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腊月二十这一天，连翘家这栋河房就忙碌了起来。倒不是为了过年这么简单——其实也可以说是为了过年。

  从两天前开始, 河房上上下下就在打扫卫生。平常清洁不到的犄角旮旯全都洗刷一新, 连翘走在木制的地板上, 觉得那简直要发光了！

  等到这个砖石木制结构的房子整个光洁一新, 好像清洗过一遍的时候，时间不紧不慢地走到了腊月二十。这一天连翘要和春儿他们整理东西，主要是回嘉定老家要用的东西，连翘始终是要回嘉定过年的, 而这一次春儿他们四个一起跟着去！

  也就是说，河房这边不留人。

  回苏州, 这是需要收拾的, 不仅仅是每个人的行李, 还有连翘要带回去的礼物。这些礼物异常复杂, 吃的用的都有。说实话, 如果可以的话，连翘更喜欢后世那种, 一个大红包, 最多加上一个礼盒, 至少没有这时候这样麻烦。

  然而这种麻烦是不能避免的，如果读古代世情的就应该知道，古人送节日礼物，特别是最重视的年礼的时候是相当繁琐的。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而是其中含着‘礼数’二字。

  因为‘礼数’的关系，这份礼物重要的是合乎自身的身份, 然后在此基础上种类繁多。看看古代地方给皇帝、给王公贵族的礼单吧，其中各种东西都有，从米粮到肉干到水果皇帝缺这些东西吗？重要的也不过是个礼数而已。

  连翘现在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但也确实不同于一个普通的未婚小娘——她是不太在意一些古人的规矩，自顾自的就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了，觉得绝不能妥协。但也不是古人倡导什么她就反对什么，就拿送年礼这件事举例，这就是古人的一个规矩，她只不过是用点心就能做好。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要反对这个？

  为了反对而反对吗？

  她看不上古人的一些规矩，譬如说三妻四妾这种，但也不至于古人送礼的礼节也反。想来那样做的不会是现代人，只会是一个傻子。

  再者说了，这是亲戚朋友知道她就是‘乔琏’之后的第一次年礼。她不用送太多礼物，因为会被一些人说成是暴发户、炫耀。但也不能送太少，不然会有更加难听的话！

  连翘自己并不是特别在意这个，因为她人在苏州，而且真的对那些半路来的亲戚朋友没有太多的感觉（实际上就算是真正的、有感情的亲戚，她可能也不太在意，主要是现代年轻人不太在意老家亲戚那一套了，这种变化有好也有坏吧）。

  但是，连翘要顾及吴美娘的想法，得考虑到她在老家得常常和亲戚朋友打交道。所以她得认真准备礼物，拿捏好其中多与少的分寸。

  而这样准备的礼物，一部分是从外头采购，而另一部分也可以看看家里有什么东西，拿出来做礼也是可以得。

  外头采购是很简单的，主要是看家里的库存这一点——有一些很简单，像是绫罗绸缎、棉麻布匹这些东西，平常拿这种当礼物的时候太多了。别人送、自己买的，不知不觉就能攒下好多。白白放着也可能会霉坏，趁着过年的时候送礼送掉一大批倒是不错。

  但有些就相对复杂一些了，得细细挑选。像是连翘之前给人家做口红，得来的好处之一就是人家送来她一辈子都用不完的化妆品。考虑到古代化妆品保质期更短，她首先就想到了没拆封的那些年节做礼。

  翻来翻去的，连翘忽然看到了许多箱笼。其中有窄木条做的小箱子，类似后世的酒箱，还有竹制的箱笼。因为这些表面看都很新的样子，再加上陌生，让连翘皱了皱眉：“这是谁送来的礼物吗？”

  春儿瞟了连翘一眼，似乎是不知道该不该说。然而没有迟疑多久这种问题总不能不说。她低声与连翘道：“小姐，那是前些日子沈公子来的时候带来的东西。”

  连翘‘哦’了一声恍然大悟，然后就是出神愣住她这才明白春儿为什么会那样为难。而她现在也感受到同样的不知所措，于是只能愣住。

  那一天的事情确实让人印象深刻，沈钰说的话故意不去想也就算了，一旦去想根本无法忽视。

  连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一天的事情啊如果沈钰没有那样直白的、不留余地地说出来，现在应该好一点。但她也不觉得沈钰选择了这样做有什么问题——她内心是很清楚的，即使那一天暂时被她糊弄过去了。终有一天，他们还是要面对这个问题的。

  当时的她想要先糊弄过去，更多是因为事发突然，以至于她被吓到了。那时候的她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只知道先避开眼前的局面再说。而让现在已经冷静下来的她来说，其实当时就作出决断，而不是糊弄过去，这是更好的选择。

