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作者:喃喃果      更新:2023-08-21 11:30      字数:8105
  “什么……”

  江陵月凝视着王太后落在她掌心的手背。依稀看得出来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但已经沾染上了时光的霜痕。她兀自怔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您竟然不是要把我驱逐出宫?”

  “江女医,你怎么会这么想?”

  王太后先是一阵愕然,旋即竟笑出了声来。她方才清醒过来,身体虚弱没有底气,笑了一会儿就克制不住地咳嗽起来。江陵月连忙把她扶起身,一下下抚着后背给人顺气儿。

  待王太后终于又能说话了,便道: “你救下了哀家的命,哀家却要把你驱逐出宫。莫非在你江女医眼里,哀家就是个是非不分的人不成?&34;

  “不是的……”江陵月低低道。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坦白: &34;腿脚不便之人久坐在轮椅上,比常年卧床更容易让皮肤生疮。我仅仅制造出了轮椅,却没有提醒您和服侍您的人这一点。”

  “还有,如果不是我没有日常检查您的身体,也不会让宛若和刘陵她们有机可乘。”江陵月说完就垂下了头。

  &34;傻孩子,就算你说你要检查哀家的身体,宛若她就会同意么?&34;

  王太后像是不能面对一般,默默地别过脸去,疲惫的声音微有颤抖: “怕是哀家也会听从她的话,不让你插手的。从前义女医还在长信宫的时候,她就对义女医多有指摘。哀家分明看在眼里,却都纵容了。&34;

  “谁能料到人心难测,她日日夜夜与哀家相处,私底下却包藏着如此大的祸心。不仅草菅人命,就连哀家的身身体都可以做筏子。&34;

  江陵月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道: “太后啊,您为什么那么信任宛若呢?”

  连太后最信任的义女医都要避其锋芒,可这宛若也看不出有什么本事啊。连栾大那种人都会一点街头骗术,她和宛若认识这么久了,一次都没见到她人前显圣过。

  王太后的字里行间,透露着一股浓浓的倦怠: “她毕竟是预言了我此生富贵之人。”

  “啊。”江陵月想起来了。

  她油然生出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莫非她就是太后您入宫前,您的母亲平原君去祠里卜问吉凶的那个人?&34;

  “是她。”突然提及往事,王太后眼底染上一丝

  复杂: &34;一晃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谁知道,谁知道啊……&34;

  江陵月抚了抚王太后的手背,不知道该说什么。

  宛若的背叛,对王太后的打击显然很大。不如说她之前和江陵月谈话时都是在故作轻松,掩盖自己内心的负面情绪。也对,她只不过是喝了安眠药昏睡了一天,何至于一夕变得如此憔悴呢?

  她也能够理解,为什么王太后会那么信任宛若了。

  众所周知,王太后进景帝的后宫前已经嫁过人了。她的母亲臧儿突发奇想,想把她献给太子刘启博取富贵。正是当时在长陵的神君宛若预言她子孙富贵,才让臧儿下定决心,先后献上两个女儿给太子。

  结局就是,宛若的预言应验。王夫人有感当年的恩泽,请刘彻把她接入宫来供奉祠堂。

  “神君者……故见神于先后宛若。平原君往祠,其后子孙以尊显。及武帝即位,则厚礼置祠之内中,闻其言,不见其人云。&34;

  这还不是《汉武故事》之流的野史故事,而是司马迁记载在《史记·孝武本纪》里的原话。如果是这样的话,王太后对宛若的盲目信任就解释得通了。

  不得不说,宛若运气实在是太好好。算命的一天可能要抛出去八百句“这孩子命里富贵”,偏偏她就能一语点中未来的太后,从小地方的神婆一跃成为长信宫一霸。

  想明白这些之后,江陵月抽了抽嘴角:如果宛若是王太后母亲那一辈的人,那她的真实年龄得多大了呀?她还给霍去病自荐枕席…嘶。

  停!打住!

