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是外行, 恐不知道咱们行里的事情, 这些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连翘本是在和冬儿闲聊, 突然听到这个话, 好奇地看过去。首先就看到了两个年级不上三十岁的男子，见他们手上拿的东西, 立刻心中就有了猜测——这些招生启事就是他们贴的，说不定其中一人就是这个‘归棠居士’。

  不欲多事, 所以连翘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

  男人在面对年轻漂亮的女性的时候多少会放软一些态度, 有的时候和这个男人的人品没有关系, 只是一种很正常的本能而已。

  有人曾经说过‘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 连翘本就是个好看的姑娘。此时微微低着头, 有些幽幽的灯光照下来, 眼睫毛在眼睑下洒下一小片黛影。李棠一下就怔住了，这时候原本因为傲气产生的不快消失了, 产生的是另一种争强好胜之心。

  因看到了冬儿, 立刻就知道连翘便是新搬来的邻居，拱手道：“原来小姐便是新搬来的邻舍。”

  连翘见冬儿点了点头, 知道确实有这么回事儿, 便福了福身：“前日才搬来, 还未见过邻舍们, 倒是失礼了。”

  两人稍微客气了几句，连带着李威，交换了一次姓名, 当然了，连翘作为女子，只消说自己的姓氏就行了。

  李棠还想着之前连翘说的话，此时心高气傲没有了，有的是一种炫耀、卖弄之心。便笑着道：“连小姐之前的话怕是有些不对了。”

  连翘微微有些意外，做出一个愿听其详的手势，示意李棠多说两句。

  李棠见状便接着道：“咱们这一行也算是挺赚钱的了，只要不是蠢的无可救药的，入行也能混口饭吃。若是再勤谨一些，无论如何也能过得不错。我这里的过得不错，不是一家人勤勤俭俭地过，而是丰丰富富地过！”

  李棠这话有什么问题吗？没有，一丝一毫的问题都没有。只要是一个通文字的人就可以入门，一开始的时候起步或许困难一些，但只要经过练习，除开那种完全不开窍的，最终都会渐渐适应。

  而适应了之后，有足够天分，机会也不差的，很快就能获得连载机会。这样一来，基本上就告别了最苦的日子。而中人之姿的就要过一段比较差的日子，零零碎碎的短篇发表机会让他们无法获得稳定收入，这个时候有的人会坚持，基本上只要足够坚持，突破这一关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已。有的人则是转向地下作者的行列，那边门槛更低，只要够勤奋，来钱挺快的。

  最后一种就是放弃，不是每个人都能在不知道终点的情况下一直坚持的。

  李棠这话没有问题，不在于这一行没有混不出来的人，而在于混不出来的人很少——至少吃不上饭的人很少。

  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行业福利，这不是行业最开始火起来的时候，那时候行业不规范，进这一行的人少，能靠这一行吃饭的人更少。也不是行业竞争日趋白热化的将来，那时候入行的人倒是多了，但是每年的新人也会多的可怕。就算能靠这一行吃饭的人再多，混不出来的人比例也会持续增加。

  “既然前景这样好，教导学生束修多一些也是常理。”李棠说完还点了点头。

  听起来似乎是那么回事儿，但是连翘只觉得这话里面充满了想要吐槽的点。

  微微一笑，歪了歪头：“这样啊只是账可不是这样算的，要是来学这个的，恐怕原本就是会读书写字的，而且程度还不低！光是这一点，不用费多大的劲就能找到一份月钱不下二两银子的事来做。这样一来转行写就等于带艺投师了，这种课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这个时代的教育放在古代来说是很好的，但也就是放在古代而已。

  乡下情况比较复杂，有钱的地方和穷地方是天壤之别。像是江南那些富庶的乡里，教学条件和城镇没有太大的区别。可要是那些穷山僻壤中，和正常的古代就没有区别了，找遍十里八村也没有几个能识字的，大部分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城镇的境况比较均衡一些，一般来说只要是城里的孩子（男），都有机会以近乎的方式获得教育。当然了，这类教育是非常低级别的，教的时间短，老师对于不想学的学生也没什么管束的意思，毕竟一个班人太多了，没有精力去管。这种教育方式出来的学生，除非是自己真的特别努力，不然也就是认识两三百字，甚至两三百字都不到的程度。

  能读写自己的名字，连蒙带猜地能看契书、看告示差不多就是这样。

  也就是说，写的基础，其实已经将人口最多的一批人给淘汰掉了。之所以说写没有门槛，对写的人也没什么要求，那也只是相对而言而已。

  连翘这话说的很直接，其实就是说明办培训班的是在欺负新人不懂套路。听起来这一行赚钱容易，他们这些教‘技术’的老师理所应当地应该多收一些束修，但实际上仔细想想就应该知道了，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对方的脸色显然因为这句话变得不好起来了，连翘却并不在乎，接着道：“按理来说，这些教人入门的学识值多少，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估量。只要来听教的人觉得值得，那便无话可说。只不过我还是那句话，若是没有什么‘干货’或者特殊的地方，收五两银子和行市不符。”

