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娟娘有些不敢相信的揉揉自己的眼睛, 先隐约的看了一眼王无病，接着才看向了他身后的于娟，等看着那略微熟悉的小脸时, 她脸上就先是一喜，人也往前迈了两步, 可是转眼似乎又想起来什么, 她又紧接着就又惶恐了一下, 王无病眼睁睁的看着她板着了脸。

  “你这人这是，怎么能够乱认娘呢！叫什么娘！我可没有你这么大的儿子！”于娟娘大声的喊着，然后还有些心虚的左右看看, 确定没有人, 连忙就啪嗒一下关上了大门。

  这一下把王无病一愣，转过来头看着于娟：“娟儿, 弄错了？”

  而于娟满脸的不敢置信，她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关上的大门，刚刚那妇人虽然看起来老了, 但是她的脸型轮廓都没有改变，那就是她自己的亲娘，那个用十斤玉米把自己换了的亲娘！可是为什么她明明看到了自己，却不认自己？

  “娘！”于娟的嘴开合了两下, 小声的叫了一声，回应她的则是啪嗒大门落栓的声音。

  隔了有一秒，里面传出来那妇人的声音：“你们弄错了，于山海没有你们这门亲戚, 你们走，快走！赶紧走！”

  紧接着就听着仓促的跑动声，王无病两人还能从门缝里看到的那仓皇进屋的身影。

  “无病！她不认我！”于娟只觉着全身发凉，她再次的被亲娘抛弃了，而且一点留恋也没有，她此时急需要个依靠。

  “娟儿，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王无病低声说着，就拦着于娟坐在了驴车上，那几声连声催促他们走，倒是显得有什么事情。

  “咱们在这边打井，可能的忙上一天一宿，你可以去二嫂或者三嫂的娘家借住一宿，这样就有的是时间，等晚上我先来看看了解下情况，你别急！爹娘可能事出有因。”王无病轻柔的声音，安抚了于娟被抛弃的不安和难受。

  “他们真的有那么多的难言之隐么？把六岁的我就给换了！明明咱们村里的王洋叔家也是这样的成分，为什么他们就能一家子团团圆圆的在一起，为什么我就不行？”说着，于娟捂住了眼睛哭泣了起来。

  六岁离家当童养媳，就算是王来福夫妻对她很好，但是那也是寄人篱下，每天小心翼翼的干活，生怕遭了厌弃。

  同样的年华的女子可以憧憬未来，憧憬未来有个好对象，可是她不行！

  从一开始于娟就知道自己要嫁给一个病秧子，几乎王无病每次一发病，她就要恐慌一次，她怕这个可以给她顶门立户的男人，可能就是一阵风，吹跑了，她抓不住，等对王无病产生了感情，更是每日不安，她也没有安全感，她只能自己努力的多干活，想要多赚点工分，换点鸡蛋让他调养，让他能够活的更久一些。

  这么想着，于娟抱着了王无病的胳膊，轻轻地啜泣起来。

  “娟儿不怕哈，就是他们真的不认你，有什么关系呢？你还有我，还有小宝小贝，我们都是你嫡亲的亲人！”王无病一声声的低声安抚着，让懒驴带着驴车往大刘村大队部走去。

  刚走出不远，就看着呼啦啦的一堆人从王无病身边跑过去，王无病回头一看就看着那十来个半大小子们凶神恶煞一般的一脚踹开了于山海家的大门，不一会儿里面就传出来哭声，而王无病赶忙拉住了懒驴。

  “等等，别出声！”

  事出反常，必有妖。

  看着那些半大小子们冲进去，把那屋子里的人都押了出来，呼啦啦的又从王无病他们跟前经过，王无病突然就理解了为什么他们不认于娟了。

  于娟娘看着老态，但是还能行走，但是那个夹出来的老人，头发花白，身形已经如同麻杆，最主要的是嘴角带血，目光呆滞，双腿拖地，明显的身有残疾了，在他后面，还有两个半大小子，夹着个看不出具体年龄的黑瘦小子，一样的麻杆身材，眼睛时而呆滞，时而有阴冷目光闪过。

  “这位小兄弟，你们这是干什么？”王无病拦着了队伍后面的最后一个小子问着。

  那半大小子看看驴车，再看看王无病两人身上干净整齐的衣服，不由得眼睛一亮：“有吃的么？”

  王无病一听，从兜里拿出一条红薯干：“只有这个，你要么？”

  黑瘦的半大小子，伸出来他黑瘦的如同鸡爪子的脏兮兮的手直接抓过来往嘴里塞：“要，当然要，怎么能不要！你们是来我们这里窜亲戚的吧，这是我们大队的书记要在大队那边公开批、斗地主阶层呢！你们要是有空，可以来看看！”