  江陵月连忙止住了自己的联想。

  那厢,王太后沉浸在情绪中一会儿,就恢复了正常。

  她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心理素质自然不用说: “女医,你是怎么想的呢?若你还想留在宫中,也是极好的。彻儿和哀家几个孙儿孙女还须你照料。就是这宫里头人……虽然有子夫镇着,到底她精力有限,总有照管不到的地方。”

  江陵月无声表示赞同。

  一会儿一个馆陶公主,一会儿一个宛若。在宫里打工值班生生变成了闯关游戏,时间久了她可吃不消。

  但她微蹙了蹙眉,眼神里也透着犹疑: “我如果想出宫的话,可陛下那儿……”

  王太后斩钉截铁道: “哀

  家亲自去说。上一回义纵坐法,哀家的阿妁就吃了个暗亏。这一回陛下再想搭上你,就说不过去了!&34;

  江陵月福至心灵一般眨了眨眼: “您难道,是因为江充……”

  “你能想透这一层,很好。”

  江陵月顿时感动得哗哗的,握着王太后的手也更紧了些。

  虽然两个人都没有点透,但对彼此在说什么心知肚明。王太后不止是因为担心她在宫中的安危,才要把她送到宫外做事。更是因为她突然冒出来的兄长。

  江充和义纵,两人的身份何其相似?他们都是刘彻手中一把挥向豪强诸侯的刀,也随时有着被帝王抛弃的可能性。

  因为义纵坐法被伏,义妁被迫自请出宫,王太后也被迫损失一个信任的女医。那江陵月呢,当江充也野心勃勃地展露出对权欲的渴望,她的处境会不会也和当年的义妁一样岌岌可危?

  正是看透了这一点,王太后才打算把江陵月送出宫去。到时候,她领的是外官的俸禄,拥有足以自保的功劳,又有卫氏一族的看顾。不论江充沦落到什么下场,都不会牵扯到她身上。

  义妁的遗憾,不会再度上演。

  “没想到,我和义女医平生素未谋面,却还能沾上她的光。”江陵月说。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到王太后的时候,就被二话不说地留下。那时候她还脑补自己是不是王太后白月光的替身。没想到一个多月后,她真的当了一回白月光替身。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不知为什么,江陵月突然鼻头一酸,垂着眼乖顺道: “请您放心,如果我能出宫的话,一定会做出一番事业,不会让您失望。&34;

  “好,合该如此。”

  王太后得了这句保证后,就支起身子,命服侍的宫女掀开床榻上的层层帷帘: “来人,给哀家梳洗穿衣,哀家要去见陛下。&34;

  &34;你也去休息罢,这一天看顾哀家,实在辛苦你了。&34;

  “敬诺。”江陵月知道接下来就是皇帝母子的场合了。她恭恭敬敬地给王太后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临出门之前,她突然回头望了王太后一眼。后者目光悠远正凝视着她的背影,见状便对她回以微笑。

  江陵月不知该作何反

  应,也下意识回了个笑容。

  说起来,她和王太后见面算少的,最大的交集不过是给她做了一个轮椅。如今却能得到太后的眷顾,得以出宫谋实职。即使知道太后是为了弥补当年义妁的遗憾,可这份人情,她也是还不清的。

  只能像承诺的那样,做出一番事业来,才算不辜负王太后的一番苦心了。

  江陵月出了寝殿,只见刘彻身后跟着一堆仆从,却正和江充说着什么,看起来,两个人还谈得颇为投机。反正刘彻身上是再也看不见之前的浓烈郁气了。

  她的眉心不由狠狠一跳,什么负面情绪都散了。

  江充,还真是不放过每个往上爬的机会啊。她就不在一会儿,这人都凑到刘彻眼皮子底下去,连春陀都要退居一射之地。

  刘彻和江充也停止了交谈,齐齐望向她来。

  “母后同你都说了些什么?”刘彻一见江陵月又眉峰微抬,换上之前那副有些吃醋的表情。

  呃…

  江陵月直觉,如果她直言不讳,刘彻今天这个醋恐怕是要吃到底了。她明智地选择卖了个关子:“这个问题,陛下去见太后的时候就知道了。”

  刘彻闻言,眼角又忍不住抽了抽,一言难尽望向江陵月。

  江陵月无辜地回视。

  ……”

  可能刘彻到底端着一国之君的架子,觉得自己跟江陵月计较这些太过幼稚,便轻哼一声,没有再接她的话茬。织金描纹的广袖一挥,径自朝太后寝殿走去了。

  呼——

  江陵月松了口气,又看向了江充: “阿兄,可否找个僻静之处?我也有些话要同你说。”

  江充微微一笑,似是毫不意外: “到我的住处去吧。陛下驱散了那里的所有人,只剩下我一个,再安静不过。&34;

