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沁园并无想象中的萧瑟之气，桂花已经开败了，香气却依然馥郁。永嘉长公主没让人扫，散落一地的桂花叫风一吹，便如轻纱一样揭起。

  黛玉步履轻盈，前面引路的是碧云，后面跟着的是紫鹃和雪雁。

  “姑娘。”

  雪雁小声唤了一句，心中却有些狐疑。

  都说沁园前几日被黄鼠狼祸害了，若是一只黄鼠狼，也就罢了，可整整十只，把沁园搞的像是被拆了家一样。

  永嘉长公主怕黄鼠狼冲到婆母府上，当机立断叫人连夜修起了墙。

  如今外头人都说，永嘉长公主既孝顺又聪明。

  可方才一路瞧着，这沁园，不像是被黄鼠狼祸害过的样子。

  细细琢磨了一番，她突然明白了。

  一定是永嘉长公主叫人收拾妥当了。

  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黛玉暗中摇了摇头。

  雪雁的心思，她如何不知。

  沁园遭了黄鼠狼，外头谁人不知。说起来，黄鼠狼鲜少成群结队出入内城，它们出没，定是因为闻到了好东西。

  外头人都说，那几只黄鼠狼只去柳家二房院子里，说明好东西都在二房院子里。

  至于那好东西是谁给的，自然是柳家的老太太。

  传言纷纷，有说柳家老太太偏心，好东西都扒拉给了小儿子。有说柳家二房不要脸，占着人家的房子不滚，如今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柳家二房这是遭了天谴了。

  就连荣国府的下人们闲谈间都有些神神叨叨的，直把那柳家二房啐了好几口。

  其中内情，黛玉却大致猜到了。

  世上多的是怪力乱神之事，可若老天爷当真开眼，人间便没有那么多冤屈和苦楚了。所谓的“天谴”，应该是人为。

  而出手的，应该是义母。

  她倒不觉得此事出格，幼时父亲曾教导她，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义母是性情中人，她出手，果然拿捏住了柳家人的七寸。

  可，此事决计不可能就此结束。也不知，还会有怎样的波折。

  正胡乱思索着，忽然听到一声轻笑。

  侧头看去，却是碧云。

  “碧云姑娘怎么这么高兴？”

  紫鹃小声问了一句。

  碧云道：“我在看姑娘，姑娘可真好看。”

  话音落，又笑成了一朵喇叭花。

  紫鹃摇头，颇有些见怪不怪。

  似是终于意识到自己高兴的有些过了头，碧云忙收敛了几分，对着黛玉笑道：“奴婢第一次见姑娘，失态了，让姑娘见笑了。”

  黛玉忙道不碍事。

  怕主仆几个初来乍到，心中拘谨，一边在心里把刚才截走赵令仪的孙嬷嬷骂了一顿，另一边，碧云道：“姑娘看到那池子枯荷了吗？”

  说话间，指了指西边的花园。

  早已不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时节，荷花开败了，荷叶也枯萎了。可池塘里的荷叶，还没有拔掉。

  “是长公主说，姑娘是个雅致人，若是遇上雨天，捧一盏香茗，坐在亭子里听听雨打残荷声，别有一番风情，姑娘或许会喜欢，因此长公主便没人让拔掉。”

  有心为自家长公主多说几句好话，碧云又道：“长公主还说，等到明年开春，若是姑娘想养几条锦鲤，便去宫里要几条锦鲤。若姑娘想感受感受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的闲适，便等初夏，放一条船，她亲自带姑娘去采莲蓬摘荷花。”

  黛玉的裙摆在风中轻轻晃动，明明人单薄极了，笑容却明媚如初夏的太阳。

  她定定地看着那池子枯荷，蓦地，轻声应了一句：“好。”

  她虽不喜欢李义山，可却唯独喜欢他那句“留得残荷听雨声”，永嘉长公主知她心意，那池子残荷竟是为她而留。

  上次她在苗太后面前提及自己常看王摩诘全集，何尝不是因为自己喜欢王摩诘那些诗。永嘉长公主竟然也喜欢王摩诘的诗。

  一时间，心里又对赵令仪亲近了几分。

  忽然想到赵令仪说过，沁园里有好多书。那，她以后有好多好多的书可以看了。

  心中又喜又叹，碧云都知道王摩诘的诗，想必也不是个白字先生。可雪雁还迷迷糊糊的，紫鹃也不过跟着她多认了几个字，要她说诗啊词啊的，倒是难为她了。

  是该看着这两个丫头不叫她们偷懒了。

  “玉儿。”

  正看着残荷，赵令仪的声音忽然响起。

  “长公主！”

  碧云唤了一声，眼中写满了迫不及待。

  赵令仪哭笑不得，忙道：“孙嬷嬷请本宫去隔壁一趟。”

  “她还有脸来？”

