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姑娘且等一等！”赵子美根本没有想过要如何迂回, 有话直说就是他的风格。

  连翘甚至不知道这个陌生的年轻男子是在叫自己, 左右看了看然后指向自己：“公子找我？”

  “连翘, 你认识这位公子？”吴美娘上下打量了一下赵子美，有些狐疑, 她从来不知道连翘认识什么男子。

  连翘摇了摇头，她接触过的男性有限, 大多是报馆里面的。至于眼前这个她确定她绝对不认识。

  “就是你, 姑娘！”赵子美叫住了人立刻道：“这位姑娘，在下赵子美。”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 只不过连翘没有什么反应的样子只能让他失望了。然而失望也没用, 他只得继续道：“我是画师，如今正给人画美人图。小姐生的姿容甚好, 最好入画，所以想请小姐帮帮忙。”

  原来是模特啊, 连翘仔细一想乐了, 原来在古代也有这种职业。于是干脆利落道：“不成不成, 公子去找别人。”

  确实很有趣, 不过连翘对此一点兴趣也没有。如果是油画, 连翘还有一点兴趣——不是连翘崇洋媚外，只是油画强调写实, 这个时代真有画的好的，她就当是为了留下自己年轻漂亮的样子也要来一回。但是国画就算了，反正在她眼里画中人和模特根本联系不起来。

  那么她去受苦受累做模特画这一幅画做什么？为了钱，做模特能有多少钱, 不要说连翘现在不缺这个，就是以前的连家也不缺这一点儿。为了名？那就更可乐了，在这个时代，她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子要这种名气做什么。

  实际上她要是真想要，直接公布乔琏的身份，要快的多。

  赵子美却没有这么容易放弃，围着连翘游说：“小姐，你可别拿我当坏人，我做画师还有一两分薄名我的美人图也算是小有名气，苏州的名门淑女也有专门让我画的。”

  见连翘始终无动于衷，甚至有点想躲开去了。赵子美只得丧气地承认，这真是一个对美人图不感兴趣的姑娘。

  然而这么放过好不容易找到的‘模特’又十分不甘心，最后蛊惑道：“这回可不是小打小闹，是苏州那边要出一百零八花榜女子图鉴，就是从去年苏州的各里挑一百零八个最好的女角儿，让画出来呢！我这边画的是《海上归来记》和《宦海》里的人物，小姐该看过！难道不喜欢那些女子？”

  说真的，赵子美没有抱什么希望。虽然喜欢的人很多，但是不能指望喜欢能在这件事上有什么加分的地方。不过今天遇到的事情似乎总是在和他唱反调，之前对方的拒绝是，现在的反应也是的。

  连翘听到《海上归来记》和《宦海》，表情就古怪起来了——这是怎样的巧合啊，在大家都不知情的情况下，画师找到了原作者，让她担当模特，成为书里面女性角色。该说果然嘉定太小了吗，就是容易有这种巧事。

  “你们这个什么美人图册的，到底是什么？”连翘原本是没有任何兴趣的，这时候忽然有了一丝丝关心。

  虽然依旧是不可能拿到版权费的存在，但是至少和她的作品相关，这让她感觉不同了。

  赵子美以为这是连翘有了兴趣，所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解释了起来。

  连翘在搞清楚了这个画册是个什么鬼的同时，也搞清楚了这个赵子美是怎么回事。

  画册是书商想要赚钱弄出来的项目，这本身没什么问题。也就是利用一些中高人气的女性角色，蹭一点热度，让美人图卖的更多，价格也卖的更高。

  重点是美人图这个行业，其实也不能说是美人图，应该包括所有的图画。只不过其中以美人图为主，占有统治地位。这个行业有些像东瀛历史上的浮世绘，这种作品由画师取材市井，描绘日常生活，当然主角一般是风月美人。

  风月美人就是从事某种古老风俗行业的女性，而且是其中的美女。

  这种画很好卖，男人是为了看美女，女人是为了看这些女子的衣服、首饰、化妆——‘贫学富，富学娼’本来就是女子中间很常见的风气。

  在这里也是一样的，大量的美人图出现。它们的售价当然比不上什么传世佳作，单是画作的精细程度、难度也是大有不如的，一名手熟的画师靠这个能过上不错的生活了。如果是赵子美这种小有名气的，那就更不必说了。

