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作者:来自远方      更新:2024-01-09 23:08      字数:3579
  上京城,天子立国之都,天下共主建造的王城。

  诸侯国大军逼近城下,旗帜猎猎,脚步声与马蹄声混杂。

  大军行进有序,戈矛顿地,铠甲摩擦。

  战车并辔,车轮滚滚压过残雪,军中鼓角齐鸣,声震旷野,组成一曲恢弘乐章。

  玄鸟旗下,林珩按剑而立。

  寒风鼓振衣袖,他举目眺望,古老的城池映入眼底。

  久远的记忆开始复苏,年少的经历闪过脑海。昔日的画面与眼前交叠,熟悉却又陌生。

  遥想当年,天子向诸侯强索质子,无人能违抗王命。

  旨意传达晋国,国君一声令下,他总角之年就被迫离国,孤身前往上京。

  人情冷暖,利益纠葛。

  上京九载,数度身临险境,向前半步就是万丈深渊。危机重重,腹背受敌,他时刻如履薄冰,不敢有半点松懈,夕惕朝乾刻入骨子里。

  沉入冰湖时,他以为性命将绝。可惜上天不收,他活了下来。

  韬光养晦多年,隐忍上京的种种不公,他终于回到晋国,握住国君印,执掌军政大权。

  迄今三年有余。他重临上京城下。

  记忆中的城池矗立在寒风中,不复往日盛景。破败的气息萦绕在城池上方,如垂暮残阳,尽显萧索荒凉。

  诸侯大军陆续抵达,各色旗帜在风中飘扬。

  其中,以四大诸侯的图腾旗最为醒目。

  城头甲士向下眺望,满目旗帜林立,战车不计其数。战马嘶鸣,戈矛森冷,穿着不同甲胄的军队一眼望不到尽头。

  身后传来脚步声,甲士回头望去,就见几名宫人登上城头。

  为首之人年过而立,身材高大,却是面白无须,分明是一名阉仆。他快步走向女墙,对墙边之人视若无睹。

  甲士不禁皱眉,正想要呵斥,被同袍拉了一下,到底压下不满退至一旁,让出了墙后的位置。

  阉仆从鼻孔哼了一声,越过甲士贴近墙后,单手按住墙面。不想刚刚站定,突遇激昂的战鼓,声音震耳欲聋。他登时被吓了一跳,瞥见甲士嘲讽的表情,不由得心头火起,脸色异常难看。

  战鼓声持续不断,中途加入号角,沉重的压力突如其来,城头众人顾不得讥嘲,不约而同陷入恐慌。

  强压下恐惧,阉仆壮起胆子探头张望,只见战骑充斥视野,数不清的步甲包围城下。

  军中携带大车,车身盖着蒙布,蒙布下高高隆起,浑似一座座小山。从形状推断,车上分明是庞大的攻城器械。

  “竟然如此!”

  阉仆倒吸一口凉气,手指紧抠城墙,恐慌的情绪持续攀升,脸色一片惨白。

  他奉命登上城头,探查城下是哪几路诸侯。饶是提前有了心理准备,却不提防四大诸侯齐至,顿时大惊失色。

  以城下大军的数量,怕是天下诸侯都已派兵。

  这个规模甚至超出天

  子大觐。()

  鼓角声中,大军如潮水分开,清出数条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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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君大纛高高立起,大小诸侯驱车穿过人群,陆续出现在军阵前方。

  以四大诸侯为首,各国国君均驾伞车,身着衮服冕冠,腰悬君印并佩长剑。

  依照国初定下的规矩,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在场的国君严格遵照礼仪,车前五马牵引,象征各自身份。

  唯有一人例外,晋侯林珩。

  身为天子亲封的侯伯,有资格代天子伐罪,他车前共有六马,匹匹高大健硕,毛无杂色,可谓是百里挑一。

  看到这一幕,城头众人心情复杂,却不能指责其无礼。

  史书明确记载,楚共公兵发上京,问鼎于天子。天子不罪其狂妄,反而赠其车马,许其车前六驾。

  林珩不过是遵循先例,无人能够指摘。

  望见林珩的仪仗,赵弼目光微闪,下意识看向楚煜,发现其面色如常,从表情中窥不出丝毫端倪。

  在野地时,无论鏖战还是谈和,乃至于祭祀,林珩始终驾五,与三人并无分别。

  今日至上京,他车前改为六马,俨然是以侯伯之尊统领众人。

  “侯伯,诸侯之长。”赵弼喃喃念着,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假若天子不曾昏迷,亲自登上城头见此场景,未知是否会感到后悔,后悔于不该下这道旨意。

  然而现实摆在眼前,世上没有后悔药。

  晋侯身为侯伯,今后如何暂且不论,就目前而言,于诸侯皆是有利。

  楚项的视线扫过来,在玄车上短暂停留,很快又收了回去。

  楚国也曾筚路蓝缕,崛起后始终强势,动辄出兵灭国,疆域逐年扩张。与越国交锋百年,胜负皆有,多数时间占据优势。

  不想林珩横空出世,给了楚项迎头一击。

  在野地战场,在谈判桌前,在祭祀台上,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棋差一着,不敌晋国之君。

