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运一旦被削没,接下来就是持续不断地走背运了。

  在水镜旁观战的宋砺，留意到那些持盾挥枪的苍青伥鬼，渐渐有了失控的迹象。

  越强大的伥鬼,越容易从浑浑噩噩中惊醒,短暂恢复生前的意识,不再甘心受虎妖操控。不过胡寅毕竟是积年元婴老怪,偶尔有一两个伥鬼反叛，及时弹压下去就好。

  现在却是无端端的，十来个伥鬼在激战之中突然同时惊醒,立即将枪戟指向了同伴,在厉鬼丛中引起一团团骚乱。胡寅再想控制场面，就要加倍吃力了。

  嘶,这样下去不行,局势不利啊！

  穿梭在鬼群之中，沐雪风的身形仍快如疾风，但握住的刀柄上,已浸透了从他自己手腕淌落的血。

  在每个刀枪相交的空隙里,都能听见他沉重的喘息声。

  乌乌，饲主的身体还能撑住吗？

  小橘猫一边努力吸收灵石里的灵气，一边指挥着乾坤镯霓光练，时不时还催动幻术。

  和饲主共进退,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但心里却想,嘶,这样下去不行,局势不利啊！

  就在小橘猫在心底哀嚎的时候,忽见一道白金色的流光，劈开浓雾,从天而降。

  “胡寅！枉我叫你一声叔父。我今天若没有来，还不知道你将虎族领地祸害成了这般景象！”

  来人喝道。

  那是一个白发金瞳的年轻人，耳朵和尾巴都收了起来，但不像胡寅那样刻意藏去了妖类的痕迹，脸颊两侧留有几块老虎的斑纹。

  “胡朗？你久居外地，不配再管虎族之事，今日你还想以下犯上，忤逆叔父不成！”胡寅一双金睛射出寒光，厉声咆哮道。

  久攻不下应龙，还要分心弹压叛乱的伥鬼，接着又来了个搅局的……虎妖天生脾气就不太好，他现在极其暴躁！

  “城里的事我懒得多管，但是你竟敢为了一己之私出卖虎族，置族人安危于不顾，还背叛救过虎族的帝——”胡朗话里的愤怒，不比他少。

  那对叔侄互骂的同时，沐雪风在几只伥鬼的围攻下突然遇险。

  伤上加伤的他，在痛楚中脚步略一迟缓，未能避开斜斜削来的一把戟。

  就在他将要被拦腰劈开之时，“当”地巨响，那把青铜戟被胡朗手里的金色□□格挡开来，震飞出去。

  胡朗冲他笑了一笑，借机打量了一番。气息深邃，不同于任何妖类，他便是应龙的转世身么？

  比我还年轻，修为也没我高，胡朗顿了顿，将到嘴边的“帝君”二字咽了回去。

  虽然妖族已经衰落……但是这妖族帝君，未来是不是也可以换我来做做？

  胡朗不禁心想。

  咦，来帮手了？小橘猫精神一振。

  “喵喵？”战斗之中，小橘猫小声地询问饲主。

  沐雪风道：“不认识。”

  喵，那就是他们虎族的家事了，不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与先前遇到的虎妖都不同，胡朗没有驾驭任何伥鬼，单单凭借着所掌控的金相之气，在周身凝聚出一副白金铠甲，掌中挥舞一把金色□□，杀入了厉鬼丛中，直奔后方的胡寅。

