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入硝子用托盘装着好几排满满当当的试管架穿过狭长的走廊,清脆的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走廊中不断回响。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组实验了，只要这组数据出来她就打算回宿舍去休息。太阳穴隐隐跳动，眼皮也有些沉重,要是这时候能抽根烟提神就好了，家入硝子有些烦躁地想。很可惜,她打算戒烟，现在口袋里只有满满当当的口香糖和棒棒糖,那种东西根本什么用都没有。

  真安静啊。

  家入硝子看着从窗外落入的月光,不合时宜地想，要是那几个人在的话就绝对不会有消停的时候。

  明明当时觉得“这群家伙要是能安静点就好了”，明明在品川站送走春日遥时就做好了四个人不会有重聚时候的准备，为什么还会偶尔觉得寂寞呢？

  家入硝子在检测实验室的门口站定了几秒，然后把托盘放到消火栓上，举起了双手。

  在意识到屋子里还有第二个人后，她就没有任何抵抗的意思。毕竟她的术式是没有任何攻击力的“反转术式”,面对这个无声无息地突破了天元、学院结界还有外松内紧的保卫来到她实验室的敌人,抵抗也没有任何意义。

  “嗨,我投降——”家入硝子无精打采地说，顺便用胳膊肘蹭开实验室的日光灯。

  一身高专的制服的白发男人双手十字交叉撑住下巴,一脸平静地坐在实验室唯一的圆形板凳上。

  家入硝子松了一口气——虽然多半不会有生命危险，但要是被什么乱七八糟的组织掳走，她现阶段的实验肯定大受影响。等学院把她救回来的时候前面的数据就会全部作废。她重新端起自己的试管托盘,一边预热超高效液相色谱仪,一边扭头问在墨镜后面无表情的男人：

  “五条,你哭了吗？”

  大型仪器内置散热扇的嗡嗡声充斥着整间实验室，被光源吸引来的蛾子不知疲倦地撞击着日光灯管，没有拧紧的水龙头在废液槽里滴滴答答,唯独平时聒噪到一刻都停不下来的男人一言不发。

  “刚出差回来就去见了遥？”家入硝子觉得头更痛了。所以在今晚实验失败了第十二次后，为什么她还要试图干涉同事兼同窗的感情问题？

  不管任务结果如何，五条悟都不该是这副表情，所以结论只有一个，这家伙在几天前表示自己真心实意地想去追求春日遥这件事竟然是认真的，这真是继在一年级发觉春日遥喜欢五条悟后、又一足以摧毁她对人类情感认知的重磅消息。

  “失败了也很正常，毕竟遥的道德水准看上去比你们要高一点，不会轻易作出劈叉出轨的事。”家入硝子随口安慰道。“你可以等她分手或者离婚后，实在不行丧偶也可……”

  “这次任务失败了。”五条悟说，“虽然找到了做实验的小家族、捣毁了他们的实验室，但全部的线索都到此中断。”

  不用关心对方的情感动向实在是太好了，家入硝子松了一口气：

  “有实验室的高清照片和实验体的相关数据吗？我这边安排做分析，或许可以得出点有用的消息。”家入硝子人生中只出过一次外勤，否则她实际检测那些东西效果要更好得多。

  “我把实验室里的东西都带回来了，待会你自己去看吧。”五条悟轻描淡写地说。

  家入硝子看向窗外，美造ch-53e“超级种马”重型运输直升机盘旋在高专上空，巨大的探照灯把已经陷入沉寂的学校映照得一片光明。家入硝子甚至能想到已经陷入沉睡的学生被螺旋桨的轰鸣声惊醒后一脸怨念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直升机后部舱门开启，软梯放下，几个大概是五条家的咒术师搬着各式各样沉重的箱子一跃而下……从箱子的数量来看，对方使用的药品到仪器设备，除了实验室的砖墙，五条悟大概把能打包的都全部打包回来了。

  真是豪横啊，硝子想，这次的任务津贴恐怕还不够支付直升机一路飞来的燃油费，更别说动用的那些五条家的咒术师们了。

  而且这件事如此大动周章，想必明天咒术界、御三家、大大小小的咒术家族的高层的案头都会摆上五条悟摧毁那个家族和他们实验室的消息。

  家入硝子看向五条悟在直升机灯光中一片冷硬的侧脸，猛然意识到，他原本可以用更隐蔽的方式把这些东西带回来。如此高调行事，等若向日本一都一道二府四十三县所有咒术界相关人士宣告，谁再进行这样的实验，就是向御三家之首的五条家、当代最强的咒术师五条悟宣战。

