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 番外5·愿以面包同享
作者:小霄      更新:2023-11-22 23:40      字数:6172
  深秋之末,一阵风吹动满城瑟缩。

  天灾已去,人类联合成为历史,势力的割裂与重建成了现今最大的问题。野心家们在摩擦中试探和挑衅,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每天、每小时都充斥着暗潮。听说贫民窟的数量并不比风雪年代少,战乱和犯罪让世界上多了无数隐匿的灰色角落,能长久安稳生活的终归是少数。

  回首看去,灾厄已在时间的绢布上变成一块边际分明的血污,可内部矛盾却如流淌的黑墨,绵延无绝。

  但这和昔日的人类主城无关。

  “主城”不再作为那高贵的洋葱芯,但或许因为它曾经的独特地位,或许因为那里仍保有穹顶和紧急设施,或许只是单纯为了纪念在风雪中曾逆风执炬的人们——它作为一块中立区域被保留了下来。

  无国界,无纷争。人口锐减,节奏缓慢。当精英气质被洗涤去,整个城市都显得懒懒散散的,定居于此的人贫富都有,总归是些对人种和国家没什么归属感,卷麻了,或躺平了的家伙。

  一座不算贫穷的“贫民窟”。

  安隅快乐之都。

  “哟,安老板早。”

  “安老板今天有空来店里啊。”

  “安老板是不是长个子了?怪稀罕嘿。”

  安隅半张脸都缩在毛乎乎的围巾里,在寒风中微眯着眼,一路嗯嗯啊啊地冲进面包店。

  风铃叮咚作响,许珊珊从面包架后闪出半个身来,笑眯眯,“我是看到鬼了吗?您竟然起得这么早!”

  她举在空中的两手戴着手套,正在把面包们整齐地排列上货架。橱窗外已经排起长队,角落面包店和主城相约在每一个清晨——再过五分钟,它就又要开门营业了。

  安隅拆掉围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不放心,我来看看。”

  “我看你就是来盯着钱的吧?二老板就是个建议,你没点头,我们哪敢偷偷免费。”许珊珊把最后一只面包摆放好,摘掉手套又往窗外瞟了瞟,“二老板人呢,没送您过来吗?”

  “外面买花。”安隅已经率先坐在了收银台后面,支着下巴看着橱窗外越来越长的队伍,视线越过那些挤挤挨挨的人头,如愿在街尾花店门口捕捉到了那道和他穿着同款大衣的修长身影。

  秦知律是角落面包店的“二老板”,比他这个正牌老板来得勤,每次来都会给店里带一束花,有时是怒放的非洲菊,有时是葱茏的郁金香,有时则是高雅的一捧白玫瑰。

  许珊珊太喜欢秦知律了,多金而优雅,又保有恰到好处的疏离感。

  他是不再被需要的一道防线,如今松弛下来,过回了他自己的人生。

  许珊珊也顺着安隅的视线发现了街尾的身影,赞叹声和安隅的一声抱怨同步发出。

  “二老板真是完美情人。”

  “他真是太败家了。”

  “……”

  “……”

  安隅无语地看着许珊珊,“你知道上个月他给

  店里买这些没用的东西(),花了多少钱吗?

  许珊珊视线扫过店里的陈设?()_[((),笑得更美,“我不想知道,你们的钱又花不完。”

  秦知律每次都不会空手来,他看似漫不经心地一点点把小店改造得格外温馨。墙角的吉他,黑胶机和散落的唱片,货架上随意摆放的超畸幼儿园的周边公仔,挂在墙上的橡木子,收银台上给顾客取用的护手霜和面包周边冰箱贴。

  “二老板是完美情人,和他在一起是你的福气。”许珊珊由衷道。

  安隅哼了一声。

  他不想和没挨过穷的人对话——有钱时是福气,万一哪天一觉醒来世界又崩坏了,他的钱全部变成废纸,账户被冻结,家里没余粮,到那时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

