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作者:顾沉知      更新:2023-07-25 16:55      字数:3510
  许侯爷听完她的话后沉默良久。

  恍惚之间他产生一种错觉,自己的女儿像是一夜之间便长大了许多。

  他这些年在外打仗同妻女总是聚少离多,年轻时心比天高,认为男子汉大丈夫应征战沙场,四海为家。人到中年方才感受到一家人和和美美,在同一屋檐下过着平淡生活的幸福滋味。

  他不禁回想起许明舒出生的那一年,也是这样一个闷热的夏季。

  皓月当空,万里无云,月光映照得院子里分外明亮。许是他这辈子杀孽太重,在子嗣上缘分颇浅。

  过了而立之年,妻子徐氏方才怀有身孕,且这一胎又极为凶险,怀孕前六个月几乎感受不到胎儿的存在。

  许侯爷寻遍各地的名医给徐夫人把脉,每一位大夫都是满面愁容,劝他做好孩子无法顺利降生的准备。

  好在他们夫妻未曾有过放弃的念头,一直细心调养着。

  许明舒生下来时要比寻常人家的小孩分量轻上许多,小小的一团包裹在被子里不哭不闹,像是一只濒临死亡的稚鸟,周围人只敢瞧着不敢伸手触碰。

  余老太太见孙女那般瘦弱,特意请来曾经在宫里侍奉过皇子公主的嬷嬷进府,照顾年幼的许明舒。

  在全家人的精心悉心呵护下,几年过去后,小明舒不仅身体康健更是养得骄纵任性。

  许侯爷只她一个女儿,又心疼她自小体弱多病,便也事事依着她性子。

  一不留神,那个侯府里曾经的小霸王,皮猴子居然长得这么大了,早在他不知不觉中成长成为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许明舒扭头正欲开口,却见自己父亲盯着自己看了许久,眼中满是温柔。她忍不住出声道: &34;爹爹?&34;

  许侯爷回神,收回了桌案上的书信道: “好了小舒,这件事爹爹会去处理,时候不早了你快去休息吧。&34;

  许明舒点点头,她今日要说的也已经交代清楚了,至于后续的事情,她相信凭他父亲与光承帝多年相处的经验还是可以处理的完善。

  她嘱咐了几句让她爹爹早些休息的话,转身欲离开。

  “小舒。”

  许明舒闻声转身,看向神情显得有些犹豫的靖安侯,道: “怎么了爹爹。”

  许侯爷叹了口气道:

  “朝中的许多事爹爹不愿同你们母女说,是不想给你们母女添加烦恼。你是个女儿家爹爹只希望你能平安快乐的过一生,做自己想做的事,今后嫁与自己喜欢的人。天塌下来有爹爹顶着,你和你娘只开开心心像平常一样生活就好。”

  许明舒心中泛起一阵酸涩,她没有多言,应了声后强装镇定退了出去。

  她来的时候运筹帷幄,气定神闲,将今日发生的事情猜了个通透,更是为她父亲寻找了好几个能避开朝中舆论锋芒的借口。

  可一脚迈出房门时,却觉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一般难受。

  靖安侯府传承百年,早就是历代君王眼中钉肉中刺,她的爹爹明知道这一切,多年来在皇帝的猜忌和朝臣的针对中小心维持着平衡,守护着四境安稳太平。

  许明舒想起前世她父亲抱病出征,在北境交战地苦苦厮杀三日之久,才将蛮人击退回边界内。她爹爹这一生战功赫赫,无愧于国,更无愧于民,却倒在了返程的路上,死在自己人的手中。这叫她无论到何时,都没办法原谅他们萧家人,原谅萧珩。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的眼泪,

  靖安侯不知道,其实他捧在心尖上呵护的女儿已经一脚踏入这泥潭中,这一次,即便前路困难重重,她也要护着自己的家人平安无忧。

  第二日清晨,靖安侯便遣人递了折子进宫。

  言辞诚恳,称自己多年来征战沙场落下一身病痛,这半年旧疾复发夜里辗转反侧不能入眠,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且他夫人生产在即,靖安侯府子嗣单薄,他请旨想借此机会留在家中陪伴妻女。

  最后还补充道,边境驻守的玄甲军分营不可一日无主将,现已将兵符送上,请陛下早日则良将前往任职。

  光承帝看完靖安侯递来的折子久久没有说话,那日他一时恼怒,在太子生辰宴上说了一番对靖安侯存在猜忌的话,没过多久便在宫里宫外传得人尽皆知。

  即便话出口后他存心弥补,但也无济于事。

  光承帝一手握着靖安侯送上来的玄甲军分营兵符,一手按着太阳穴,眉间皱得更深。书房内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声,高公公缓步进来将一盘糕点摆放到光承帝面前。

  “陛下,近来天气炎热您胃口一直不好,尚食局特意依着您的口味新研制了点心,您尝尝。”光承帝抬眼看向那碟子糕

  点,漫不经心地提起一块送入口中。

  尚未咀嚼几下,便顿住了。

  &34;这糕点,是用什么做的?&34;

