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作者:来自远方      更新:2023-08-24 16:30      字数:4734
  林珩同田齐三击掌,就此定下盟约。

  了却一桩心事,田齐酒意上涌,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疲惫感侵袭全身。用过膳食之后,他连连打哈欠,很快变得睡意朦胧。

  “来人。”

  见状,林珩召来殿外侍人,命其引田齐去侧殿休息。

  田齐不肯离开,借酒意抓住林珩的袖子,强撑着说道: “我同阿珩抵足而眠。”扫一眼袖子上的手,林珩面无表情,拒绝得干脆利落: &34;不行。&34;

  初到上京时,两人曾有一次同榻,林珩记忆尤深,糟糕的经历迄今难以磨灭。三人睡的木榻,田齐独占大半。林珩半夜醒来,整个人挂在床边,差点被踹到地上。不想再被冻醒,林珩披衣去往隔壁。

  当时诸国质子都在驿坊,房间早已经定好。他明明记得隔壁没人,推开房门却撞见了楚煜。一身红衣的公子靠坐在榻边,长发披在身后,脸上仍有几分少年的柔和,艳丽之极。

  四目相对,两相惊讶。

  林珩裹着一张兽皮毯站在门边,赤足踩着皮履。楚煜快速坐起身,长发滑落肩头,下意识拢起衣襟。

  当晚月色皎洁,繁星漫天,实在过于明亮,以致于他清楚记得楚煜的表情,想忘都忘不掉。抛开这场意外,田齐的睡姿实在难以恭维。林珩自认不够魁壮,禁不得一踹再踹。

  田齐醉得厉害,扯着林珩的袖子不肯松手。侍人不敢强拽,又不能违背君命,一时间陷入两难。“阿齐,田齐?”林珩拍拍田齐的肩,一阵酒气袭来,殿内竟响起酣声。侍人吓得匍匐在地,汗不敢出。

  林珩无奈叹息一声,弯腰横抱起田齐,对侍人道: &34;引路。&34;

  &34;诺。&34;

  侍人连忙爬起身,弯着腰头不敢抬,快步行出殿门。

  斗圩和斗墙用过食水,和马氏兄弟返回廊下,迎面撞上快步走来的侍人。展眼望去,四个人同时一愣。

  “君上。”马塘马桂躬身行礼。斗圩和斗墙迅速回神,连忙俯身见礼: “参见君上。”

  “起。”林珩停下脚步,唤起地上之人。

  两人起身后,斗墙上前接过呼呼大睡的田齐,斗圩迅速查看他的模样,确认是酒醉,暗暗松了口气。

  林珩活动两下

  手臂,掠过两人的动作,吩咐道: “公子齐醒来,将此物交给他。”

  话音落下,一只木匣递到斗圩面前。

  &34;诺。&34;斗圩双手捧起,恭敬退至一旁。

  木匣无锁,纹路浑然一体。从重量和大小推断,里面应该装着竹简。斗圩不知林珩何意,没有多言,只等公子醒来便能一清二楚。

  田齐被送走,林珩转身返回殿内。

  矮桌已经撤下,婢女移来铜灯,向灯盘注入灯油,陆续点燃灯芯。侍人打开香炉,重新投入香饼。

  香气萦绕殿内,驱散残存的酒气。

  林珩坐到屏风前,取布巾擦拭脸颊和双手,顿觉一阵清爽。婢女送上茶汤,他端起杯盏饮下一

  马塘和马桂守在殿前,一名侍人消失在回廊尽头。

  少顷,谷珍背着药箱随侍人前来,禀报后进入殿内。

  “君上。”谷珍放下药箱,叠手行礼。“起。”林珩召起谷珍,单手挽起袖摆。

  谷珍迈步走上前,从药箱取出垫枕和陶瓶。他身边没有药仆,一切只能亲力亲为。过程中,两人皆未出声。

  林珩侧头看向半开的雕窗,不知不觉中出神。谷珍净过手,两指搭上林珩的手腕,沉吟片刻,换上另一只。

  殿内落针可闻,偶然响起衣袂摩擦声,夹杂灯芯爆响。

  暮色将近,残阳如血,天边铺开晚霞,绚烂夺目。微风穿过回廊,垂挂在廊檐下的铜铃轻轻摇荡,发出悦耳的声响。

  “君上渐愈,此药无需再服。”谷珍结束诊脉,准备重拟药方。

  他收起摆放的陶瓶,小心放回药箱。铺开竹简,提笔写下几味药,大多是滋补所用。落下最后一笔,确认没有疏漏,他将药方呈给林珩过目。

  &34;汤药滋补,逐日驱散寒气。长则半年短则三月,君上定能痊愈。&34;“仰赖谷医。”

