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38 正文完结
作者:是个打字机      更新:2023-07-24 01:56      字数:5171
  在炎热的东非草原,高傲如柏卷第一次在他不屑的人面前弯曲膝盖。

  当他脸色沉重地退后一步,缓缓跪下时,周围路过的游客接连发出惊呼,就连梦筠都怔愣一瞬。

  说实话在两种方式中,梦筠没想到柏卷宁愿下跪,也不愿意提及早逝的弟弟。

  但很快她便释然,如果让她自己来选,大概也不愿一遍遍揭开自己的伤疤。

  柏卷膝盖弯曲,弯下自己的头颅:“够了吗?”

  他的声音几乎在颤抖,梦筠居高临下地注视对方,眼眸漆黑。

  她的目光落在下跪的柏卷身上,穿越时间,看见那些人嘲笑和讥讽,看见过去狼狈的自己。

  半响,她说:“沈域清怎么了?”

  回程的飞机启航时,梦筠没想到会那么快再次见到沈域清。

  自从上次梦筠告诉沈域清不要再来见她,对方便再没有出现在她面前。直到此时柏卷将她拉回曾经的回忆,梦筠才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关于沈域清的消息了。

  医院中,沈域清脸色苍白透明。

  病房外的梦筠神情怔怔,在旁凝听柏卷和医生的询问对话。

  “域清病了。”

  “从他当你面跳湖失败后,精神便更加严重了。他经常在自家泳池潜水,几十秒几分钟……有一次他昏过去差点没上来,是我那天恰好来找他……”

  因为自己弟弟的阴影缘故,柏卷对家庭泳池十分在意。那天要不是他及时赶到,沈域清现在恐怕都过头七了。

  等沈域清送往医院后,沈家父母匆匆赶来,柏卷询问管家后才意外得知自从上次的坠湖事件后,沈域清便经常如此。

  柏卷此前有很多不解,即使是沈域清坠湖的新闻爆出,对于各种为情所困的猜想他都嗤之以鼻。然而直到自己亲眼所见,柏卷才明白梦筠对于沈域清的意义。

  病房外,沈家父母也都在。

  他们都是忙人,如今齐齐围聚在医院外,自然是担心自己唯一的孩子。

  看见梦筠后,沈母沈父脸色都不太好看。他们自然是知道沈域清自杀的原因,他们不知晓梦筠和沈域清的内情,却难免偏心地维护自己骨肉,将自己险些失去儿子的惊恐怪罪在梦筠身上。

  不过到底是看着梦筠长大的长辈,想到对方死去的父母,沈父沈母最终都没有说什么难听话,而是维持住自己的风度。

  沈母甚至还能拉着梦筠的手,微笑着叙旧过去的事:“当年我们两家住在隔壁,你是那么活泼可爱,域清也事事护着你,那时你们感情真好。”

  “一眨眼那么久了,你父亲当年我们也劝过他,可惜……小梦,你和域清都是好孩子,我不知晓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但阿姨都希望你们好好的。”

  “世间事除生死无大事,你们不管是相爱还是分开,都应当彼此活得灿烂。你不知道,阿姨看见域清几次躺在那里,有多害怕。”

  沈母说着说着,眼泪不自觉掉下。梦筠感受着手背的水滴,说:“阿姨,我会跟他讲的。”

  梦筠进入病房时,沈域清正坐在床上安静看书。

  空旷的房间中,四面是白墙。窗户打开,白色的窗纱被微风徐徐吹动,隐隐约约透露出外面的好天气和生机勃勃的绿叶树枝。

  听见病房门动静时,他淡淡抬眸扫来一眼,恰好和推门而入的梦筠双眼相望。

  当看清沈域清面容的那一刻,梦筠惊了一瞬。

  短短数月,他竟然和记忆中的身影相差如此大。

  他看着是那样苍白脆弱,神情疏淡冷漠,漫不经心抬眸时,好似不在意世间任何事物。阳光照耀在他黑色发丝上,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无尽的冷。

  当看见是梦筠的那一刻,沈域清先是一怔,停顿一瞬,他冰冷的目光消融,缓缓有了笑意。

  他合上手中的书,依旧是用那么温柔的目光望着梦筠,说:“不是去看迁徙吗?怎么那么早回来?”