  李棠其实明白对方说的是真的，但是嘴上不能承认，不服气道：“那要如何才和行市相符？我上的课难道不值五两银子？”

  “原来公子便是‘归棠居士’啊。”连翘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想想自己的观点，还是觉得太不客气了，于是换了一个说法，道：“我不知道京城和苏州的价格有无差别，有的话差别多大。但是在苏州，这种课的价格一般在二两银子以下。若是超过这个价钱，要么就是上课的人颇有名气，要么就是上课的人能够做些别的事情。”

  连翘虽然没有开过培训班，周围的朋友也没有开培训班的，但是至少是知道这个事情的。此时如数家珍道：“譬如请极有名气的作者过来说一次课，又譬如给来上课的人一些保证——”

  “我这里是有保证的！”李棠忍不住打断了连翘说的话：“保证他们入行，给介绍合适的编辑”

  然而这话说不下去了，连翘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微妙笑意。

  或许连翘入行的时间还不如李棠来的长，但是她一入场就站在了比较高的位置上，后来更是在最顶级的圈子里打转。站得高看得远，这并不是一句空话。至少她这比较短的一段时间内，积累了大量行业内情，李棠说的话能糊弄外行，却绝对糊弄不了连翘。

  连翘说话其实已经是她客气了一些的结果，不知道李棠就是归棠居士的时候她甚至想问——这是哪位大才，开口就敢叫价五两银子一个人？真的有名她会不知道？要是无名，开这样的价，对比一下同行就知道了吗，这就是骗新人的钱！

  此时听他还说出自己是有保证的，这样的话，觉得简直不知所谓。

  带入行，介绍编辑？

  好，确实有自己横冲直撞，始终没办法和编辑搭上话的。但是这并不是说和编辑搭上话很难类比的话，类似网文时代和网站签约。似乎很多人被阻挡在了签约这条路上，实际上这条路并不难。

  很多人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题目、题材背离主流，简介也不清晰简单来说，这很像是写作文，五十分满分的作文，拿到四十五分以上或许挺难的，要看天赋。但是若只是四十分左右，大可以通过一些套路解决。

  此时只要多看看市面上当红的作品，按照最大众的套路来。然后亲自去给编辑递文章，哪怕是丝毫没有业内的关系，成为编辑名下的作者这也是佷容易的事情。

  这种事只要找个行内人随便问一问就知道了，或者在行里呆上十天半个月，很快就能明白的。

  还要收五两银子？行里人要是知道这位拿这种事换高学费，就算不会有人当面断财路，去和那些学生说些什么。但背后议论，又或者当面奚落，这是绝对避免不了的。

  连翘其实是看不惯这位近乎‘骗钱’的样子，但到底是要做邻居的，没有将最后一层皮撕下来。所以许多话她不说，或者客气一些说。

  此时她也没有把话说透，只是将一种你知我知地态度传达出来。同时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于是福了福身，转身离开了。

  李威见李棠浑身僵硬，便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儿，没事儿，那位小姐哪里知道你的难处！你如今也是没有办法了，不然也不会这样赚钱。再者说了，那些学生愿意过来学，那就是承认这件事了，你情我愿的事情有什么值得说的？”

  李棠本身是非常生气的，因为他这个人不笨，甚至挺敏锐的，所以能察觉到很多连翘没有表达的意思。其中最让他不能接受的两条，一个是对方指责他‘敛财’、‘骗新人’。

  这件事或许是真的，但是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坏人，哪怕那个人是真正的坏人。坏人心里并不一定觉得自己是在做坏事，他们会不断给自己的行为找理由找借口，美化这种不好的行为。

  李棠就是这样的，在他心中自己没有骗人，自己的课程就值这些或者他也是有原因有苦衷的，等等。

  另一条就是连翘话中隐藏地更加深的意思——‘归棠居士’是个无名小卒，开出这个价钱简直可笑！

  从市场价值来说这个说法没有问题，但问题是有几个人会承认这个呢？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其实平凡无奇，并且用金钱去换算之后确认这种平凡无奇。特别是李棠还是一个性格上非常心高气傲的人，要知道除了家庭条件一般，他从小到大可以说是顺风顺水，遇到这种事立刻心态有些失衡了。

  “没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李棠道：“我没什么，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了我只是在想，那位连小姐很有可能也是业内的——自己写过，家中有人写过，再不然有家人朋友做报业、做书社。总之不可能是一个外行的，外行哪知道那许多事！”

  作者有话要说：　　稍后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