  凌秋说过,只有靠自己发家的富人和贫民窟的穷人才明白钱的真谛,前者不会停止让钱生钱,后者则狗改不了吃屎地疯狂囤币。巧了,安隅同时占了这两样。

  “咔嚓”一声,墙上的古董钟指向7点整,远处教堂同步传来钟音,许珊珊开门放客。

  安隅则幽幽地点开终端上的月报,开始仔细核对上个月世界各地面包工厂的营收和成本。

  为了降本增效,没文化的他在很认真地学习财务和管理,而且在过去几个月已经小有成效。

  他本以为红红火火的日子会蒸蒸日上,即便长官败家也无伤大雅,直到上周末的晚上,一阵耳鬓厮磨后,他累得头昏,蜷缩在秦知律怀里正欲睡觉,秦知律却忽然以唇贴在他耳边说:“主城不上班的人越来越多了,反正面包店利润对你来说已经无关紧要,要不然把这家店拿来做公益吧。”

  安隅原本都要睡着了,愣是瞪大了一双金灿灿的铜铃眼。

  然后彻夜难眠,次夜也难眠,整整失眠了一周,现在走路打飘,头顶冒仙气。

  客人们已经排队到货架前挑拣起面包,还有人拿手机偷偷拍柜台后皱眉工作的安隅,准备发到社媒上。安隅这两个字比任何明星都有流量,他是救世主,也是人类的吉祥物,仿佛只要他好好地活着,人类就坚信自己会有光明的未来。

  许珊珊赶在第一单收银前点燃了松木味的香氛蜡烛,让这个冬日早上从温暖中开启。

  一道潇洒高大的身影从门外进来,径直走到安隅面前,把一大束花放在安隅面前。

  秦知律今天买的是雪绒花,雪白中簇拥着几株近乎于湛金色的野菊,是祝萄的种子博物馆最近培养的新品种,颜色剔透得像安隅的眼睛,非常好看。

  他另一手将提着的热咖啡也放在安隅面前,收手时在安隅头上用力揉了一把。

  “先吃饭,再工作。把身后的花瓶给我,我把花插起来。”

  安隅咕哝了一句“哦”,转身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大肚水晶花瓶。

  这玩意也死贵,他看都不敢看,看了心悸。

  秦知律拆开花纸,一根一根裁剪那些花枝,再放到花瓶中去,他站在窗边,冬日的晨光和雪光映在他的脸上,那双

  ()  黑眸深邃依旧,却盛着一簇光,他站在那里就如同一道风景,店里的客人都忍不住频频向他看去。

  安隅灌了一口热咖啡,舔掉唇边的奶沫,走到面包架旁随手抓了一只面包,一边用力撕嚼一边走回柜台后。

  从秦知律身边擦过时,秦知律偏过头,在他鼓囊囊的脸颊上落下一吻,顺手揽住他的腰,唇贴附在他鬓边低声道:“别不开心了,你不想就算了。”

  秦知律声音中的冷酷仿佛随着那些年的风雪一并远去了,磁性而低沉的嗓音像是一捧热烟灰,每每都听得安隅心神动荡。

  他“嗯”了一声,囫囵把嘴里的面包咽了,“我再想想吧。”

  “你这么痛苦,已经是答案了。”秦知律笑,“全当我没提吧。”

  安隅很快看完了账,秦知律拉了一把凳子在他身边看书,他百无聊赖地点开了尖塔论坛。

  守序者们四散而去,但尖塔论坛却如常运行。有些人转身没入社会再无音信,可留下的却又无比活跃,每天像住在论坛上一样插科打诨,无所不聊。

  安隅百无聊赖地往下刷着帖子,什么《畸友们,最近肩胛很痒,我是不是想念自己的翅膀了》《照然无情无义,当年一起出任务,现在连张票都不给》《种子博物馆培育的新植株真的不是畸变生物吗?》《下个月回人类主城旅行!畸友们有推荐的景点吗?》《深仰和潮舞是ocean酒吧常驻乐队啊!大人海妖一样美丽的嗓音……》《角落面包店又双叒出新品了,什么时候能照顾一下偏远地区啊》……

  安隅一上线,私信提示就闪个没完,他粗粗往下一看,大多数都是为面包来的。

  从前,面包店每天会为尖塔特供一批面包,需求量不算大,只是为守序者们的自助餐加一道主食而已,本质上还是秦知律假公济私照顾自家孩子的生意。但时过境迁,现在世界各地的守序者们开始疯狂想念那个味道——工厂标准出品的角落面包也很好,只是再难寻回那无数个清晨里新鲜烘烤出的麦香了。