  金气无坚不摧，所向披靡。

  观战至此，青莲剑宗长老宋砺忍不住叹息一声。

  果然运势衰败到极点，连旧敌都会找上门来，今天肯定杀不成应龙了。

  胡寅也是个废物，连家事都处理不好，埋下这么一枚隐患。

  胡朗亦是一位元婴期虎妖，虽然没有胡寅底蕴深厚，但他的到来，为小橘猫和饲主分担去了不少压力。

  围拢上来的伥鬼，被一只只斩首，赐予了他们解脱。

  这些炼化过的鬼将都是胡寅的多年积累，他在心痛怒极之中再次仰天咆哮。

  “吼——”好气，好气啊！！

  震天的虎吼之声，也传入了城中的某间密室里。苍蓝结界环绕四周，关押着坠机时身在飞舟里的那几名剑宗和道院弟子。

  毕竟演道仙尊一手创办的地下势力，信奉“人族独尊”，没打算谋害这些人族的精英。只用迷药和幻境，再加上一层结界困住了他们。

  本来光是幻境，就可以困上他们一段时日，却也是凑巧，陷落在其中的某人突然灵机一现，悟到了幻境的破绽。在他醒来以后，又将其他人也陆续唤醒。

  众人齐心合力斩开了结界。感觉到外界激战的动静，连忙驾起飞剑赶来。

  几道白虹般的剑光从上空飞来，映入眼帘。

  蹲在饲主肩头的小橘猫心一紧，唯恐对面也来了帮手。

  定睛一看，是飞舟里的那几个，甫一落地，也齐齐地砍杀伥鬼，攻向了胡寅。

  喵喵，是来帮我们的！

  小橘猫的气焰再度高涨，好耶，那个虎妖，你的死期到了！

  “宋砺，该你动手了。”水镜边的金色幻影，忽然开口。

  “是。”宋砺恭敬道，暗自叹了口气。我的气运，也保不住了啊。

  目之所及，连日以来弥漫在鬼城中的白雾正逐渐消散。这片雾气本就是某种饱含侵蚀之力的守城阵法，如今城主胡寅力竭不支，雾气自然也会衰减。

  团成不起眼的一团蜷缩在纸人堆里的黑狗，忽觉灵力复原，迎风生长变回了体型硕大的黑蛟。它急忙游走过去，“啪”地甩动尾巴抽打在了一个伥鬼身上，暗搓搓地在战场外围徘徊，边打边嗷呜几声，以示卖力。

