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作者:来自远方      更新:2023-11-04 21:33      字数:4077
  信使披星戴月,倍日并行,于黎明时分抵达肃州城。

  天刚蒙蒙亮,城门尚未开启,城头火光闪烁。

  城下大排长龙,等待入城的人群挤挤挨挨排成长队,一眼望不到尽头。

  数骑由远及近,马上骑士不断扬鞭,骏马风驰电掣,蹄声犹如奔雷。

  越国信使即将抵达城门前,先后被两骑超过。对方身披黑甲,背负一只狭长的木盒,手持一枚上宽下窄刻有兽纹的铜牌,扬声有丰、皋两城急报。

  “急报!”

  骑士仰望城头高举铜牌。恰遇旭日东升,铜牌反射金光,上面的兽纹愈发醒目。

  甲士自上方探头,确认来者身份,立即禀报甲长。

  “开城门!”

  城头火把陆续熄灭,鼓声隆隆响起,在晨风中震荡开来。

  厚重的木门后传出吱嘎声,门栓被取走,绞盘开始转动。

  厚重的城门向内敞开,一线光辉透入,照亮幽暗的门拱。光束漫射开,布满贯穿城墙的通道。

  鼓声告一段落,骑士率先入城,单手控缰,另一手高举铜牌,沿途畅行无阻。

  越国信使落后两个马身,出示象征身份的铜牌,亮出背负稚羽,确定身份无误,由军仆带路去往晋侯宫。

  时辰还早,城内已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随着入城的人越来越多,道路上车水马龙,人群挨山塞海。

  通向百工坊的一段路格外拥挤,近乎是水泄不通。商坊不遑多让,坊内行人接踵摩肩,举袖为云。

  信使行走在道路上,耳边尽是喜悦之声。

  两面石砖堆砌的矮墙前,国人、庶人挤在一起,各自踮脚翘首,都想要靠得更近。

  一阵锣声传来,几名主事艰难排开人群,展开几张麻布挂上矮墙。麻布上画有数样农具,图案旁配有文字,还有醒目的印章。

  “别挤!”见众人又向前拥挤,即将失去控制,主事扯开嗓子高喊,避免混乱中发生踩踏。

  “君上有旨,战功得爵,分田、农具、牲畜和奴隶。”

  “斩首一级可得农具,连枷、锄取一,镰刀取二。斩首五级以上者得犁,名册有录,凭户牍领取!”

  主事轮番高喊,相同的内容重复数遍。

  “农具在坊前领,牲畜去南城。奴隶分至民坊及乡邑,家人有战功俱可得。”

  主事喊话时,农具坊大开,大量的农具被抬出来,分类摆放在门前。

  十多名强壮的匠人一字排开,坊奴跟在他们身旁,专门负责维持秩序,避免有人趁乱生事。

  “排队!”

  “凭户牍来领!”

  听到声音,众人迅速排好长队,拿出不久前下发的户牍,盯着摆放好的农具,皆是目光灼灼。

  信使策马经过队尾,恰好听到几人议论,知晓户牍来历。

  “邑长带人挨家清点,记录名字年龄,还要记体貌

  特征。我之前觉得麻烦,不料今日就要用到。”一名虬髯大汉握着户牍,瓮声瓮气道。()

  五户一邻,五邻为里,各家相系,不法连坐。此前从未有过。另一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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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为甚好。”一名面容稍显稚嫩的少年转过头,加入几人的谈话,“乡邑中有人偷盗,仗恃家人胡作非为。如今行连坐之法,匿罪也要受罚,岂非大快人心!”

  少年家中人口凋零,祖父、父亲和叔父战死,全靠祖母和母亲养家。

  家中生活本就清苦,养的犬和鸡还被偷。幼妹亲眼目睹,对方却矢口否认,其家人帮忙隐匿,使其一直逍遥法外。

  如今邻里连坐,不法之人必受惩治。

  连续几人被问罪,当众被鞭打,窃贼销声匿迹,乡邑中的风气为之一新。

  之前丢失的鸡犬财物寻不回,好在今后无人敢再欺上门。

  他和几个兄弟渐长,都能随军出战。只要能斩首一级,家中再不必担忧无粮果腹,祖母、母亲和妹妹也能有布裁衣。

  如少年一般的人不在少数。有人不满严刑峻法,对连坐颇有微词。他们却是交口称赞,对此举双手赞成。

  “严刑峻法破奸诡,慑贼盗,安国保民。”

  这番话出自壬章之口,被铸于鼎上,如今就摆在城内。

  壬章是连坐之法的制定者和推行者。

  先有清丈田亩,后有推行严法,他在晋国的评价两极分化,有人爱其公正,也有人恨之欲死。

  但说一千道一万,只要国君认可他的行事,继续重用他,他在朝堂的地位就无可动摇,迟早位列九卿。

  相比百工坊,商坊前更加热闹。

  距离半条街就能听到人群喧闹,似在轰然叫好。

  见信使有好奇之色,军仆循声望两眼,笑着说道:“今日大市,商坊有搏戏,胜者得钱。”

  “搏戏?”信使心生疑惑,不由得看向军仆。

  “坊内设一擂,自诩勇力者皆能上台,轮换举石拼力,徒手搏击。胜一场得十钱,连胜十场得百钱。连胜二十场可入新军,不分出身皆为甲士。”

  听完军仆的讲解,信使的疑惑得到解答,不觉心生羡慕。

  他到过肃州城,和上次来时相比,城中变化明显。

  同为强国,禹州城一样壮观宏伟,越人也是强悍勇猛,但晋人身上分明多出一种精神,蓬勃向上,发奋进取,似能力吞山河。

  接下来的一段路,信使收敛情绪,没有再现出好奇。

  军仆察言观色,心中有所猜测,当即不再多言,一门心思在前引路。

  靠近晋侯宫,人潮逐渐稀疏,氏族马车增多。

  尚未抵达宫门,前方已停靠数十辆马车,远超过平日之数。

  军仆不明所以,谨慎起见,引信使绕车而过。见到守门的甲士,快步上前通报:“越国信使,入城求见君上。”