  更何况主城实体店里还有层出不穷的新品,新品几乎不会投入量产,他们每天只能在社媒上看旅行网红们打卡晒照。

  如今角落面包已经是全世界包装食品的龙头企业,不仅产品和管理过硬,更重要的是安隅的个人效应,人们坚信角落面包能给这个世界源源不断的力量和希望,无论在哪个国家,甚至是那些权利划割还不清晰的敏感地带,随便走进一家便利店,都能看到不同人种、说着不同语言的人购买同一款角落面包。

  安隅对着那些帖子走神,直到一股冷松掺杂着皮革的淡香味从身边环绕了他,秦知律轻轻捏着他的肩膀,“上个网都愁眉苦脸,别纠结了,面包店该怎么开就怎么开,主城居民也没几个真的需要救济的。”

  安隅注视着秦知律,那对深邃的眉眼一如从前冷淡,那是已经刻在秦知律骨子里的气质,但冷淡之中,对上他时,却又有一抹化不开的温柔,黑眸瞳心中的一簇高光,是他们正式在一起后才有的,他望着他时,那一簇高光聚

  精会神,坚定如星。

  “长官。”安隅忽然问道:“你说如果有一天角落面包赚不到钱了怎么办?”

  秦知律挑眉,“你知道你现在生意有多大吗?”

  安隅点头。

  “不存在这个可能性。”

  “但世界还是很乱,经济,战争,我说不好……”

  秦知律笑,“你的面包和别人的不同,越是战乱,它的销路应该越是稳定才对。”他说着随手从收银台旁的篮子里抓出一只包装好的粗麦仁小餐包,在手里捏着,意味深长道:“就是这最简单的一块小面包,永远被需要。”

  “假设,我是说假设——”安隅却一把攥住了他手心的面包,“如果有那天,我们两个怎么办?”

  秦知律蹙眉打量了他半刻,忽地笑了。

  “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用力揉了安隅的头,“你不会真以为我们在花你的钱过日子吧?”

  安隅迷茫,“不是吗?”

  秦知律随便抓过终端来,点了两下给他看了一眼。

  安隅两眼又瞪成了铜铃,“你……我……怎么来的?”

  “我也在做事。”秦知律神色淡然,像在说着一件无足轻重的事,“去降临沼泽前,炎似乎有所感知,把靳家的产业交割给我,让我暂管。现在人走了,这些产业收入就作为尖塔的备用启动资金,当然,我希望永远不要有派上用场的那天。但无论如何,光是作为职业经理人的管理费,每年的收入就相当可观了,我从收入中又分了一部分,投资前大脑的科研人员做高科技设备,现在业务还在快速上升期,大概明年吧——明年,就能追上你的面包工厂了。”

  安隅瞠目结舌,还没找回自己的舌头,风铃声响,仿佛有种神奇的预感,他向门口看去。

  安宁来了。

  “诗人。”

  “早啊。”

  店里的客人纷纷冲他友好地打起招呼来。

  安宁穿着一件雪白的长风衣,笑容明朗温柔,“早,您早。”

  主城被保留后,安宁也留下了,继续打理着教堂。

  起初他只说还没想好接下来干什么,但久而久之也不再提了,只专注地管理着教堂的事务,现在主城教堂每天晨告夜祷,运营平稳,依旧是主城人生活中离不开的一部分。

  “诗人”是旧称,被自动延续到安宁头上,但安宁并不介意,坦然接受了。

  安隅其实经常听人讨论安宁,都说新的诗人比前任更适合做这份工作——他永远情绪稳定,温柔而平和,最可贵的是,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前路光明。

  从前的诗人纵也温柔,却总是散发着一种悲悯,不那么讨喜。

  安宁微笑着和安隅打了个招呼,“我是来找律的。”

  他把手里的文件递给秦知律,秦知律拆开粗略一看,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签了字。

  安隅在一旁偷瞟,只看到了抬头是关于教堂翻新事宜。

  “教堂已经很老旧了,

  有很多地方存在安全隐患,趁着今年冬天翻修一下。新年之后,为主城开启一个全新的春天。”安宁主动开口解释,“但现在主城的管理机构手上没钱,能撑着维护基本社会秩序就不错了,根本资助不了一点,所以律把这笔费用扛了下来。”

  安隅“哦”了一声,低头继续上网。

  秦知律轻笑,稀奇道:“好大一笔呢,不是花你的钱,你就不心疼了?”