  这件事情很简单，且不说他对沈钰并没有男女之情，就算是有，她也没有脚踏两只船的恶劣嗜好。所以结果也就很清楚了，像每一个正常的现代姑娘一样，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犹豫不决。

  在牢固的三观之下，既然对人家没意思，自然是要拒绝的。这不是看不到对方的难过，只是相对而言更好而已。

  如果这种事还要纠纠结结，她自己都要觉得‘呵呵’了。生活不是电视剧，电视剧里面或许会出现女主角的两难，以至于作出决定变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不到最后绝对不为观众终结掉悬念。

  但是仔细想想就知道了，那种事情真的发生在现实生活中，一个正常人的三观都无法忍受那种程度的‘左右摇摆’吧。

  连翘确定自己的拒绝没有留下任何一点余地，然后就又叹了一口气她很喜欢沈钰这个好朋友，他算是这个时代眼光最开阔的一批人之一。结果因为这种事没办法做朋友了——即使是在现代，表白不成还能做朋友的也是少数中的少数。而古代，连翘更不敢奢望那样的事情了。

  不说沈钰能不能调整好心情面对她，就说她自己也没办法短时间内调整好心情面对沈钰。

  连翘再看看那些箱子，问春儿：“知道这些是什么吗？”

  春儿点点头：“当时是有礼单的，那几个箱子里头都是果子酒，每一箱里头有十二瓶，好像有荔枝的、橘子的、青梅的、杨梅的、甘蔗的另外的竹箱笼都是零食。”

  连翘去看那些竹箱笼，上面还贴着棕色的小笺，记着这里头装着什么。无非就是葡萄干、大红枣、山核桃、甜杏仁、猪肉片、牛肉干等等，放在后世也是丰盛的零食了，更不要说这个时代。

  连翘似乎想了很久，又似乎只是想了一会儿，离开这件储物间之前叮嘱春儿：“这些东西都不耐放，一起带回家去——不要和其他礼物放在一起，就做家里的过年之用吧。”

  以往沈钰送过她很多东西，当然，她每次也都有做到回礼。这些送到她手上的礼物就和收到的其他人的礼物一样，如果不是具有特殊意义的存在，转送给其他人是很正常的——家里人口简单，她又不是特别奢侈的那种，如果自用的话，一辈子都用不完。

  这就酒和零食，如果自用，其实数量还是太大了。但是将这些东西随便转送给其他人，不知道为什么，连翘就是觉得无法做出这个决定。

  这只不过是收拾东西时候的小小插曲，等到第二天，就有约好的马车来运走行李。连翘和春儿他们也上了马车，好几辆马车组成的小小队伍要往码头那边去。最后确定一下门锁锁的好好的，一行马车往码头方向缓缓地行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腊月的关系，街道上的人比往常要多得多。哪怕马车走的都是商业不太繁华的那种街道，来往的人也不少，所以本就走的慢的，这下更慢了。等到到达码头，时间已经很迟了。

  春儿迅速去找联系好的船，这时候要是延误了时间，到家的时候恐怕会很晚!

  因为腊月里头船运繁忙，多的是过年返乡的人，船也紧俏。所以连翘是早早就找好了船只的，也幸好这样，不然的话，普通的客船哪会因为一个客人晚到就不走了！

  虽然迟到了一段时间，但连翘他们到的时候船夫带着自己的助手依旧是等着的。

  见到连翘如约而至，船夫也松了口气，连翘许下的钱多，他们也不想这样一单好生意飞掉。

  船夫和车夫一起将连翘的箱笼行李之类装上船去，连翘帮不上忙，所以只是在一旁看着。

  沈钰身边的小厮看到连翘在码头上的身影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确定没认错人才看向自家主子。出乎他的意料，沈钰的神色依旧是很内敛的样子，微微低着头，看不清在想什么。

  当然，虽然内敛如沈钰，这段时间也不能面对连翘，所以也就没有了码头上巧遇朋友的寒暄——实际上他迅速走开了，去到他本来的目的地。

  他是来确定一下自家船只的检修情况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会上这艘船，在明年第一批海外贸易中出海。

  “少爷，你不是都打算好了吗，这一两年不出门了，怎么”小厮忍不住出声，然而话说到一半就噤声了。

  沈钰收回了颇有些严厉的目光他本打算一两年不出门的事情除了日常伺候的小厮，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甚至没有和母亲说这件事。而之前告诉了连翘其实那个时候他就打算好了，这个一两年时间是他留给他们的。

  总不能总是天各一方，只是通信交流他是这样想的。

  但是现在的话，一切都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