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二更
作者:妙玉子      更新:2023-07-20 18:30      字数:3921
  和离的话如此轻易地便从齐衡玉的嘴里飘了出来,是杜丹萝始料未及的情况,这一霎那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她投来,有不怀好意的打量、有揶揄般的讽笑,更有高高在上的怜惜。

  可她杜丹萝活了这十几年,何曾有过要靠别人施舍、怜惜的时候?偏偏就是眼前的齐衡玉,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入了这等窘迫的局面。

  成婚三载,这不是第一次提起和离。

  上一回杜丹萝盛怒之时提起了和离一事,为此引到齐衡玉对她冷了心,这之后的无数个难眠的夜里,她反复地懊恼,反复地怨怪自己,为何要说出“和离”二字。

  可如今,齐衡玉竟是半点也不顾往昔的情分,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而易举地说要与她和离。

  和离?

  多可笑的词。

  眼前的男子一如当初来辽恩公府提亲时那般的朗逸英武,可那时他眉眼含笑,朝自己躬身一礼时出口的话语是要与她做一世夫妻的殷切与坦诚。

  仅仅三年。

  物是人非。

  纵然杜嬷嬷死命地搀扶住了杜丹萝的胳膊,可她还是被一波波袭来的痛意折磨得连话也回不上来。

  齐老太太不想让别家女眷瞧齐国公府的笑话,便沉声喝向齐衡玉: “青天白日的说什么胡话呢,丹萝是你的正妻,是我们齐国公府的长孙媳,是圣上朱笔点给你的媳妇儿,岂是你想和离就能和离的?&34;

  一席话总算是让杜丹萝脸上的血色回暖了几分,此刻她心跳如擂,再无往昔的半分高贵冷傲。

  李氏知晓齐国公府有多看重与辽恩公府的这桩婚事,当即也出来打圆场道: “母亲,咱们不如回府吧,改日再来安国寺上香。&34;

  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婉竹肚子里的孩子。

  见婉竹素白的脸上裹着惊魂未定的惧意,齐老太太也慌了神,只道: &34;好,收拾一下准备回府吧。&39;

  回府的路上,齐衡玉也挤进了李氏所在的车厢里,一双似冷月般锋利的剑眸几乎是黏在了婉竹身上。

  李氏细问齐衡玉: “玉儿,安国寺里怎么会有刺客?”

  她虽出自镇国公府,父兄都是以一敌十的大将军,可她却是天生胆小如鼠,一听得刺客一说便没了主意。

  齐衡玉

  也极富耐心地答话道: “母亲别怕,儿子此番来安国寺上香带了张奇等人,区区几个刺客不足为惧。”

  李氏这才点了点头,又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婉竹身上, &34;你可觉得身子哪里不舒服?我已让朱嬷嬷去请太医了,你再忍一忍。&34;

  此时婉竹也从那鲜血淋漓的混沌景象中回过了神,胃里那股被血腥味呛得生出了一股翻江倒海般的恶心之意,临到了此刻,她的神智才算是真正地回了位。

  “多谢太太。”婉竹声量不高,整个人瞧着气韵低沉,是从前从不曾有过的颓丧。

  齐衡玉说不出此刻心间纠缠着多少摧心挠肝的情绪,唯一能确信的就是,他不想再让婉竹伤心难过,一点都不想。

  可杜丹萝与荣氏分明是不愿轻易放过她,往后使出来的招数只怕是越来越阴毒,越来越层出不穷。

  婉竹势弱,肚子里还有孩子要保护。怎么可能会是她们的对手?

  方才他在冲动之下说出了要与杜丹萝“和离”的话,既是为了解恨,也是为了试探一下齐老太太的态度。

  试探出来的结果并不好。

  一回齐国公府,齐衡玉便赶在杜丹萝之前去了松柏院,也不管那些伺候的丫鬟们的疑惑的目光,便带着几个管事与管事婆子点起了松柏院的花名册。

  静双殷勤地给面色凝重的齐衡玉搬了个扶手椅出来,庭院的泰山石阶前,他端坐在扶手椅里,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松柏院的伺候丫鬟们。

  “世子爷的意思是,你们之中有不少人的身契都已归在了齐国公府里,这些年你们差事做的辛苦,一人领五两银子,再赎回身契,出府做些小营生也够半辈子的嚼用了。”静双代替了不欲多言的齐衡玉,对着排列的整整齐齐的丫鬟婆子们如此说道。

  那些丫鬟们听得静双的话语后,俱都是一愣,面面相觑后便问道: “可是奴婢们做错了什么事?&34;

  静双也懒怠与她们多说废话,便只道: “你们且想想清楚,五两银子不论是买地还是做小营生都够了,拿回身契你们便是良籍,往后再不必供人随意差使。&34;

  五两银子外加归还卖身契,这样的条件的确是令人心动。

  便有胆大些的婆子颤巍巍地举起了手,落英立时拿了五两银子上前,并道: “一会儿去二太太那儿领卖

  身契。”

  杜丹萝慢了一步赶回松柏院里,可那时院里大部分的丫鬟婆子都已领了银子卸下差事,只余一两个齐国公府的家生子不肯离去。

  因齐衡玉那一句和离的话语,在回府的路上杜丹萝不知落了多少眼泪,她把过往的骄傲都抛之脑后,倚靠在杜嬷嬷的肩头反复问她: &34;为什么?&34;

  为什么她与齐衡玉走到了今日这一步。是她的错,还是齐衡玉的错?或许是婉竹的错?

