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3 章
作者:三春景      更新:2022-04-12 14:56      字数:3789
  “林二哥, 少爷这时候该起了罢?”小桂儿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心中对小少爷家里这些家仆的懈怠有些不满, 但因为自己是初来乍到, 并不好说什么, 所以暂且什么都没有说。

  林二哥是许文华在苏州这边家里的下人头子,平常总管着上下一应事情。日常不是贴身跟着许文华的那一个,却也非常懂他。

  自家这位爷昨日带着这位小姑奶奶回来,脸色可不好看。他们斗胆问了一句怎么安排桂姑娘的差事, 他就跟要吃人一样——只说不准近他的屋子和书房, 其他的哪里方便塞哪里。

  这样一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天底下不管什么人家, 对下人来说最体面的差事都是在主家身边伺候。卧室和书房, 特别是读书小爷的书房, 那都是最要紧的。既然这两个地方不让去, 态度就很清楚了。

  林二哥是许文华到了苏州之后买的人,或者说整个苏州家里都是苏州这边买的, 并不是许文华老家带来的。所以和老家那边并没有什么牵扯,事事都以许文华的意思为要。

  此时明摆着是老太太和家主打对台, 塞来一个小丫头,既是准备着做少爷房里人, 又是放在少爷身边做个耳报神!

  少爷对此没有什么好声气, 林二哥是很清楚的——想来也是, 虽然自古以来男子汉对于房里女人都没有什么挑剔的(前提是这是一个标致的小娘)。但如果是被硬塞的,那就两说了。

  当儿子强势起来了,本就不喜欢做娘的插手婚事, 这时候还塞一个小丫头来,不知道是用了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才成功。少爷拿他老娘没得法子,冷落一个丫头却是绝没有一丝多话的!

  至于林二哥这些仆佣,没有二话,当然是站许文华这边了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吃的是许文华的饭,自然担的是他的心。

  于是小桂儿上下走动,想找个空儿插手这个家的时候,到处都碰了软钉子。

  小桂儿站在一楼窗旁咬着嘴唇不甘心,在她看来,这个屋子里连个女人都没有,自她来了自然该她照顾少爷起居!一群男人,粗手大脚的,能做什么?此时就是怕她抢了贴身的差事,这才这样排挤她!

  她只恨自己没有站稳脚跟,也没有讨好到少爷,不然这时候哪用受这个难堪!

  林二哥听她问起少爷起居的事情,只是笑呵呵道:“桂姑娘多虑了,少爷他常在晚间时候写本子,白日起的迟也是常有的。今日收拾书房是检查了蜡烛,显然昨晚很晚才睡。今日不说不能叫醒少爷了,就是咱们上下走动也得轻手轻脚一些。”

  这其实也是说明了为什么今天大家看起来都很惫懒的样子。

  道理都让林二哥说了,小桂儿一时之间无话可说。等到日上三竿了,许文华的房里传来响动,整座房子这才上上下下走动声大了起来,好似一座宅子也活了。

  许文华正在洗漱的时候有个小厮过来敲门,楼下的正洒扫的小厮见他立刻亲热地抓果子给他:“小虎过来了?可是乔琏先生有什么事?”

  虽说自家少爷没有说过,但有眼睛的下人都看得出来少爷对人家乔琏先生的上心。连带着的,小虎、晚秋这些人来许文华这里办个事,捎个口信什么的,总是能够得到非常热情的招待。

  小虎憨厚地笑了一下,递出手上一张染成浅粉色的花笺:“我们先生说了,许先生寄养在家里的那株百合已经救过来了,让许先生得空了搬回。还有许先生上次赞家里的碗莲养的好,我们先生得空分了好几碗出来送朋友,给许先生也留了一碗,到时候许先生可以一应搬去。”

  小小的花笺做的十分精致,用深深浅浅的紫色染出渐变,底色下还有隐隐约约的图案,而花笺的一角还粘了一朵小小的野菊。这显然不是文具店里面会卖的,而是文人情趣与女儿情趣的结合——没什么实际作用,做着好看、消磨时间罢了。

  许文华见到这个花笺的时候就能想到,某一个无聊的午后,连翘自己闲来无事,见花笺匣子里花笺不多了,便找出纸笺、染料、画笔,裁剪、描画、染色等等,阴干之后再撒上一些花露,存放到匣子里。

  等到这一日用上了,再随手折一朵开的有野趣的小雏菊装饰。

  这已经不是一张花笺了,而是一种生活,从这就看得出花笺的主人是如何过生活的。

  花笺上说的事情其实就是交代小虎递的口信,本用不上特意写一张花笺的。而许文华猜的到,说不定就是看到花笺好看又没处用,这就用上了——听起来很小孩子气,但连翘常这样,许文华已经习惯了。

  许文华有专门的匣子装连翘的文字,信笺、请帖、批注过的文章今年夏日还请她帮忙题过一把扇子,全都收的好好的。这时候花笺看过,自然也是放进去。

  看过花笺之后许文华这才让人将一顿晚早饭端上来,一面看早上的报纸一面吃。

  这个时候小桂儿总算觑着空,端着一盘早点从厨房里出来。看到她的时候许文华本来的好心情全都没了本来他都忘记自己带了这样一个麻烦来,这在眼前晃荡,一下就想了起来。

  但是又不好说什么——许文华的脾气不好是真的,偏偏他不是个坏人。这时候因为自己的喜恶去蹉磨一个丫头?他做不出来。

  许文华想了想,对小桂儿道:“你既然来了我这里,就按照我这里的规矩办事罢。我这家中上下都是男子,就一两个嫂子帮厨、洗衣、缝补而已。你跟着男子也不方便,就给那几个嫂子打下手!”