  说完，半大小子，就转身走了，还把咬过一口的红薯干小心翼翼的藏到了衣兜里。

  听着批、斗两个字，于娟就有些着急，她可是见识过的，那都是拿着石子砸，拿着口水喷的。

  “无病！”于娟有些慌急，自然的抓住了丈夫的胳膊，寻求依靠。

  “没事，你不要出声，咱们先去看看！”和懒驴说了一声，就看着驴蹄子飞快的跑动起来，很快就跟上了那些半大小子们，一起就到了大队前面的批、斗台。

  台子上已经站了四五个面如死灰的人，只是他们的状况相较于于娟爹娘他们要好上很多。

  等半大小子们把于娟爹娘也押到了上面站到一起，就看着一个穿着四个口袋蓝色干部服的中年男子站了出来。

  “乡亲们，社员们，今天又到了我们忆苦思甜的日子了，作为咱们大队的书记，我希望大家能够牢记仇恨，不要忘记我们阶级敌人是怎么迫害咱们的，如今我们穷人翻身做主人，但是想想以前的日子多苦啊，我们……”

  中年男子许浴血慷慨激昂的说着话，就看着下面上了年纪的人随着他话被煽动起来情绪，一个个手里的石子都开始往台上扔。

  “打倒地主于山海……”

  “打倒地主崽子……”

  听着群情激奋，于娟瞪大了眼睛双手捂住了嘴巴，不敢相信这些年自家的爹娘还有弟弟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弟弟于润就比自己小一岁，但是现在看看，像是接近了三十岁的人。

  王无病的嘴抿了起来，然后就拦着了于娟，叫着懒驴拉着他们去找王来福。

  有天上的小喜鹊叽叽喳喳的提供消息，很快就找着了装模作样寻找水脉的王来福，王无病直接走过去，对着王来福低声的说了几句，王来福不停的点头后。

  就听着王来福一声大喊：“二混子，王虎子，赶紧给我抄家伙，好家伙这个水脉这么好，可不能浪费时间！”

  听着王来福的话，二混子和王虎子他们也不百无聊赖了，一个个干劲十足的拿起来锄头和镐头。

  “来福叔，挖哪里？”二混子那个激动啊，早干完他好早点去下聘啊。

  “那边，水汽走向就是那里，就在那边的台子底下，预计是口大井！”王来福悠哉的吸了口烟袋，莫测高深的说着。

  “好了，来福叔，你请好吧，我们一定很快给挖出来！”二混子两口井挖出来的经验，让他信心满满。

  一挥手，二混子，打头，就带着王家村的小伙子，横冲直撞的往大队部那边的台子走去。

  “让让，让让啊，打井，打井，不要挡着了道！”二混子看着里面的情况吓了一跳，台子上的人皮开肉绽的。

  “你们是谁？”许浴血问着二混子，“这里正在进行思想教育，你们来这里捣乱，破坏无产阶级么？是要干嘛？”

  二混子听着上纲上线的话，给问愣住了：“我们过来挖井啊！”

  “挖井？”许浴血一愣，不过大手一挥：“那你等着，我们的思想教育工作很重要，你们往后排排！”

  当他说完，就看着一个镐头直接砸到了他的面前：“什么往后排排，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王无病直接骑着懒驴走到了台子前，本来低着头的于娟娘，听着熟悉的声音不由一愣，接着抬头一看，是自家的女婿，就有些着急了，这孩子怎么敢得罪大队书记。

  “我说我们思想教育工作很重要！”许浴血干这样的事情干多了，还没有遇到这样的愣头青。

  只见王无病点头：“你很好！”

  “通知如下，红星公社各级村大队，本次干旱全公社22个村子受灾，根据具体情况，挖井救灾顺序如下，目方家村…离夏收后播种不足二十天，为了赶上挖井速度，各受灾村子，必须全力配合打井队完成打井工作，挽救人民生命安全，和干旱积极做斗争……”

  王无病边念着边面无表情的看着许浴血在台子上擦汗，然后就听着他收尾：“凡是不积极配合，以各种理由阻碍挖井的个人或者集体，都是人民群众的阶级敌人。”

  念完，王无病把通知书收了起来，然后盯着了许浴血：“这位同志，请你再说一遍，你要阻拦我们打井么？”

  许浴血连忙摇头：“支持公社工作使我们大队干部应该做的，只是没想到事情赶在了一起，当然是打井队优先打井！”

  说完许浴血就找着大刘村的队长，好啊，这个家伙再给我上眼药。

  “那就请吧！”王无病对着许浴血点点下巴。

  许浴血只能灰溜溜的从台上下来，让跪在台上的人都下了台子。

  “无病哥，接下来咋整？”二混子看着王无病那叫一个高山仰止，干哥哥好有威视！

  “给我砸啊，水脉可就在下面呢！”王无病看着那个台子老不顺眼了，留着它还来批。斗他老丈人么？

  二混子高喊一声，王家村的打井队的小伙们锄头镐头就挥了下去，就看着那台子咯吱一下就毁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