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点光
作者:扶桑知我      更新:2023-07-16 07:46      字数:4477
  在乌素的认知中,昨晚发生的事,一定是件错事。

  宴席上,她不慎碰了一下那贵客,靖王便出言呵斥。

  后来她做了……做了那等事,岂不是罪大恶极?

  那位凶巴巴的靖王,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会如何做?

  乌素不想离开靖王府,被赶到外边去,她是要在这里一直打工的。

  但是,这要收回去的珍珠耳坠怎么办?

  乌素从自己的妆奁里摸出了几支可怜巴巴的银簪,还有几枚造型简单的素银耳钉。

  这些东西都是靖王府赏赐下来的,不值多少钱。

  乌素用了法术,也没办法凭空变出一枚圆滚滚的珍珠来。

  要不……再回去找?乌素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觉得这是一个办法。

  她将长发挽起,梳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准备寻个空出发。

  乌素本是一股虚无之气所化的妖物,身子较普通人还要弱些。

  她动了动,便没什么力气了,恹恹地靠在梳妆台前。

  昨夜……确实是有些累。

  她轻叹一口气,有些无奈,却并未因此害羞。

  她不知男女之事,也不知这意味着什么,她只记得昨夜那不可控的欢愉之乐。

  它是美妙的,但乌素并不会贪恋这种感觉。

  正在乌素思索间,又有人直接将她的房门推开了。

  “门没锁,乌素,你醒了?”林梦上下打量了乌素一眼。

  她见到乌素柔和的眉眼低垂着,神色有些疲倦,面颊上泛着淡淡的粉色。

  她的容光羞怯,与她平时那冷然木讷的模样,有些不同。

  “你昨晚怎么睡得那么沉?”林梦质问。

  “我夜里渴了,想让你帮我温壶水,敲了半天门,你也没反应。”

  “你不会……偷溜出去做别的事了吧?”林梦掩着唇,想到了府里她和陆管事的传闻。

  “没有。”乌素柔声开口,她说谎的时候,面色平静。

  “陆管事命人送了些东西过来,是昨夜宴席膳房那边没用完的吃食,他送来给你吃呢。”

  林梦拿着腔调说道。

  乌素不需要吃人类的食物果腹,但经过精心烹制的食物可以给味觉带来美妙的体验。

  所以,若有机会尝一尝,她不会拒绝。

  林梦和卫郦在这儿,她们时不时就直接推门进来与她搭话,乌素也不好再走了。

  “管事的说待会儿就过来收东西,乌素,你整理好了吗?”

  林梦说起交还衣物首饰一事。

  乌素的脚步僵了一下,她还有一枚珍珠耳坠找不到,若说遗失了,免不了一顿责罚。

  而且,她想着昨夜那贵客醒来之后应当会很生气,顺着遗失耳坠查下来,没准就寻到她了。

  她记得昨夜是她扯着他不放来着,多少是有些冒犯。

  乌素的眉头微蹙,轻声道:“整理好了。”

  她将陆管事送来的食盒打开,上层是一盘外邦进贡的樱桃,洗得水灵灵的。

  再揭开下一层,里边放着一盘清蒸鲈鱼,不过只有鲈鱼的首尾。

  昨夜膳房做了鲈鱼脍,将鱼腹最鲜美的部位切成鱼生。

  剩下来的鱼头鱼尾,也不好浪费,便被膳房的厨师们拿去清蒸,赏给下人吃了。

  乌素之前收到上边送下来的食物,都只吃一些尝尝味道,剩下的就被林梦与卫郦分了去。

  林梦还未吃早餐,想着与乌素一道吃,但乌素却将食盒提了起来,兀自往屋里走去。

  “乌素,你做什么,我还没吃呢!”林梦开口抱怨道。

  “不是陆管事送给我的吗?”乌素提着食盒,回首,歪着头,视线缥缈无依。

  她的眼瞳如浓墨般黑,在清晨日光下显得剔透明净,又有些莫名的妖异感。

  “你怎么这么小气?”林梦道。

  乌素正待说话,外边的院门被推开,昨夜离开靖王府的卫郦蹦蹦跳跳走了进来。

  “阿梦,我带了早餐回来,你与我一起吃,别管她啦!”卫郦挽过林梦的手,笑着说道。

  她亮起了手里提着的小纸包,里边应当是包子馒头,看分量,只够两个人吃。

  卫郦是没想到乌素的。

  乌素提着食盒,走进自己的房间。

  “咔”的一道落锁声传来。

  “我就说她昨夜不对劲,不会是去与陆管事私会了吧?”林梦小声对卫郦说道。

  “谁知道呢?”卫郦笑眯眯的,她悄声对林梦说,“管她昨夜如何,我昨夜倒是挺开心的。”

