着，等高考结束的铃声响起。

  期间，她接了个电话，家里母亲打电话过来闲聊，问起她有没有男朋友的事。

  往前她的回答一直是没有，这会儿她走到窗边，望着玻璃外淅淅沥沥落下的雨，唇角忍不住舒展：“嗯…很快就有了。”

  最后一门，林迩早早地到门口等。

  结束的铃声响起来，她的心倏的一紧，下意识地就走到了最前排去。她来得早，本来就站得靠前。

  过了几分钟，有人第一个冲出来。

  然后陆陆续续的，一大批人走出了考场。

  人群很拥挤，一下就混乱喧哗起来，林迩站在最前面，反而被冲进了学生的队伍中间。

  她左右走不出去，想顺着人流走到外面等，又想快点见到他。只得暂且靠边的地方走，刚走了两步，手腕就被人拉过去，然后她被人环抱进怀里，熟悉的气息笼罩过来。

  “找谁呢？”

  林迩笑了，低下头，看着他手腕上的发绳——那是他考前非从她头发上拽下去的，说要未来女朋友保驾护航。

  她把手扣上去，轻轻地说：“找我男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