  都是在屋子里的活儿,许文华是尽可能地不想遇上这个许母给他安排的‘丫头’。

  小桂儿心不甘情不愿,但做了多年的下人,眼色还是有的,立刻乖觉地答应了下来,然后退回到了厨房。

  刚才她可是见到了,外头不知道哪家送来了带花香味的信,上下都紧凑的不得了,立刻就送给了少爷——显然是重要人物的!仿佛还说什么花儿的事儿。这些小桂儿没听清,也不懂。

  乡村有天生天长的花儿,也有的人家会特意养花。许家作为一个小地主,家里也是常见花的,有种在院子里装点的,也有插在瓶子里摆设的。但是谁都没有将这个当成是一个正经事,却不知道在苏州城里好多有闲心的小姐少爷拿这个做消遣呢!

  陶冶性情、培养审美、提高情趣这是许文华、连翘这些人的喜好之一,但对于小桂儿来说无异于天书。

  倒不是说一定要懂这些,世界上那么多的东西,每个人懂的都不一样,小桂儿懂的很多东西许文华、连翘他们未必懂得。但只有懂得相同东西的人才能说到一起去小桂儿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只是撇了撇嘴,抓住厨房里正偷吃的一个小子:“刚才那个是谁家送来的,我见少爷似乎很看重?”

  偷吃的小子才十一岁,但已经很机灵了。眼珠一转,笑嘻嘻道:“桂姐姐何必打听这件事,横竖和你又没有关系!”

  小桂儿一口气上不来,翻了个白眼,拿手指头戳他:“我这是初来乍到想要多知道一些少爷家里的事情,这才好侍奉少爷你这小子还不快快说来!”

  小子不为所动,直到小桂儿往他手上放了几个铜板:“给给给,给你买糖的,这下能说了罢?”

  要说小桂儿也不是真的什么厉害的地方都没有,她能混到许母身边得力人的位置,在于她总是能迅速摸准一个人。她才来许文华在苏州的屋子,一个晚上过去了,竟像是在这里呆了很久一样,每一个人都有了了解。

  譬如这个小子就是贪吃!

  只可惜她这个本事在许文华身上不管用——她有时候也觉得奇怪,她见过的其他的男子,家中的老爷、大少爷、姑爷,还有家里帮忙做事的长工、男仆人,全都可以摸到脾胃。只有许文华,行事是小桂儿从来不懂的。

  那贪吃小子果然立刻变得好说话起来,收起铜板小声道:“自然是看重的,那可是乔琏先生乔琏先生知道不知道?如今满苏州,满江南最红的红人,和咱们家少爷一样红!而且家住的离咱们家也近,平常咱们两家交往很多。”

  虽然家里的小少爷是写出名的,但是老家许宅并没有特别关注这一点。乡下地方不好订报纸是一件,更重要的是许父许母两个老人家对此并不感兴趣,许母更是不识字,自然不会有读的事情。

  只有许家大哥许武英,偶尔去镇上去苏州城里,会捎带买几本当红的,回去消遣看一回。

  后世的人很难想象城里和乡村差距这样大!乡村固然不如城市有高楼大厦、有各种服务但基本上不会出现城里一个普通的事情能让乡村人看不懂。一般来说乡下的流行会比城里晚两三年,仅此而已。

  古代就不同了,城里和乡下的生活,完全是两个世界!

  苏州城里的百姓有数不尽的消遣,乡下的百姓,哪怕是许家这样的富户,也没什么事可做。还有这件事,读是如今已经席卷天下的消遣了,提起‘西湖客’许文华的名字,无论是在哪个大小城市,那都是有人知道的。但回到乡下,问遍整个村子,恐怕也没有人知道。

  这种环境中,小桂儿最多知道许文华是做什么的,但具体的这上头的事情,她真是一概不知。至于贪吃小子说的‘乔琏先生’,她哪里知道!听了一回还当是与自家少爷相交的男子呢,也没有多打听。

  直到又过了两三日,家中宾客满座。小桂儿在厨房里偷看外头,看进来的人有男有女,不由得咋舌:“这都是未婚的女子罢?怎得与男子这样亲近?还来咱们家中做客?”

  厨房里掌勺的路嫂并不是许文华的家奴,而是一位手艺精湛的厨娘。她这种厨艺不是一般奴仆可有的,正常境况下也只能雇佣一位。同时她也是苏州本地人——这个时代的苏州有一些像某个时期的上海。

  当时的上海是全国当之无愧的中心,对外地人总是有些看不上的。

  路嫂自诩是极有见识的苏州人,自然看不得小桂儿这副没见识的做派。当即嘲笑道:“那不过是你们乡下的做派!如今城里地方,女子都出来做事了,哪还有那许多老掉牙的讲究——你看看那位乔琏先生,她也是女子呢!可是人家靠自己,全苏州都服气她!我们做女人的,要学就学她这个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