  难怪这次任务，他是一个高专的人都没有带过去了。

  “我现在就过去看看吧。”家入硝子说。

  “实验体我已经先送去你的解剖室了。”五条悟说。“就在负一层。”

  “好。”家入硝子也不啰嗦。

  在等电梯上来的时候，五条悟突然问：

  “硝子，你有对遥提过这件事么？”

  “没有。”家入硝子说，“不是你特意叮嘱过不要对她提起这件事的么。”

  “这次我去见她，她提了两次任务的事，我有种感觉，”五条悟看着跳跃的电梯楼层，难得地有些不确定地说，“……她似乎是已经从谁那里得到了这个消息。”

  “她虽然人不在咒术界，但不是一直还和你家族那些老家伙保持着联系么，没准是他们告知她的。”

  “不可能。”五条悟说，“别的事上她或许可以通过利益交换获得消息，但唯独这件事上——恐怕在得知有这项技术的同时，那群烂橘子就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怎么可能还让她知情？”

  “虽然是笨蛋，但是在这件事上感觉却真的很敏锐。”电梯“叮”地一声开启，家入硝子率先走入电梯里。“不过，我还是不理解，为什么不告诉她这件事？”

  “如果是我或者你对她提起这件事，就等若邀请她参与这件事的调查。”苍天之瞳有极为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接下来你看看实验体的情况就知道了。”

  密布各类符咒的实验室内，实验人员已经把实验体从黑色的尸袋中取出，规整地放置在冰凉的解剖台上。

  一共十三具尸体，清一色的年轻女性，年龄大致分布在二十到二十五岁之间，身高中等，体型匀称，青灰色的皮肤上用未知成分的颜料画写满了复杂的符文。

  这些年轻女性的死因，都是来自身体内部、准确地说是子宫里的胎儿无意识的咒力攻击。

  “硝子，你第一次觉醒术式是什么时候？”

  “六七岁吧，怎么了？”

  “一般咒术师差不多都是这个时候觉醒术式的，毕竟咒力的来源是人类的感情，到了这个阶段，人类的感情变得很充沛、也有了足够的控制力来控制他们的感情。”五条悟说，“但实验者想用符咒和咒力诱导处于普通女人子宫内的胎儿‘继承’相关的术式和充沛的咒力，就像胚胎干细胞的定向诱导分化那样，将实验偏差控制在可控范围内。女性咒术师本身的咒术回路会干扰这件事的进行，因此理论上这件事只能在没有咒力的普通人身上进行，可普通人的身体又很难承受这些在胚胎期就觉醒了术式的胎儿的攻击，即使用符咒和外部输入的咒力辅助，也很几乎没有可能。”

  “遥的回路不完整，她的咒力能滋养胎儿，同时也不会干扰实验者施加的‘变量’，比起普通人，她才是完美的实验体。”家入硝子的声音平静微冷，“现在，我明白你为什么不想让她从你这里知道这件事了。”

  这件事本身实在太残忍了，而且一旦参与调查，势必更有可能被卷入危险之中。

  “这个实验的发起者，如果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家族继承或者窃取别的家族的术式，大可不必广而告之。现在到了咒术界几乎人人蠢蠢欲动的程度，我猜测，是那个人有意利用人类的贪欲，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那告知遥这件事的人……”家入硝子已经隐约猜到了点什么。

  “首先，这个人要对她足够熟悉，毕竟她没有术式这件事也不是人人皆知；其次，他们的关系亲近到遥会很自然地相信他的话。最后，”五条悟说。“在这件事上，他和我们站在一个立场上。”

  会考虑到他们的立场，说出他们不能说的话，不想让春日遥处于这样巨大的恶意和危险之中。

  普天之下，这样的人也只有一个。

  “高层针对遥的监控进行了两年，她也从来没有联系过夏油。”家入硝子沉默片刻，“五条，分析一时半会出不来，现在叫上七海去吃宵夜怎么样？”

  在从大门走出的一刻，家入硝子看了眼已经冒出一层毛边的月亮。

  “啧，真是讨厌啊，要变天了。”

  “诶，难得回一次日本，就赶上你们要出去么？”高挑靓丽的女人从黑暗中走到灯火的映射下，家入硝子已经算是难得的高个子了，在她面前竟然显得有些娇小。“本来之前就想要见一面，但是时机不到啊。没想到才过了四年，你已经成为了一个人就要承担起整个咒术界重担的、无趣的男人啊。”

  “大概因为有些身为特级却从不接任务的人吧。”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五条悟还是准确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九十九由基。”

  “那真是抱歉呢。”女人毫无歉意地说，“那么，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