  查验过信使铜牌,甲士唤来一名侍人,由后者引信使前往正殿

  ()  。

  “今日朝会,君上论功行赏。各家郎君齐至,需至侧殿等候。”侍人在前引路,向信使说明情况。

  两人穿过宫道,来至正殿前,遇到守在殿门外的马桂。

  “桂翁,越国信使。”侍人三言两语说明情况,随即侧身让至一旁。

  “朝会刚启,君上暂不能召见,君请随我来。”马桂亲自为信使带路,将他安排在侧殿,命人送上食水。

  “多谢。”信使谢过马桂,在殿内落座。

  赶路时不觉如何,如今闻到食物的香气,他顿觉饥肠辘辘。净过手后饮下热汤,拿起糕点和肉干大嚼。

  见他姿态从容,马桂留两名侍人在内,自己退出殿外,转身返回大殿。

  彼时礼乐声刚停,群臣依次落座。

  相比之前的朝会,两班队伍多出一截,都是在北荒之地立下战功的氏族郎君。

  林珩身着衮服,头戴冕冠,背对一面金屏风坐在上首。

  马塘手捧一卷竹简,身边还有一只木箱,里面都是等待宣读的诏书。

  得到林珩允许,马塘展开竹简,当着群臣的面宣读:“君上有诏,行军功爵。爵分十二级,以敌首论功。”

  此事早有默契,勋旧、新氏族无一反对,当下齐声领旨。

  军功爵打破世卿世禄,动摇氏族根基,本该招来反对。无奈林珩强硬霸道,铁腕治国,氏族深知他的作风手段,没人想做出头的椽子。

  钝刀子割肉虽疼,总好过一命呜呼。

  智渊等人看得分明,新法得国人和庶人拥护,自颁布以来颂声载道。氏族若是极力反对,相当于站到国人庶人对立面。宫内情绪一旦激化,难保幽公末期的一幕不会重演。

  氏族再强,组成国家的基石却是国人和庶人。

  基石破碎,失去支撑,氏族安能存焉?

  “爵分二十级,斩首论功。”

  “爵不世袭,一代而没。赏赐田林、奴隶不收回,仍归其家。”

  “爵至十五级可入朝,与下大夫同班,俸禄、车马、宅邸亦同。”

  “爵至二十级领一军,位比上大夫。”

  马塘的声音在殿堂回荡,氏族们表面不动声色,看上去十分平静,实则心潮涌动,心中各有思量。

  公子齐得到特许,今日列班听朝,坐在公子原身旁。

  他仔细观察殿内众人,发现晋国氏族不仅能征善战,在政治上也极其老成炼达。不提智渊、陶裕和鹿敏等人,也不提陶荣、雍檀之辈,观年轻一代的智陵和费廉,都难辨别他们的真实情绪。

  君子藏器,待时而动。

  从晋国氏族身上,田齐清楚看到差距。回忆蜀国上下,多是信平君这样的小人,有识之士寥寥无几。莫怪晋能位列四大诸侯,数十年如一日强盛不衰。

  “北荒之战,灭十三部犬戎青壮。战有功,功必赏。”林珩声音平稳,没有太大起伏,却令群臣同时一振。

  “马塘,宣。”

  “诺。”()

  马塘又展开一卷竹简,上面清楚记载新军将校斩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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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每念出一个名字,就有一名氏族郎君起身。右班以智陵、费廉为首,左班则以鹿霆为领头羊。

  与家中长辈一般,年轻一代仍保持距离,彼此间泾渭分明,关系难以融洽。

  林珩不同于幽公,无意朝堂倾轧。勋旧和新氏族难以调和,既有历史原因,也有部分刻意为之。双方不至于水火不容,仍彼此看不顺眼,很难站到一起。

  念完最后一个名字,马塘合拢竹简退至一旁,垂手不再出声。

  林珩扫视众人,亲自宣读爵位和赏赐。

  “封爵,赏田。”

  “智陵、费廉、鹿霆首功,赐铁剑。”

  铁剑?!

  此言一出,群臣大吃一惊。

  “君上言铁剑?”

  “莫非是楚剑?”

  殿内骤起议论声,众人心头火热。连素来八风吹不动的雍楹都睁大双眼,难掩心中激动。

  将众人的表情收入眼底,林珩向马塘示意,后者上前一步,扬声道:“君上赐剑!”

  声音传出殿外,三名侍人鱼贯走入。

  他们各捧一只木盘,盘中横躺一柄短剑。

  剑身长两尺,剑鞘乌黑,剑首嵌圆环,与剑鞘同色。

  众人的目光随短剑移动,聚集至上首。

  林珩起身走下台阶,拿起一把剑,右手握住剑柄,横向抽出剑鞘。

  一声清鸣,剑身出鞘。

  林珩竖起短剑,冷光浮现,清晰映入众人眼帘。

  “铁剑!”

  “果真是铁剑!”

  在众人的惊叹声中,林珩缓慢开口,抛出又一记惊雷。

  “此剑出于武器坊,乃我国匠人所造。”

  话音落地,殿内陷入寂静,落针可闻。

  氏族们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向林珩。除少数知情者,皆感到难以置信。

  直至林珩挥剑斩断铜灯,展示出铁器锋利,氏族们才终于回神。

  “晋有铁器!”

  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众人心潮澎湃,情绪如滚水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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