  “好。”

  再次踏入江充的住所,江陵月左右四望。上次除了往来的自荐之人外,还能隐约见到几个服侍的仆人,这下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只剩下一个人了。

  想来是最近甘泉宫中大清洗导致人手紧缺,这里的仆婢都被调遣到别的地方服侍了。

  思及于此,江陵月的目光再度染上一丝复杂。这一次宛若和刘陵生事被她揭破,仔细盘算下来所有人都没捞到好处。

  只有江充,成了最大赢家。

  不仅找回失散的妹妹,还获得了刘彻的赏识。而且这个刘彻还是盛怒形态下的刘彻,他能从这个模式下的刘彻手底讨到好,想来能获得晚年老糊涂刘彻的赏识也不在话下。

  “妹妹,你有什么话想要问我?”江充保持着八风不动的微笑,似对江陵月的目光浑然不觉。然而正是这个表情让江陵月明白,他一定看出自己的疑虑和忌惮了。

  江陵月沉吟了片刻,还是选了个看似安全的话题。她不想那么快图穷匕见: “阿兄你向陛下请命审讯宛若,说你在赵国曾经干过这个活。这可是真的么?&34;

  “啊,那个啊。”江充的语气中充满了愉悦: “那是我为了取信陛下才那么说的。”

  &34;……好吧。&34;

  看来她的猜测没出错,江充在赵国应该混得不怎么样: “所以阿兄,你为什么那么熟练啊!”居然能从刘陵的口中撬出东西。

  刘陵比起翁主的身份,更像刘安安插在长安的情报人员。江充第一次审讯犯人就啃这种硬骨头,居然还啃成功了。

  &34;这有何难?”江充语气森凉道: “正是因为她贵为淮南王翁主,没吃过你我兄妹吃过的苦。所以随便用几样酷刑稍微吓唬一下,她就全部全部招了。&34;

  &34;……什么酷刑?&34;

  江充每说出一种,江陵月的脸就更白了一分。有些甚至是她闻所未闻的。江充还好心要给她解释具体内容,江陵月连忙摆着手拒绝了。

  别说是刘陵了,就算是她听到这些名字,估计都要把她祖宗十八代交代得清清楚楚。“这些酷刑,你不会都用在了她身上吧?”

  “那倒没有。”江充说。

  江陵月悄然松了口气。

  然而一口气还没松完,就听见他摇头道: “甘泉宫不过是行宫,哪里有这些个刑具?”语气听起来还颇为遗憾。

  江陵月:

  原来不是江充心软,而是场地限制了他的发挥!

  不过西汉时期还颇有上古遗风,文明观念和现代人有很大不同,酷刑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只能说,江充是天生吃酷吏这碗饭的人。难怪刘彻让他去廷尉那儿报道。

  思及于此,江陵月又忍不住

  问道: “你刚才和陛下在谈天,不会就是在聊这件事吧?”

  “什么……”江充怔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 “不是。是陛下在询问我赵王宫里的事情。”

  赵王宫?

  对哦,江充是从赵王宫改名换姓来到长安的。历史上也是他一状告死了赵台子刘丹。江陵月一瞬间牙疼: “你不会提到了赵太子吧?”

  江充却以为她陷入了心理阴影,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 “妹妹莫怕,阿兄已经把赵太子的恶行尽数禀告陛下。陛下答应会为我兄妹俩讨个公道。那人渣以后再不能拿你我怎么样了。&34;

  果然!

  和历史上的进度一模一样,江充还是对赵太子下手了。

  难怪刘彻看起来一点儿不生气,反而有几分高兴呢。江充这一状,等于白送他一个削藩的理由啊。

  现在的刘彻手下兵强马壮,对上凶悍的匈奴都是胜仗连连,拿下诸侯国自然不再话下。他所缺少的,也就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而已。

  这不是刘彻想打瞌睡,江充就递上了枕头么?这件事情后,和历史的走向一样,他的崛起之势俨然不可阻挡。

  江陵月一瞬仰起头来,定定地望进江充的眼: “那阿兄,我问了你这么多,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34;

  既然势不可挡,她和江充又是世人眼里的天然同盟,那就没必要阻挡。江充到底没有真正对她做下恶事。而况江陵月有一种预感,在他不能轻易拿捏自己的情况下,他绝不会轻易动手。

  “妹妹想让我问什么?”