  林珩接过药方,上面的药名大多熟悉,仅有两味是越国独有,恰好在上次送来的药材之中。

  &34;仆告退。&34;谷珍合拢药箱,重新背在身上,起身退出大殿。

  目送他离开,林珩端起变冷的茶汤,凝视盏中倒影,想到去岁此时他因寒症卧病,大半个春日同苦药为伴,不由得弯起双眼,唇角

  上翘。

  &34;人算不如天算。执政,你可会后悔?&34;

  想起那位对天子忠心耿耿,日夜殚精竭虑的老人,林珩举盏遥对上京方向,轻笑一声: “我未死,晋在我手,上京必再无宁日!&34;

  日轮沉入地平线,夜色-降临。

  雷声炸响,闪电撕裂夜空,一场春雨如约而至。

  雨水滋润大地,潺潺汇聚,牵连成百千道溪流,汇入奔腾的洛水。

  洛水川流不息,贯通苍茫平原。途经曲折河湾,水流骤然湍急,涌向座落在中原腹地的上京城。夜色下,上京城门紧闭,城头的守卒无精打采,巡逻的甲士敷衍塞责,应付了事。

  城池三面灯火寥落,少数几点火光陆续熄灭。

  城东却是灯火通明,贵族宴饮通宵达旦,宾客济济一堂,席间欢声笑语,觥筹交错。

  一队甲士巡逻城东,驻足一座贵族宅邸前,隔墙眺望耀眼的灯火,听闻靡靡乐声,偶尔夹杂着女子的欢笑,不由得心生向往。

  &34;美人在怀,推杯把盏,实在令人羡慕。&34;一人说道。听到他的话,同袍哄笑出声。

  “别说赴宴,我等今生休想跨过此门。”一名甲士横起长戈,指了指高出地面一截的台阶,话中充满了讽刺。

  他们停留太久,守在门前的奴隶窃窃私语,仗着是贵族家奴,大胆讥笑这群甲士。一名奴隶过于大胆,声音不加掩饰,恰好被甲士听见。“卑贱奴隶,胆敢无礼!”

  甲士火冒三丈,一怒之下冲上前,拔剑刺死了门前的奴隶。

  鲜血喷涌,温热飞溅在甲士脸上,暴怒的情绪非但没有冷却,反而似烈火越燃越旺。耳畔传来尖叫声,甲士转头看去,另一名奴隶跌倒在地,爬着抓住门环,就要去府内喊人。

  “杀人了!”

  眼见情况不妙,同伍的甲士一拥而上,反持长戈刺死了奴隶。呼救声被惨嚎代替,又在下一刻夏然而止。

  门奴全被杀死,临死前的叫声传入府内。

  门后响起脚步声,甲士们对望一眼,受到血腥刺激,加上对贵族的怨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大门开启的瞬间,抬腿猛然一踹,刺死抱着门栓的奴仆,挺起兵器杀了进去。

  br /

  冲入前厅的一刻,奢靡盛宴刺痛甲士双眼。

  他们怒吼着冲入厅内,见人就杀,恍如一群失控的猛兽。“来人,快来人!”

  尖叫声此起彼伏,惨叫声接连不断。

  贵族们狼狈逃窜,不顾一切想要活命。一人扛起木桌抵挡,却被长剑从背后贯穿;另一人遇剑锋袭来,拽过美人挡在身前,仍被长戈划开了脖子。

  甲士们杀红了眼,贵族沦为待宰的羔羊。

  府内私兵闻讯赶来,目睹炼狱般的场景,竟集体畏惧不前。“一群辱种!

  甲士全身浴血,抄起酒壶灌入口中,抓起大块的炖肉塞进嘴里。他们从死去贵族身上拽下玉佩金印,挺着兵器冲出大厅,竟然无人敢拦。

  一名私兵刚要上前,立即被同伴拉住: “那是一群疯子,你不想活了?”私兵被吓住,鼓起的勇气瞬间消散。

  血腥味迎面扑来,私兵自行让开道路,甲士们仰天大笑,踏着血色扬长而去,在夜色中直奔城门。

  &34;不能留在城里。&34;

  私兵们回过神来,心知死了太多贵族,他们负有罪责,留下注定是死路一条。众人交换目光,不约而同看向大厅内。

  &34;带上东西,走!&34;

  私兵们一拥而入,搜刮能带走的一切。铜器太大不好提拿,索性扯下布幔包起来背在身后。众人结伴冲出府外,循着甲士的足迹连夜逃离。

  临走之前,私兵们放了一把火。因地上流淌酒水,火势迅速蔓延,焚烧木制建筑,很快吞噬整座大宅。

  火光冲天而起,照亮漆黑的夜空。看到这一幕异像,城东贵族才知农令家中出事。

  “速去救火!”