  不过现在这种美人图发生了一些小小的变化，以前几乎只用风月女子。一个是中间美女多，好入画，另一个就是风月女子不拘谨，不会在意自己的画流传出去。

  但是现在，女孩子们越来越不在意自己出现在画作上，所以也有普通女子成为画师们的‘模特’。而画师呢，原本只是画风月女子也有些腻了，能够有不同类型的美人来画自然也是巴不得的。

  去岁过年之前就出了今年的黄历。黄历这种东西有朝廷出版，便宜又精美，一般私人印刷作坊很难与其竞争。而去年的印刷作坊想出了新的主意，那就是在黄历上画美人！

  三百六十五天画三百六十五个美人那当然是不可能的，累死画师就算了，关键是这么大的作画量要卖什么价格？恐怕会卖不出去！

  于是新的黄历产生了，比较类似于后世的年历，一个月集中在一张大纸上。这样的话黄历上面的很多信息就没办法写了，不过有舍有得，上头有美人啊！而这种年历只要十二张美人图就够了（闰年是十三张），画师还勉强能够做到。

  这种美人图卖的好，美人图的模特报酬也还可以。据说苏州已经有女子单靠这个就能养活自己了当然这只是极少数。更多的美人图模特还是一些院里面的姐儿，特别是没有红的，已经有很多通过美人图红起来的例子摆在她们面前了，她们特别积极。

  “苏州真开放啊！”听赵子美说了这么多，连翘依旧对当模特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对苏州那边的风气真是由衷地向往，这种当模特谋生啥的听起来真的很现代了，她在嘉定就从没听人说过这种事。

  感慨一番，又畅想了将来去苏州过‘现代人生活’。连翘依旧非常干脆果断地道：“真是对不住，我可能没法子帮这个忙。”

  赵子美本以为对方松动了的，没想到听他吹嘘了一遍这个事情，对方就当这是个故事。听了之后没什么表示，依旧面不改色地就拒绝了。

  赵子美身后，他原本那个同伴追了上来：“如何，我说过不大可行罢！人家一看就是好人家小姐，也不差这里赚三瓜俩枣——你打量过人家身上么，随便一件东西就够你画上十天半个月了。你上回想买的画具、颜料，还比不上人家身上一根簪的价呢！”

  “就你能！这个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没好气瞪了同伴一眼，赵子美又抓耳挠腮：“不成不成，我就想着要画这个姑娘一回。这一次就算不能，下一次总要成行！”

  连翘可不知道有人在她身后表决心，第二日去到报馆的时候还给刘盈盈说了这件事。

  刘盈盈吃着小零食，鼻子里哼哼出一声：“这就是你昨日没来的缘故，和伯母出门买布料、商量新衣裳的样子？哼哼，真是悠闲自在啊！我们都是天生劳碌命，比不得你。”

  说完她自己也笑了起来，其实连翘就算在报馆里也很少做报馆的事务，所以有她没她一个样子。之所以刘盈盈这样说，只不过是羡慕连翘生活自由，想玩儿就玩儿罢了——人就是这般奇怪，女子不能出门做事的时候羡慕男子可以在事业上大展身手。真等到女子也能出门做事了，又羡慕连翘这种无所事事的。

  不过如果再让刘盈盈选，她依旧会选择出来做事。痛并快乐着么，工作辛苦是辛苦，但也有他们的乐趣所在。

  连翘跟着笑，又忍不住比划：“真的，我听着都呆住了，还能比这个更巧？若那个赵子美说的是真的，那就是有人找我做我笔下的角色，实在太巧了一些。”

  刘盈盈一想也觉得非常巧，跟着笑了起来：“应当是真的，这个赵子美算是小有名气的，别人也不会冒用他的名号——对了，还有更巧的呢，《海上归来记》的插画本准备让他来画刻板！我就是因为这个才知道它的名字。”

  报业和这种画师只有极其少的时候才会有交集，这次也是赶巧了。

  《海上归来记》的插画当然不可能一本一本地画，最终是要使用木板印刷的。而木板印刷一般都需要一个模本，正如刻章一样，也会先在纸上设计出来。简单的刻章尚且如此，何况是插图这种复杂的工程。

  笑过了之后言归正传，刘盈盈抽出一封信：“约稿信，怕是你上次在《玉溪报》上面登载《有狐》让外头观望的人误会了，以为你很乐意在写《宦海》的同时写一些短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