  梦筠丝毫不对他得知自己去向的事惊讶。她走过来,拖着把椅子坐到沈域清床畔,笑着问道:“你还好吗?”

  很奇怪,梦筠在见到沈域清之前,一直想的是自己不知道要跟对方说些什么。她幻想过两人重逢的时的场景,可能会沉默,也有可能会互相咒骂。

  当然了,更大可能是两人会相视一笑,说一句“好久不见”。在短暂的交谈后,微笑错肩离开,风度翩翩维持彼此的体面。

  但当梦筠在时隔数月后再次见到沈域清,看见对方躺在病床上脆弱到快要死掉的样子,她的内心竟然没有那些自己预料的

  她不想要沈域清这样。

  她不想要沈域清死掉。

  梦筠坐在椅子上,轻声问:“你自杀?”

  沈域清嘴角弧度不变,笑容温文尔雅:“一次意外而已。”

  在梦筠压抑冰冷的目光下,沈域清轻松的语声停滞。他缓缓说:“我只是偶尔会想到,那片湖……”

  那片存在于梦筠日日夜夜的湖,那片寂冷到令人绝望的湖,那座困住了梦筠青春的湖,那片承载了两人阴差阳错的湖。

  在梦筠的治疗本上,她曾说自己无数次梦见那片湖。

  如今她从冰冷的湖水中走了出去,走去了宽广的东非草原,她不再感到痛苦,沈域清为她感到开心。

  然而他却再也走不出自己的湖。

  梦筠不耐蹙眉,斩钉截铁地说:“没有湖。”

  她望着沈域清,看着这个从幼时便陪伴在她身旁,保护她的人。

  他曾是自己在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比史安乐甚至还要好;

  他曾是自己最信赖的竹马,她坚信对方永远不会背叛自己,所以交付所有信任;

  他是她仰望不可及的梦,几乎填满她所有天真懵懂的少女时光;

  他是使她痛苦的侩子手元凶之一,却也是世界上最爱她的人之一。

  在这二十年人生中,梦筠和沈域清纠缠至今,已经分不清对错。

  梦筠爱过沈域清,也憎恶他。

  在她最恨沈域清时,她曾无数次幻想对方死后的葬礼。那时她天真又恶劣地想,自己要用最恶毒的话语讥讽对方,并送上很多菊花。

  但此刻亲眼看见真心寻死的沈域清,梦筠在怔愣之后,问出的第一句话却是:“你还好吗?”

  你还好吗?

  你应当好啊。

  离开你之后,我过得很好。我爱过你,所以我也希望你过得好。

  梦筠望着沈域清,用一种心痛又坚定的眼神,轻声说:“沈域清,没有那片湖了,我们都走出去啦。”

  在那天之后,我已经原谅你了。

  那片困住我的湖,已经没有了。

  你不必再愧疚,不必再噩梦,更不必决心以死赎罪。

  沈域清看着梦筠,看见她眼中的坚定。他在短暂沉默后,忽然说道:“我要离开a市了。”

  他的多次自杀吓到父母,在了解内情后,对方强烈要求他去国外疗养治疗。医院病房外守着许多保镖,随时有护工和保姆监督,他这次想要逃出去几乎是天方夜谭。就连窗户都有围栏,便是防止他再次自杀。

  沈域清温柔地说出自己的计划,祖父去世前知道他的事情,不知何时沈域清的心理出现变化。

  对梦筠的关注和救赎期望,已经超过他自我,不知不觉占据他的心神。

  沈域清并未将这些事告诉梦筠,而是说:“祖父将国外的公司让我负责,我可能会在外面待很久,顺便进修学业。”

  沈域清因为当初想要在和梦筠的婚事上拥有发言权,大学毕业后他没有继续深造,而是直接进入自家公司开始接触事务。

  但梦筠要走了,这些似乎已经不必要了。

  沈域清望着梦筠,目光留恋缱绻:“我小时答应保护你,但没有做到。告白时我说希望你开心,但依旧没有做到。算下来我很失败,过去有很多抱歉。”