  问什么?

  能问的可太多了。

  她和原身的差异,失联时期的经历,莫名其妙的失忆,不知从何而来的师兄,多出来的医术……这么多破绽,江陵月不信他一个都看不出来。

  但是,即使她摆出了任你询问的姿态,江充也没有多说一个字。他抬手摸了下她的鬓发: “不是

  说天机不可泄露么,妹妹你有奇遇是好事,阿兄怕多问你一句,给你招来惩罚,那就不美了。&34;

  “我明白了。”江陵月说: “不过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下次阿兄想问我的时候,我说不定一个心情不好,就不会回答了。&34;

  江充面色不变,继续保持着微

  笑: “嗯。”

  “那就说定了。”

  “嗯。”

  一段对话结束得没头没尾,然而他们两个人都达成了默契。江陵月可以确定,江充以后都不会过问她任何的怪异之处。即使……现在的她和原身或许天差地别。

  换个方向想,江充或许根本在乎自己的妹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只是选择了那个对他利益最大化的。而且为了利益,只要她还在刘彻面前得用一天,他就不会放弃维护和自己的关系。

  不得不说,这样正合江陵月的意。

  利益共同体好啊,比让她和江充强行演兄妹情深的好。至少看在她的面子上,他不会明着与如日中天的卫氏为敌,巫蛊之祸的惨剧也未必会发生。

  ……不过巫蛊之祸离现在还有整整三十年呢,谁也不能料到那个时候又是什么情况。

  “那就这么说好了。”江陵月把江充一放在自己头上就不愿意拿下的手扯了下来,悄悄白了一眼: “我估计陛下马上要叫我问话了,我要先出去了。”

  &34;对了,太后到底和妹妹你说什么了?&34;

  江陵月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告诉江充: “太后说要把我从宫中调遣到宫外去,她如今怕是和陛下商量着这件事。&34;

  江充听完之后很高兴: “这是好事啊!”

  “谁说不是呢。”

  东方朔一辈子都想施展自己的才能,可到头来也不过是个郎官。按理说她职业还是医生,想名正言顺地向外朝发展更难了。要不是太后有意抬她一手,她这辈子恐怕都挪动不了一点儿。

  “我的运气实在太好了。”江陵月忍不住感叹。刘彻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召见江陵月问话的时候,他表情十分不好,复杂地看了江陵月一眼: “江女医,你的运道实在是好。&34;

  说完他自己也发现了,这话里一股酸味儿。

  江陵月适时低头: “臣承蒙太后的厚爱,不胜惶恐。”

  “是啊,太后实在很是厚爱你。”

  刘彻眉梢微抬,哑然失笑。他没想到母后死里逃生后,第一件找他说的,竟然是江陵月的去处。

  做了几十年的母子,两人都分外了解彼此。刘彻一见王太后那费心给江陵月谋划

  的样子就知道,当年他对义纵的处置太随意,到底令太后伤心了。

  正因如此,当王太后想要在江陵月身上找补当年的遗憾时,他更加不能拒绝。更何况…

  王太后谆谆之语响在他耳畔: “陵月这孩子,你也知道的。她透露出来的本事恐怕不过十分之一呢。她人善良,心又软,你对她以礼相待,她自然会百倍千倍地回报你。”

  “彻儿,天上的神仙肯降下这么一个人给你,这是你的福缘,也是咱们大汉的福缘啊!”刘彻轻轻舒了口气。

  谁说不是呢?

  但是表面上,他还是酸溜溜道: “既然母后跟朕开口了,朕也不能不答应。她说的是去处随你挑,这样吧,待回长安后你去一趟宣室殿。到时候朕亲自给你定去处,总能让她老人家满意。&34;

  江陵月一瞬睁大了眼——还有这种好事?

  她还以为,能到外朝有活做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没想到还能让刘彻亲自安排工作。她忍不住咧开了嘴,由衷地说道: &34;太后对我也太好了吧。&34;

  见刘彻面色一瞬间垮下来,又连忙补充: “还有陛下对太后的一片孝心,也实在令我太感动了!&34;

  江陵月的情感又真挚又充沛,配上明亮亮的眼神很有说服力。刘彻听完后郁闷散了不少,方才转阴为晴。

  这还差不多。

  朕才是对太后最好的人。

  刘彻一点儿也不想承认,自己堂堂九五之尊,还会吃江陵月一个小小女医的醋。

  他也一点儿不想承认,其实太后的提议也让他很心动。只是看江陵月那得意的样子,他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如果江陵月知道他复杂的心理活动,一定会说: “陛下,你这是傲娇了啊。”

  可惜现在她不知道,这时候只想见好就收,试探道: “若是陛下没有别的事情,那臣就告退了?!