  困在涂满鲜血的小院里的余梦松，也忽觉周身灵力可以运转了。他轻轻一挣，就将绳子挣断，站起身来。被捆到酸麻的手脚，让他走动时趔趄了一下，他催动灵力，活泛了一下气血。

  “外面在打斗？我去看看小猫咪要不要帮忙！”余梦松自言自语道，叫出了飞剑。

  又来一个？

  眼见又一道遁光飞至，胡寅脸都黑透了。

  一群金丹，放在平时他尽可以花点功夫挨个灭杀，再慢慢驯服成自己的伥鬼。

  但是，偏偏有胡朗这个忤逆侄子，扛住了自己的大部分攻击！

  余下的都是擅长攻伐的剑修，虽为金丹期，也足以斩出能够威胁到自己的剑气。纵然天生铜皮铁骨，胡寅也吃不消了。

  云从龙，风从虎，平地刮起狂风，掩住了胡寅身形。

  他意图逃跑。

  天道偏移，妖族不得登仙，他只能投靠人族。但演道仙尊画的大饼再美，他也没命吃了！

  “不中用的畜生！”水镜前，金色虚影冷哼一声。

  随着这声冷哼，战场中的众人就听风眼里传出一声痛极的咆哮，狂风止息，胡寅的身躯再次出现，光芒内蕴快速膨胀开来，竟是想要自爆！

  人人急忙退避。

  “轰”的一声巨响，漫天血雨洒落，那虎妖已然身影不见。

  在血雨的遮掩下，无人来得及反应，就见一缕残魂化为血光，快若电闪地撞入了沐雪风体内。

  “啊！”沐雪风发出一声惨叫，顷刻间摔倒在地。

  他的瞳子在瞬间变为血色，溢出体外的漆黑煞气，几乎化为肉眼可见的实质。

  杀孽深重的胡寅，化为一缕凝聚着全部怨恨与污秽的邪魂，污染了他的心神。意识海染成了一片浑浊血红，再不复清澈。

  “喵喵！”小橘猫焦急地大叫。饲主你怎么了！

  沐雪风身子痉挛，手指颤抖着抓入铺地石板，极力地挣扎，从他心头涌出的全都是杀意，想要撕毁所见到的一切！

  离他最近的，就是满脸关切的小橘猫，猫耳朵都耷拉了下来。

  “快！锁住我！”用尽了残存的力气，沐雪风道。

  他的语声已经十分虚弱。

  声音中的每一丝颤抖，都是他在与心头翻涌的杀意，争夺最后的理智。

  这场突变惊呆了在场众人。还是一名剑宗弟子最先反应过来，唤出一条锁链，捆住了沐雪风的四肢，这件捆仙绳的仿品，也一并锁住了他的灵力。

  血瞳中的神采消失了，沐雪风宛若野兽那般挣扎嘶吼，最终力气耗尽，昏睡过去。

  “老沐！”沐雪风发疯的时候，乐源就变成人形，用力抱住了他，免得他碰伤自己。

  好在有锁链牵制，乐源还能抱住他，不让他挣脱。

  “这是心魔发作，他的伤势没有大碍。”一人开口道，似乎有意安慰乐源。

  沐雪风确实伤得不轻，但没有伤到根基，他有修为在身，吃些丹药养一养，总归能够复原的。

  心魔发作之象，在青莲剑宗这般杀伐之气颇重的宗门里，也还比较眼熟。

  “二位，随我们回青莲剑宗吧。他的状况，要请静心堂的师长瞧一瞧。”

  “你们那个长老呢，他在哪？我信不过他！不是他带路，怎会落到鬼城里？”乐源抬头向那几个剑宗弟子叫道，眼底还浮着泪光。他满脸愤恨和警惕，虽然变为人形，还像只炸了毛的猫。

  众人面露尴尬，此事他们并不知情，先前还被困在幻境里。但是本门长老的所作所为，细究下来，确实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对不住了。”

  有人递过来一只玉瓶，又苦笑道：“我这儿有瓶上好的伤药，聊表歉意。你若疑心，就卖给识货的当铺吧。”

  “既然你不肯相信我等，那我们也只有先行一步了，保重。”

  “走之前，把这条锁链解开吧。”乐源说道。

  对方迟疑了一下：“他再次发狂，很可能会伤到你。我撤去这件灵器中的神识，就送给你了，你可滴血认主。”

  一行人便要离去，又看向站在旁边的某人：“余梦松，愣在那里干嘛？一道走啊。”

  余梦松道：“你们先走吧，我回家一趟。”

  “又回家啊？”

  “余师弟这辈子都别想斩断红尘了。”

  碎碎叨念着，几人的身影化为遁光，消失在了天际。

  这时，冷眼旁观的胡朗走了过来，对乐源说道：“不如带他到我家养伤？我常住在锦官城，有一处安静宅邸。”

  乐源望向他。这一位从天而降，在危急中帮助了自己和饲主。虽然和他不熟，还是个虎妖……

  才犹豫了两秒，又听另外一边的余梦松说道：“小猫咪，去我家吧。醉仙楼是我家的产业，酒随便喝，佳肴随便吃，还有大厨炒制的灵兽肉脯！沐道友的伤，我再请个医修给他看看。”

  啧，你也是个修二代？

  这位倒是老熟人了，但他却是青莲剑宗的弟子。青莲剑宗，已上黑名单。

  乐源其实更想返回道院。但路途遥远，又怕饲主吃不消路上的颠簸。

  刚要张嘴答应胡朗，冥冥中生出一种预感，似乎答应余梦松会更好。

  乐源下了决断，算了，就跟从这丝感觉吧。

  “好，就去你家。”他对余梦松说道。

  “小猫咪，你果然很有眼光！”余梦松笑道。

  没有多说什么，胡朗挥挥手，白金气息在半空中凝结成了一行字迹。

  “这是我家所在，欢迎上门做客。”留下这句话，他便驾起狂风遁走了。

  一切尘埃落定，等候在旁的黑蛟，赶紧屁颠屁颠地凑上前来。

  刚过来就被乐源瞪了一眼：“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跑哪去了！”我和饲主苦战的时候，你躲在哪？

  “嗷呜。”黑蛟委屈地垂下了蛟头。

  我也没法子，我都差点被做成狗肉汤……哦不蛟肉汤了。你们甚至都没有认出我！那场激战，一只狗能做什么啊？

  没有再和黑蛟哔哔，乐源看着双眸紧闭失去意识的饲主，准备将他背起来。

  虽然饲主比自己高比自己沉，但乐源好歹也是个凝脉修士，还是背得动的。

  “小猫咪，走吧。”