  碧云咂舌。

  “本宫回了她两个字。”

  “什么字？”

  “不去。”

  碧云呆愣了那么一瞬，而后又笑成了一朵喇叭花，“长公主……哈哈哈。”

  不用猜就知道，孙嬷嬷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那，孙嬷嬷有没有说她请长公主去隔壁干什么？”

  “没有。”

  赵令仪摇头，而后轻轻吐出一句话：“本宫压根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碧云脸上的笑更加灿烂了，她几乎可以笃定，“孙嬷嬷一定是来求情的。”

  那该死的吴嬷嬷，虽然和孙嬷嬷一样，都是老太太跟前的人。可因着老太太不爱往这府里走动的缘故，两个嬷嬷平日里也不常往自家院子里来。

  孙嬷嬷也就罢了，可隐隐约约听说，吴嬷嬷的手脚好像不干净。

  这次吴嬷嬷竟然将手伸进了长公主的外院，对着花厅角落里一只建盏下了手。她还识货，知道那建盏虽非名品，却也值几个钱。

  黄叶早等着这一出呢，追着吴嬷嬷到老巢的时候，吴嬷嬷正在和孙嬷嬷炫耀呢。

  “干姐姐，我得了一个好东西，你瞧瞧成色。”

  “哎哟，干妹妹嘞，这可是建盏，你哪来的？”

  黄叶将她们的对话倒背如流，而后便堵了吴嬷嬷的嘴将人捆了起来。

  孙嬷嬷请长公主过府一叙，除了这事，还能有什么事？要知道，因着黄鼠狼偷家偷人一事，老太太怄气怄的身子不爽利，压根就不想见自家长公主。

  不过，这孙嬷嬷倒是“有情有义”，竟然为了吴嬷嬷，说动了柳家老太太。

  就是不知道，长公主一口回绝了去那府上，那府上的会不会动气？

  摇了摇头，将脑海里一瞬间的忧虑甩出去。

  气就气呗，以后动气的机会还多呢，就当提前熟悉熟悉了。

  “好一对情比金坚的姐妹花。”

  碧云由衷地“赞美”了一句。

  赵令仪失笑，“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这样也好，踏破铁鞋无觅处，倒是省了好多功夫。”

  碧云……她有些懵。

  怎么好像有些听不懂长公主的话。

  东西被偷了，长公主还说踏破铁鞋无觅处，难道东西被偷，还成了好事了？

  她挠头。

  倒是黛玉，若有所思的看了月洞门外一眼。

  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赵令仪点了点头。

  她就知道，她的小姑娘极是聪慧，已经猜到了。

  “玉儿。”

  轻声唤了一句，赵令仪的目光中满是怜惜，“咯，你也看到了。沁园暂时是这个样子。不过没关系，要不了几日，沁园就只是我们母女俩的沁园了。”

  “玉儿知道。”

  黛玉点头，“玉儿相信义母。”

  小姑娘的眼神并无犹豫，被这样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赵令仪只觉得，心里满满的。

  “在沁园，你只用做自己。不用在意任何人的想法和目光，不管是柳家人的，还是贾家人的，亦或者是其他人的。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再不济，还有碧云和紫鹃她们顶着。”

  紫鹃一愣，好好地，怎么提到了自己？

  见碧云点头，忙跟着一头，“长公主说的对，天塌下来，我会替姑娘顶着。”

  “还有我！”

  雪雁忙不迭附和。

  黛玉也愣了一下，扑哧一笑，旋即正色道：“玉儿不怕。”

  赵令仪心里软软的，一本正经的小姑娘太可爱了，她看也看不够，只想把人捧在手心里，她要什么，她都应。

  “外头都说，我不敬婆母，张狂极了。”

  “义母……”

  “他们说的没错！”

  黛玉震惊了。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似乎被她的坦诚惊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赵令仪也噗嗤一笑。

  “虽然外头说的有些夸大，但也不算空穴来风。今日我待孙嬷嬷如此，日后你也一样。不想见的人，就让她走，甚至你压根不用同她们说话。还是那句话，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义母。”

  黛玉的声音极轻，仔细听，她似乎还笑了。

  看向赵令仪，犹豫了片刻，她还是鼓起勇气问了一句：“义母是不是早知道那吴嬷嬷会来偷东西？”

  “的确。”

  赵令仪笑了笑，目光越发柔软了。

  “那只建盏，便是我让人放的。”

  她不仅叫人放了一只建盏，还叫人传出风，说自己许久不用那只建盏了。

  吴嬷嬷原先手脚就有些不干净，听闻那只建盏不常用，便起了心思。

  钓鱼执法，成了！

  不过，她怎么也没想到，原本只想借此机会杀一杀柳家老太太的锐气，顺便给自己立个威。哪知道吴嬷嬷太“争气”了，阴差阳错的，也给黛玉提前立了威。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