  “你别走。”刘彻却想起了什么似的,招手把她留了下来: &34;等等,朕还有事儿问你。&34;江陵月心头咯噔一声。

  感觉每次刘彻召她说话都没好事怎么办?不是求仙问道,就是想掀她的老底。每次都让她很难回答啊。

  这次不会也是吧?

  果然,这一次,刘彻问话第

  一定律也应验了。

  “你方才说,你师兄李少翁之死不是天罚,也不是他驱使鬼火反噬自身,而是人间原本就有的物质。&34;

  “那江女医你说这世间,到底有没有仙神呢?如果没有的话,女医你身上的种种神异之处,又该如何解释?&34;

  看得出来,李少翁之死的真相对刘彻的冲击很大。他信奉的神君其实是个恶毒的害人精,他曾经以为的仙人却死在了人间之火的灼烧之下。

  以至于一贯大搞特搞封建迷信的人,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唯心主义世界观,还特意留下江陵月问话来。

  但如果这世间如果没有仙神,江陵月身上的种种特异之处又该作何解释呢?

  须知人间之物生发消亡,自有其规律所在。江陵月和李少翁却很显然违背了这个规律。他们具备的知识与世间的显学截然不同,自成体系,一看就需要漫长的发展才能形成。

  但他们都是突然出现在大汉的。

  此前此后都毫无征兆,就连传说中的神秘“师门”刘彻也派绣衣使者们搜索过了,结果当然一无所获。

  这样的人,这样的物,不是来自仙界又是什么?

  可是仙人,也会被人间之火烧死么?

  刘彻只觉自己的世界观被撕裂成了两半,让他冥思苦想也不得解释。但身为帝王,他一点都不用内耗自己。想不明白的东西,就把江陵月召过来一问了之。

  江陵月的额角滑过一滴冷汗。

  她直觉这次是真的糊弄不过去了。如果她否认了仙人的存在,就要给自己身上的特异之处给出合理的解释。那样就只有暴露穿越者身份一条路了。

  ……但她不想。

  感觉会被刘彻关进小黑屋里,日夜不停地默写《史记》和《汉书》怎么办?

  而且万一刘彻不相信她,觉得她妖言惑众把她砍头了怎么办?毕竟正常人很难理解神经病,现在的刘彻听到他三十年后会亲手杀妻杀子,百分百觉得江陵月在污蔑他。

  这是最下策。

  而况,一个人的根深蒂固的世界观是很难更改的。就算刘彻相信了几天无神论,可是过了这个阶段,看到超出他认知范围的事情,多半还是会故态复萌,把事情往仙神的存在上解释。

  /那时候,她一个无神论者也会失去刘彻的信任。

  说不定,还会被各种方士排挤。

  该怎么办呢?

  摆在江陵月面前的难题是,她一方面必须承认“超出汉代人类生产力的神秘力量”的存在,以此解释自己身上的特殊之处。同时不涉及穿越者的真相,还要让刘彻不再沉迷求神问仙,专注于世俗世界,好好发展大汉。

  简直是不可能三角啊。

  等等!

  电光火石间,一个主意忽地涌入了江陵月的脑海。这套说辞,可以完美地解决以上所有问题。

  江陵月打定了主意:就是它了!

  从刘彻的角度看去,只见江女医原本在凝神细思,片刻后像是做下什么重大决定般,郑重地抬

  头。

  “回陛下,这世间确实有人力不及的力量存在。”

  原谅她吧,那俩字烫嘴,她实在说不出口。

  刘彻却自动把它替换成了“仙神”两个字,漆黑的瞳孔骤然一缩:江陵月承认了!

  之前不论是江陵月,还是李少翁都一字不肯提及。到底是为什么,这一次她承认得这么彻底?“那陛下知道,您若是碰到这样的力量,该如何对应么?”

  “难道不是立刻前去拜谒?”他忍不住问。

  &34;不。&34;

  江陵月否认得斩钉截铁: “是‘不要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