  此刻眼瞧着齐衡玉使了手段要把她身边伺候的人都换为一新,她才戳破了那层自欺欺人的外衣,清晰地明白:荣绮语不是被刺客掳走的,是齐衡玉发现了她们的阴谋。

  他把荣绮语偷偷藏起来,可是为了问出一切计划的始作俑者。多个人证,来为婉竹出气?

  杜丹萝不愿再深想下去,她有她自己的骄傲,即使那颗名为自尊的心已然碎的四分五裂,可她还是要高傲地仰着头,走到齐衡玉身旁,冷声问他: “世子爷今日倒是有空来我的松柏院。”

  她说完这一句充满讽刺意味的话语,便又回身望向了空空如也的庭院,只道: “世子爷非但是想

  与我和离,还想把我身边伺候的人都换了吗?&34;

  松柏院内一派寂静。

  静双与落英各自盯着自己的足尖发呆,并不敢牵扯进主子之间的齣静里。

  齐衡玉倏地从紫檀木扶手椅里起身,对杜丹萝的恍若未闻,眼风甚至没有往她身上递,深如古潭的眸子里映不出杜丹萝奢如明珠的身影来。

  他想起身离开松柏院,越过杜丹萝身侧时却被她猛地攥住了衣摆。讽刺的是,这点微不足道的触碰是他与杜丹萝成婚三载最亲密的一次接触。

  从前日思夜想,如今却是一点都不在乎了。

  齐衡玉冷淡地抽出了自己的绣摆,蹙着眉宇对杜丹萝说: “我如今看到你就觉得恶心,愿你好自为之,别再难为她。&34;

  说着这话,他便拂袖离去,只留给杜丹萝一个决绝的背影。

  火

  婉竹一回碧桐院,便由丫鬟们簇拥着去了净室沐浴。

  金玉知晓厢房内发生了些变故,可心里又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眼瞧着婉竹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疑问只能堆积在心口,等婉竹情绪平

  静一些后再询问出口。

  可邓嬷嬷却不是能藏得住心事的人,她一眼便瞧出了婉竹今日的异样,端着安胎药进正屋时便将金玉和容碧等人悄悄支走,而后便小心翼翼地问婉竹: &34;姨娘,安国寺里出了什么事,怎么您的手脚冷成这样,脸色也这般不好看?&34;

  话音一落。

  婉竹堆压了许久的情绪一下如泄了坝的洪水一般喷涌而出,眼泪好似断了线的风筝般滴落了下来,既是砸在了她莹白的手背之上,也砸在了邓嬷嬷的心坎之上。

  邓嬷嬷有个早夭的女儿,女儿害病死了后她便好似丢了魂一般浑浑噩噩地活在这世上,来到婉竹身边伺候后才好像真正正在地活了过来。

  她私心里已把婉竹当做了自己的女儿,如今见一向外柔内刚的她哭的这样伤心动情,一颗心就仿佛被人攥紧了一般提不上气来。

  邓嬷嬷忙取了软帕子替婉竹拭泪,又小心翼翼地说: “姨娘如今可不能哭,仔细伤了肚子里的孩子。&34;

  婉竹最在乎的就是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此时此刻她难以承担着杀了个活生生的女子的罪孽,心里既是恨那些人一而再再而三使出下三滥的招数戕害她,更因一条鲜活的人命丧生在她手上而心生畏惧。

  荣绮语实在可恨,可说到底她也只是任人差遣的匕首。她为求自保,活生生地捅死了她,那鲜血淋漓的模样时不时地便回荡在她的脑海之中。

  等她哽咽着向邓嬷嬷说了一切的缘由,素来温厚和顺的邓嬷嬷却是咬着牙将杜丹萝痛骂了一通,并柔声劝解婉竹道: “我知晓姨娘是个心善的人,杀了个活生生的女子后必然心里难过害怕。可您没有错,当时你只是为了自保,那些人使的招数都是要致您于死地,荣姨娘定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所

  以她一点都不无辜。&34;

  说到此处,邓嬷嬷的心间也被深切的怜惜填满,她便红着眼对婉竹说: “姨娘肚子里还有孩子呢,若是真被那男子污了名节,非但是名声上有碍,您肚子里的孩子说不准也保不下来。&34;

  思及此,她只觉得荣绮语死的太便宜了些,一刀毙命,没受多少痛苦便死了过去。

  邓嬷嬷全心全意地为婉竹考量,像母亲关怀女儿般的柔和嗓音似春风般抚平了婉竹心里的缺口。

  &34;姨娘没错,世子爷

  如此宠爱你,清河县主自然容不下您。今日使了这样的毒计,明日还不知要施什么冷箭呢。&34;

  若是让杜丹萝知晓了婉竹怀有身孕,这争端只会愈演愈烈。

  婉竹渐渐地止住了哭声,喝下了邓嬷嬷递来的安胎药,顶着她关怀备至的目光,淡淡说道: “我是妾室,天生应该尊敬主母。杜丹萝几次三番地想要置我于死地,如今更是牵扯上了好几条人命。经了今日的事,我也算是想明白了,我与她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利益交织之下,我不可能与她和谐相处。&34;

  尤其是她如今身怀子嗣,更会成为杜丹萝的眼中钉、肉中刺。

  哪怕只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也要开始把目光放在杜丹萝身上,而不只是全心全意地霸占着齐衡玉。

  她从前的念头都是大错特错。

  即便是为了她的孩子,为了她想过的更好一些,往后她都该收起那些无用的心善、无用的退让,无用的软弱。

  从一开始,她就被迫卷入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既已是局中人,又何必庸人自扰。

  毒计、阴谋,谁都会使。

  向她这样从泥泞里摸爬滚打爬上来的卑贱之人,只会比那些高高在上的矜贵主子们更阴狠、更毒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