  他没有输给楚煜,却败给了林珩。

  他固然骄傲,秉性狂妄,却不会否认失败,更不会输不起。

  强大的对手值得尊重。

  一次失利不代表永远会败,只要抓住机会,他必然要赢回来。

  但在今日,他的目标不是晋侯,而是王子肥。更准确来说,是王宫中的天子。

  “上京势危,群雄并起,有些规矩也该变一变了。”

  楚项仰头望向高处,恰好对上女墙后的一道身影。观其穿着,至少是一名将官,却无胆直视楚项,竟飞速地矮下身,整个人缩回到墙后。

  “懦弱无胆,上京还有多少能战之人?”望见这一幕,楚国令尹发出一声嗤笑,当场口出讽刺。

  当此时,一只信鸟飞过城墙,掠过大军上方,振翅盘旋数周,找到越侯的金车,鸣叫一声俯冲直下。

  楚煜发现信鸟,抬起左臂接住了它。

  消息来自单信,大概是时间仓促,他没有准备木管,直接将绢

  ()  捆扎在鸟身上。这么做极其冒险,一旦被人发现,消息被拦截不说,他的身份也会暴露。

  好在城内守备松懈,贵族自扫门前雪,大多想着自保,无暇分神。

  执政卧病不起,日前一番动作加重他的病情,使他精神不济,逐日变得昏沉。除了派人看紧王宫,他再难分出更多精力。

  抓准这个时机,单信放飞信鸟,送出重要情报。

  信中内容不长,楚煜一目十行看过,正要命人传给林珩,就见城头又掠过一道黑影,逆风振翅,径直飞向晋侯的玄车,分明又是一只信鸟。

  先后两只信鸟,全都是城中飞出,一只飞向越侯,一只飞落到晋侯车前。

  如此明显,想不留意都难。

  “越间向来无孔不入,未想晋国也是如此。莫非早有谋划?”吴侯年过四旬,高大魁梧,相貌英俊,一双眼睛竟是重瞳,年少即被人称奇。

  公子峦驾车行在他的右侧,听到这番话,嘴唇动了动,中途又改变主意,一个字都没出口。

  身为吴侯长子,他对君位怀抱野心,一度自信能得偿所愿。

  然而,邳城下一战,他偷鸡不成蚀把米,被楚煜“请”回禹州城。困在越国期间,他终于看清自己,性格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浮躁一扫而空,逐日谨小慎微。

  对于吴侯的言论,他不敢附和,也不能提出异议。

  谨慎起见,公子峦索性闭紧嘴巴,少说少错,不说自然就不会错。

  与此同时,林珩读完书信内容,侧头看向楚煜。

  “越君,未知信上何言?”

  “天子印玺。”

  楚煜的情报来自单信,林珩收到的短信则是由刁完送出。

  未知是凑巧,还是两人曾碰面商议,信上内容如出一辙,写明天子昏迷,印玺不知所踪。没有这方印玺,诏书注定不被承认,不具有任何效力,王子肥正焦头烂额。

  “无印玺,无诏令,踞王宫为大罪。王子肥毒害天子,囚困王子王女,是为犯上作乱,谋权篡位!”林珩没有遮掩收到的消息,仅隐去写信人,将书信内容传达诸侯。

  “我等率兵勤王,意在诛灭叛逆。”

  “今天子昏迷不醒,执政不能理事,贵族多置身事外,个别竟与叛逆为伍。寡人为侯伯,责无旁贷,理应拨乱反正!”

  林珩手按佩剑,视线环顾左右,未如众人预期一般派出使者,而是缓慢拔出佩剑,猛然向前一挥。

  剑锋凌厉,带起一道劲风,隐有破风之声。

  “擂鼓进兵,入城勤王。胆敢反抗者,视同叛贼,杀无赦!”

  天子昏迷,执政不能起身,王子肥无法下诏,贵族龟缩不出,上京城出现权力真空。

  天赐良机,机不可失。

  林珩果断下令攻城,诸侯群起响应。

  “入城勤王!”

  回想当年,天子一道旨意,他们就必须送出质子,骨肉分离长达九年。

  上京局势波诡云谲,大国公子尚且临深履冰,小国众人更是战战兢兢,时刻谨小慎微。

  日复一日,愤懑深埋于心,怒火滋生恨意,在心底不断疯长。

  在今日之前,天子权威固然衰弱,却不曾彻底磨灭。正如巍峨的上京城,始终雄踞于中原腹地。

  但在今日,就在此时此刻,这座雄城将被诸侯踏破,曾经不可企及的一切,已然能被触碰,甚至被踩到脚下。

  战鼓敲响,厚重犹如雷鸣,震颤苍茫大地。

  号角吹起,撕裂冬日的寒风,雄浑苍凉。

  战马迈开四蹄,战车并排向前。

  大军推动攻城器械,悍然压向雄伟的王城。

  诸侯的战车驶在最前方,宝剑出鞘的一刹那,规则悄然变化,旧的秩序即将被打破,在鼓角声中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