  早在半路加入了浩荡大军的纸人铺子的陈老板，正在街尾远远看着这一幕。

  他藏在袖底的手中，捏着一张小纸人，与他交给乐源的那个替死纸人极为相似。

  简单几笔画出五官，胸口的一个红点代表心脏，拿在手里，能感知到纸人有节奏地搏动。

  不过他手中的纸人，心脏在右边，与乐源的那个刚好相反。就像分别在镜子里外，观看同一个纸人。

  嘿，这可真是运气爆棚，天意垂青！陈老板心道。

  胡寅死了，我重获自由，那个小猫妖也没有用上替死纸人。

  陈老板倒没有说谎，他给的纸人确实可以替死一次。不过，他这份“好心”，只是因为他看中了小猫妖的躯壳而已。

  当年他身受重伤，不慎撞上胡寅，被吞食炼化。在彻底丧失神智之前逃了出来，身在鬼城里，倒也能与胡寅分庭抗礼。现在胡寅死了，他重变成一缕游魂，不再受到操控，但他并不满足。

  游魂遭受几日阳光曝晒风吹雨淋，便要消散。要想活下去，只能做一个纸人，与现状没有什么差别。

  陈老板渴望一副血肉之躯。

  那只小猫妖天赋不错，身体健全，而且单纯好骗。从最初，他就打着夺舍重生的主意。

  手里捏的纸人微微发出光亮，朱砂点的那颗“心脏”剧烈搏动起来。

  现在就是时机！碍事的人差不多都走了，等那只小猫妖离开鬼城，距离远了，施展夺舍之术便有可能失败。

  咚咚，咚咚。

  喵？乐源忽然听见了一阵心脏跳动的声音，像是怀里揣的那个替死纸人发出的动静。

  咚咚，咚咚。

  心脏声越来越响，纸人心口的血点爆开，化为浑身血红。下个瞬间，血色纸人无声无息地爆开，一缕魂魄从碎屑中飞出，侵入了乐源的胸口。

  乐源瞳孔放大，双瞳如同琉璃做的，失去了生机。

  没有发觉乐源身上的异常，盖因余梦松也在同时，身体僵住，无法动弹。

  一股不知何时起潜伏在他体内的力量，霸道接管了他的躯壳。

  余梦松的心里，涌起莫大恐怖。他勉强张嘴，想要叫出声来。

  小猫咪！出事了，快跑——

  可惜嘴唇翕动，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眼睁睁看着自己挥手射出一道清光，笼罩了猫耳少年周身。

  轻柔曼妙，仿佛只是一缕拂面清风。

  摄魂剑意！

  余梦松却认了出来。这一剑极为狠毒，不伤肉身，不留任何痕迹，而是直接绞碎神魂。

  我竟然……小猫咪……

  “得手了。”水镜前，宋砺吐出了一口气。

  意识海中，一个猫形魂魄缩到了角落里，陈老板魂魄正在步步逼近。

  若是一方被彻底吞噬，躯壳自然也就归他所有。

  怎么办啊，猫形魂魄瑟瑟发抖，那家伙的魂魄也太强了！和幼猫比起来，就像是一头巨鲸，一座小山……

  突然间，意识海上飘来了一缕清风。

  这缕清新自然的微风，才吹拂到夺舍者那小山大的魂魄上，那个魂魄便惨叫着化为了飞灰。

  嘶。就算躲在后面，没有直面微风，小橘猫也立刻感受到了灵魂的灼痛。

  别、别往我这里刮过来啊！

  好在这时，心焦如焚的余梦松也猛地挣脱钳制，夺回了自己的身体。那股夺命的清风，消散无形。

  水镜前的宋砺感知到了他的脱困。不过目标既已达成，也就没有再管。

  他选择在余梦松身上留下后手，一是因为余梦松和应龙还算面熟，二是因为，这名弟子常在青莲剑宗特立独行，发表些对妖族过于亲善的言论，宋砺早就看其不太顺眼了。

  也算是给他一个教训。

  “怎么回事？”乐源晃晃脑袋，一阵恍惚。

  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惊醒之后，身上似乎又没有异样。

  “小、小猫咪？还是你吗？”余梦松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我好像被人操控，向小猫咪出了手！万一成真，我该如何才能赎罪——

  “喵？你猫大爷在此，什么叫还是不是我？”乐源瞧他一眼。

  这家伙，奇奇怪怪地说些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点卡文，可能会迟点更，抱歉，断更是不会断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