  “怎么了?”林梦也来了兴趣,问道,“你们怎么了,快些说——”

  “他亲我啦!”卫郦语气略带甜蜜,面上也泛起羞赧之色。

  “哎呀哎呀……”两个人叽叽喳喳地说着,偶有嬉笑声传来。

  乌素在房间里,将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昨夜子时刚过,她就看不见了,全靠感知周围的物体行动,但她的听力会敏锐许多。

  乌素听到了卫郦那一声含羞带怯的“他亲我啦——”

  亲……她抬手,碰了一下自己的唇。

  她的唇瓣是凉的,若没有记错,昨夜那位贵客也亲了她许久。

  舌尖撬开齿端,扫过唇舌间的每一个角落,难舍难分。

  这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乌素拈起一枚樱桃,舌尖舔了一下殷红的果皮。

  莹白的贝齿轻轻咬开果肉,甜蜜的汁水在口腔里迸溅。

  哦,确实是挺甜的,乌素想。

  她将樱桃的果梗取了下来,放在食盒旁。

  而后,她拿起筷子,在鲈鱼的鱼头上搜寻了一下。

  许久,筷子夹起一枚鱼目。

  这鱼肥美,鱼目也格外大,与乌素遗落的珍珠耳坠差不多大小。

  乌素掌握的法术很简单,她只能大致改变某件物体的形态,而且,过一段时间这法术就会失效。

  她方才用自己的便宜首饰试了一下,都没办法将它们变幻为珍珠耳坠。

  乌素小心翼翼地将樱桃果梗插在了鱼目上,珍珠耳坠的大体形状就出来了。

  她指尖在鱼目上一点,黑白之气将果梗与鱼目包裹,一个小小的幻术将这它们变为珍珠耳坠。

  收回物品的管事都会打开检查,能蒙混过去就行。

  乌素将一真一假两枚耳坠放入首饰盒中,将发下来的衣裳叠好,稳妥地存放在锦盒中。

  她做事慢吞吞,手脚不太麻利,胜在细致耐心。

  乌素一人将樱桃与清蒸鲈鱼都吃光了,她听到外边的卫郦与林梦还在说着她的事,

  她坐在窗边的书桌上,将存放好的一叠信纸摊开。

  这些信,是一位已经死去的小姑娘写给奶奶的信。

  信上有许多错别字,那姑娘没上过几天学堂。

  没人教乌素识字,她所认识的字都来自于这些信件。

  所以她才会被人笑不识字。

  越是灵识丰富的生物,他们死后产生的阴阳能量就越丰沛。

  乌素之所以坚持留在这里,是因为她要完成某位人类姑娘的死前的愿望。

  她记得自己最开始只是一团黑白的气流。

  在初始混沌形态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自己身边充盈着许多不同的能量。

  有的能量轻盈出尘,有的能量沉郁坚定,但她都无法汲取这些能量。

  作为生物,她的本能就是活下去。

  乌素记得自己寻到那些能量的时候,面前躺着一个将死之人。

  她叫陈芜,名字不太重要,反正她已经死了。

  陈芜很年轻,不到二十的年纪,模样也普通,面颊上有点点雀斑,有些可爱。

  她靠在一处小巷的最里端,捂着心口,重重咳着。

  乌素好奇地跃到她的面前,将陈芜吓了一跳。

  陈芜干涩的唇张了张,瞪大眼看着乌素,觉得自己在做梦。

  乌素以黑白气流的形态围绕着陈芜转了一圈,她很饿,也很虚弱,需要马上吸取能量。

  她依靠本能知道,陈芜在生死之间会崩散出阴阳未分的气息,这是她唯一的能量来源。

  她的气息很凉,将陈芜冻了个哆嗦。

  “是……是梦吗?”陈芜小声说。

  “等你死了,我会吸取你的能量。”

  乌素对陈芜宣布,再不进食,她也要死了,于是她懒懒地靠在陈芜颈窝间。

  她没有发出声音,她与陈芜的交流停留在意识层面,这让陈芜更觉得自己是在回光返照时做了梦。

  陈芜颤颤地躲了躲。

  乌素自顾自说道:“作为交换,我得到你临死的能量,我会为你完成死前最强烈的愿望,可以吗?”