  安宁也笑着打趣他,“你这样差别对待,会让律很寒心。”

  安隅摇头,“不是的,是……”

  “别解释。”秦知律搂着他的脑袋到怀里,在蓬松的头发上亲了好几口,“回去收拾你。”

  在一起后,有越来越多这样亲密的小动作。

  安隅知道,长官喜欢抱他搂他亲他,即使是在外面,也时不时会揉他两把,或者在哪里捏一捏。

  本能般地,他会在长官亲他之后,仰头回馈一个吻,就亲在唇角那道逐渐淡去的旧疤上。

  那是小动物一样的轻贴轻舔,有时秦知律被他啄一口后,原本笑着的眼睛会忽然变得更深邃,注视着他,背后仿佛蕴藏着一道不见底的深海。

  安隅知道,他又惹了长官。

  到晚上时,长官就会格外强硬,他会把他撕开到不可思议的角度,从背面,再把他翻到正面相对,迫他看着。

  直到他流着泪哀求,精疲力尽地被抱在怀里熟睡,还能隐约感到夜里秦知律撩开他的额发,在他脸颊上一次又一次地轻吻。

  贫民窟有些瘾君子,发作起来就是这么疯。

  安隅不止一次地庆幸还好自己没毒,不然长官肯定已经废了。

  当晚回去,又一轮疯狂后,安隅缩在秦知律怀里,声音湿溻溻地问道:“您究竟喜欢我什么呢?”

  “你只是一个小面包。”秦知律嗓音低哑深沉,边说边止不住地吻他的后脑,“但你是我的小面包,无论何时何地,永远都属于我的一块……”

  安隅在他坚实的怀抱里动了动,“面包是我的安全感来源。”

  “也是我的。”秦知律把鼻子和嘴唇都埋进他的头发,深深地吸气,“是活着的感觉……只有拥有面包的人才知道。”

  安隅顿了好一会儿,轻轻“嗯”了一声。

  而后又是没完没了的折腾,他浑身都要散架子了,真的累得受不了,昏睡过去时感到精神分崩离析,却又意料外地轻松。

  这是安隅一周来睡得最踏实的一夜,但还是清晨就醒了。

  他心里有事,这事纠缠了他一周,这次发泄般的力竭后,他索性不想再纠结了。

  干脆地把秦知律戳醒。

  “嗯?”秦知律朦胧地睁了下眼,没有发怒,而是本能地抱紧了他,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头发,哄孩子似的,“又没睡好么?”

  “长官……”安隅低声说,“主城的面包店就这样开着,行吗,过日子还是要赚点钱的。”

  秦知律闭着眼睛勾了勾唇角,“

  行,不是说了吗,你就当我没提。”

  “但是外面的工厂运营模式,我们改一下。”安隅继续说,“我昨天在店里大致算了一笔账,在局势稳定的区域,我们的利润基本可以覆盖其他区域的人力和生产成本,那么,其他区域就——”

  安隅咬了下唇,他的心在滴血。

  但他还是把压在心里一周的话说了出来,“其他区域,角落面包免费供应吧。”

  秦知律睁开了眼,震惊地看着他,“你……什么?”

  他并不在意这些钱,让他在意的是,他怀疑安隅坏掉了。

  他第一时间摸了摸安隅脑门,确认他没有发烧,又有些担忧地追着他的目光,试图分辨出发疯的痕迹。

  安隅拉了一下他的手,轻轻晃了晃。

  无意识的撒娇,这种小动作特别多,虽然安隅自己总是意识不到。

  “那些人太苦了,灾厄结束,他们依旧没有获得活着的安全感。

  “凌秋之前说,无论己身是何等卑微,哪怕烧化了也只有一星之火,他也愿为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而使出全力。我没有他那么高尚,但既然我现在有余力,不妨就替他再做最后一件事吧。”

  安隅说着轻舔了下唇角,一头埋进长官的怀里。

  他特别不舍得,那可是金山一样的钱。

  只有狠狠抱着长官,才能填补此刻仿佛从灵魂深处散发出的空洞。

  “面包的安全感,只有拥有面包的人才知道。”

  他小声说,“愿以面包同享。我们把这些安全感,分享给需要的人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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