  高公公道: “回陛下的话,这是用芋头磨碎蒸制而成。”光承帝将手中咬了一半的糕点放在眼前观摩了良久后,像是去兴趣般扔回盘子中。

  高公公上前几步轻声询问道: “陛下,可是糕点不合口味。”

  &34;太甜腻了。&34;

  高公公连忙将那盘子糕点撤走道: “奴婢让尚食局的人重新做一份。”“罢了,”光承帝摆摆手, &34;怎么做也没有当年的滋味了。&34;高公公有些不解地笑了笑, &34;奴婢愚笨,没能理解陛下的意思。&34;

  光承帝再次看向那碗芋头糕,有些唏嘘道: “你可知当年朕还在做皇子的时候,带兵去北境打仗,吃过最多的东西是什么吗?&34;

  高公公摇了摇头佯装糊涂,等着皇帝接下来的话。光承帝手指叩了桌面几下道: “就是这芋头。”

  &34;北境天寒地冻,粮草短缺,朕同蛮人僵持了一个多月军队陷入饥寒交迫的困境,靖安侯同沿海一带的敌寇打赢了仗,马不停蹄地前来北境增援。&34;

  他目光看向窗外层层宫阙,像是在追忆着过往。

  “那一年隆冬,冰封十里,无数战马牲畜被冻死在雪地里,朕同靖安侯每每打了仗回来就围在火炉边烤几个芋头吃,日子过得苦倒也乐得自在。&34;

  他那时不过是个不受重视的皇子,其余兄弟在前朝协助皇帝处理政务,风光无两,他只能干着辛苦又费力不讨好的活,来到北境抵御无论是在体格还是军需装备上,都比他所带的军队要强上几倍的蛮人。

  朝中官员各个人精,表面上奉承道一定会为殿下做好后续工作,实则送往北境的援军以及粮草—拖再拖。

  只有许昱朗,在他送去沿海交战地的书信到达后不久,便带着玄甲军长途跋涉至北境。

  光承帝想着想着,觉得自己当日在太子生辰宴上说过的话实在有些过火,多年来许昱朗从无越界之举,他妹妹许昱晴在后宫中又不争不抢,从未给他增添过烦恼。

  他不禁心想,既然靖安侯已经言辞诚恳地将兵符奉上,此事还不如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做个了结算了。

  他犹豫着询问道: “靖安侯现下在做什么?”

  高公公道: “侯爷身子不好,这几日都在府中休养,且侯夫人生产在即,身边离不开人侯爷得时刻盯着。&34;

  光承帝长舒了一口气,嘱咐高公公派遣宫里的太医这几日过去靖安侯府侍候,又赏赐了许多名贵药材以示恩宠。

  朝中一时还选不出得力的干将,且光承帝总要顾忌着朝中舆论风向,没有安排人选接替许侯爷的位置,只是先将兵符放在自己手中保存。

  高公公觉得今日这盘芋头糕已经起效了,他领了命,麻利地退了出去。

  靖安侯府内,许明舒这几日也是提心吊胆。

  她阿娘再次临近生产,阖府上下陷入一片诡异的气氛中,既带着期待的高兴,又担忧徐夫人的身子。

  毕竟她早就过了最佳的有孕时间,且上一胎也是十分凶险。

  这日她起了个大早,想去慧济寺烧香拜佛,替母亲求个平安。

  从前她年少无知,不信神佛,可如今重活一世,老天给了她再次同家人团聚的机会,她白该感恩戴德。

  临出门时,许明舒方才意识到盛怀跟着邓砚尘去了苏州,好像没人替她驾车前往慧济寺。正苦恼叫府里哪个小厮时,余光看见一个怀里抱着刀的身影,正低头靠在一旁的长廊下。许明舒走了几步,站到他面前问道: “你在这儿做什么呢?”那人沉声道: “侯爷命我此番护送你去慧济寺。”

  许明舒冷笑了下: “你这样的高手,给我当侍卫岂非大材小用了?”裴誉面无表情,他觉得面前这个姑娘心思难猜。

  先前她主动拦住了他,像是十分热络地给他一大袋银子,叫他为他师父办一场风光的葬礼。还以玉佩为约定,叫他想清楚后来寻她。

  可当他按照她的要求拿着玉佩来靖安侯府,并顺利被留在靖安侯府的这段时间里,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那姑娘每每看见他,眼里时常会流露出厌恶和恨意。

  裴誉不明所以,他倒也不想费心思去揣测一个姑娘心里所想。

  他来到这里,只有一个目的,希望日后能跟随靖安侯征战沙场。

  他自诩在刀道上是个难得的人才,手中的刀亦是无价的宝贝,却苦于这么多年没能

  有用武之地。

  一匹千里马,若是遇不到能赏识它的伯乐,便是空有一身技艺。

  裴誉直起身,目不斜视道:“马车备好了,许姑娘,我们可以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