  她很有礼貌,作为妖,就连询问进食的时候都带着商量的语气。

  陈芜又剧烈地咳了起来,吐出一口黑血,她的脸色煞白。

  她想,反正都是死前的幻梦,那就答应了。

  她点了头,乌素看着她死去,那黑白的混沌气流缠上陈芜的脖颈。

  她吸取了一位凡人临死前的能量,这是她在这世间,吃上的第一口饭。

  乌素简单浏览了一下陈芜的一生,陈芜来自很远的郊野,她家中还有位年迈的奶奶。

  陈芜过得不好,或许这是云都里很多普通人的常态。

  她到云都的贵族宅邸里找了份下人的工作,后来她生了病,一直没好。

  主人家不愿给她治病,便将她赶了出来,她病死在街头。

  陈芜是带着向往来云都的,她不愿自己远在鹤川郊野的奶奶担心。

  于是每次给她写信的时候,都想告诉奶奶,自己过得很好。

  她在信里写,自己登上了云都最高的楼阁,看到了这座城市的耀耀灯火。

  实际上的陈芜在病榻上残喘。

  她写自己攒下了很多银子,到时候就回鹤川,给奶奶盖一座大房子。

  实际上她积攒下的银钱除了治病,便留不下多少。

  陈芜希望自己每一封信件里写的假象都是真的。

  乌素不太确定这个活儿好不好做,但既然她吸取了陈芜临死的能量,她就一定会为她做到。

  于是,她依靠继承的陈芜记忆,拿到一叠厚厚的信纸,每一张都是她写给乡下奶奶的信。

  这些信没寄出,鹤川太远,她哪里有钱送信?

  乌素记忆收回,她展开桌上的其中一封信。

  信上,陈芜写:“奶奶,我很开心,在做工的地方,我认识了两个很好的姑娘,她们很可爱,与我住在一起,我遇到不会的事情就会问她们,真好。”

  乌素还保留着陈芜的记忆。

  后来她的两位朋友让她将赚来的工钱都存到银庄里,后来银庄老板跑了,她的钱拿不回来了。

  她执笔,在这封信上打了个对钩,就当是已经完成这封信上的内容。

  乌素不太确定可爱是什么意思,但这种事,只要她觉得卫郦和林梦可爱就行了。

  靖王府派人来将锦盒收回去了,他们没有发现异样。

  乌素昨日按理没有当值,所以今日她还要继续做事。

  差不多将事情处理好之后,她就扫院子去了。

  她听到昨夜的贵客离开了靖王府,松了一口气。

  昨夜发生了那等事,裴九枝苏醒之后竟还能保持冷静。

  他并未声张自己昨夜中了毒,只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与靖王拜别,离开靖王府。

  裴九枝身后负剑,单手拉紧骏马的缰绳,他对着晨间明亮的光,仔细端详着那枚珍珠耳坠。

  蓦地,他的面颊有些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裴九枝大掌一合,将珍珠耳坠纳入手中,仔细保存着。

  他人已来到了云都皇宫,一旁的侍从将他从马上扶下。

  “九殿下,有什么要吩咐的吗?”侍从行礼问道。

  裴九枝略一思忖,对侍从说了两件事。

  “派人去查昨晚那位外邦制香师的下落,尽量抓活的,不要打草惊蛇,此事我会与父皇说明。”

  “与四皇兄说一声,让他查一查府里下人是否遗失了一枚珍珠耳坠。”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有些奇怪,只抬手抚了一下自己手掌上缠着的绷带。

  “若能寻到遗失耳坠之人,便将她带到我的日月阁,以礼相待便是,莫要吓着她。”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