  待众人派出奴隶,火势已失去控制。

  上升的火柱似巨蟒狂舞,烟气弥漫,猛然间上涌,盘踞在暗夜之下。

  伴随着轰隆一声,大宅屋顶坍塌。偌大的府邸在烈火中陷落,沉没在浓烟滚滚中,就此不复存在。

  建筑焚烧殆尽,久违的雷声终于响起。雨水从天而降,在雷鸣声中覆盖火场,却浇不灭众人心中的恐慌。

  &34;火因何而起?&34;

  烈焰焚毁一切,也掩盖了杀戮的痕迹。

  火场中尽是焦炭,贵族、奴仆的尸体无法分辨,遑论是查明死因。

  “速报宫内。”

  出事的是农令府邸,家主身为三令之一,权位仅次于执政。

  贵族们心中惶恐,总感到事情非比寻常。大火源头为何,是意外还是有人纵火,亦或是盗?“究竟是何故?”

  众人猜测纷纭,莫衷一是,心头皆罩上阴影。送信之人赶往官内,叩响宫门。

  “出事了!”

  城内大火非同小可,宫门很快打开,送信的贵族被带往正殿。天子尚未歇息,正同执政商议密报。

  两人面前堆着小山一般的竹简,皆是探子送回的消息,晋、楚、齐等国赫然在列。唯独越的消息少之又少,藏在禹州城的耳目近乎断绝。

  城内起火时,执政正翻开一卷竹简,上书晋国灭郑,尽取郑土。

  天子早对执政不满,加上近日城内流言四起,又有宠妾进谗言,他的疑心日重,难免要借题发挥。

  &34;执政,如今还要说,此前非是纵虎归山?&34;

  “陛下,晋国之事是臣失察。”执政敛目垂首,不与天子争执。他能察觉到天子的变化,奈何疑心已生,群-奸环伺,他想要肃清却是力不从心。

  天子正要再说,殿门忽然被叩响,送信的贵族趴在门前哀声道: “陛下,城内起火,农令全族葬身火海!&34;

  “什么?!”天子悚然一惊,腾地站起身。一瞬间,他的目光刺向执政, “执政,你可知晓此

  事?&34;

  自从流言纷起,天子对执政心生猜忌,一直在想方设法削弱执政权柄。三令之中,农令最为支持,一直鞍前马后出谋划策。

  今夜城内突起大火,不烧旁人,偏是农令,而且全族尽灭。未免过于巧合。

  天子盯着执政,心中笃定事情同他有关,已经给他定下罪名。

  看清天子的表情,执政心中苦涩,奈何事情实在凑巧,在没有彻底查清之前,他无力打消天子的疑心,只能回道: “陛下,臣今日在宫内,实不知此事。”

  &34;好,好,好!&34;

  连道三个好字,天子怒极反笑。不理会满脸苦色的执政,他大袖一挥,无

  视礼仪转身离开。站在空荡荡的大殿内,执政长叹一声,扔掉了手中的竹简。竹简落在地上,翻滚摊开,上面的文字悉数呈现在烛光下。“晋伐郑大胜,尽纳郑地。”

  &34;越令尹子非使晋。&34;

  &34;晋遣行人赴蔡、许、宋等国,未知图谋。&34;文字显露出大半,竹简不再滚动。

  执政心力憔悴,忽然意兴阑珊。他短暂看一眼王座,转身离开大殿,再也没有回头。

  他离开不久,一名侍人在廊柱下探头,与守在殿前的侍人低语几声,随即脚步匆匆去往西苑。喜女守了大半夜,得知天子去了别处,抽出头上的金簪抛到桌上,不打算再等。

  门外传来脚步声,心腹婢女推门走入,凑到她耳边低语:“夫人,城内大火,农令死,天子疑执政。&34;

  “果真?”喜女转过头。

  &34;不会有假,天子怒气冲冲离开,独留执政在大殿。&34;

  “这可真是……”言语未尽,喜女掩唇而笑。芙蓉面映在铜镜中,欢喜之情溢于言表。笑够了,她拿起金簪递给婢女,好心情地说道:&34;给兄长递信,天子恶执政。&34;

  &34;诺。&34;

  婢女领命离开,房门无声关闭。

  喜女坐在镜前,垂眸看向镜中,笑容带着妩媚,眉眼熏染春情,忽然间心生厌恶,一把扣上镜面。

  为了复仇,她失去太多。

  时至今日,她没有别的选择。既然要恶,那便恶到尽头,让天下共主为她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