  梦筠想到自己不久前递出的申请,玩笑说:“你要去哪里?我要避开。”

  沈域清转过眼看向窗外,说:“我不想告诉你。”

  梦筠望着他,此时沈域清坐在房间中央,平静的眼眸望着窗外的绿荫、

  阳光正好,却照不进他的心中。

  梦筠沉默注视着沈域清,忽然说:“江医生曾跟我说,‘人生是一个阶段,我知道你对生活充满怨恨,我知道你恨很多人。但过去已经翻篇了,你要想好起来,就必须往前看。’”

  “我们都必须向前看。”

  人的一生还很长,切忌为难自我。

  梦筠用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明白这句话,和自己和解。她私心希望沈域清不用花那么久,希望对方早日好起来。

  很难说清楚沈域清听见梦筠这句话时的心情,酸涩、复杂、心疼……更深的是无边地沉默。

  他知道,他和梦筠再也没有以后了。

  梦筠在病房并未停留多久。她又跟沈域闲聊几句话后,抬手看了眼腕表,沈域清便贴心提出她若有事便可离开。

  梦筠于是也顺势起身,说自己还跟学校老师约了时间,下次有空再来见他。

  沈域清眼眸深邃,专注凝望她的身影,笑着说:“好。”

  但两人都明白,梦筠不会再来了。

  很奇怪,分明是爱恨都到极致,曾经亲密无间的恋人。

  但此时两人却又能如同世间最熟悉的陌生人,在某句普通至极的结束语后,淡然起身分别。

  梦筠走出了病房,沈域清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眨了眨眼,随后低下头继续看书。

  大约几分钟过去,窗外忽然下起雨。

  夏季的天气阴晴不定,暴雨说下便下。沈域清手指落在扉页,诧异望向窗户,注视着劈里啪啦掉落的雨珠。

  他沉默片刻,忽然从床上起身。他随意扯掉针头,蹙眉朝着楼下追去。守候在门外的保镖们立刻上前想要阻拦,沈域清蹙眉:“我只到楼下。”

  到底是沈家继承人,保镖们也不敢真正阻拦。

  沈域清匆匆下楼,手中拿着从旁处要来的一把伞,忐忑紧张的心情在看见屋檐下的梦筠那一刻,安定下来。

  他匆忙的脚步缓缓放慢,心脏的跳动声却愈发急促。

  当沈域清看见等在屋檐下的梦筠那刻,一时间竟然不敢上前。

  半响,他才能像一位再正常不过的熟络旧友,平静上前他拿着伞走到梦筠身旁,缓缓喊她:“梦筠。”

  雨淅淅沥沥落下,肉眼可见地打湿了屋檐下梦筠的肩膀。沈域清下意识迈步上前,想要撑伞为她避雨。

  梦筠侧身回眸,恰好撞见匆匆打伞而来的沈域清。她怔愣一瞬,随后缓缓笑开。

  梦筠没有推开沈域清,笑问道:“怎么下来了?”她刚才来时看见这座私人医院不同寻常的保镖,便猜到沈域清如今大约是身不由己。

  沈域清深深望着她,不肯错过每一分每一秒,轻声道:“怕你淋雨。”

  定好的出租车到了,车辆驶到两人面前。

  梦筠指了指车,对沈域清歪头:“我要走了。”外面的雨越来越大,雨珠急促砸落在地面,溅湿两人的脸颊和衣裤。

  沈域清见梦筠要走,急忙伸手:“带上伞吧。”

  “不用啦。”梦筠微笑着将伞推回去。

  她眼眸清澈,嗓音含笑:“你也淋湿啦,回去吧。”

  沈域清微微蹙眉,执拗站在原地,并未收回递出的手。

  他望向梦筠的眼中,有不解也有担忧。

  梦筠看着这样的沈域清,走向出租车的脚步缓缓停住。她忽然喊他的名字:“沈域清。”

  她握住对方的手,将伞推了回去,眼睛始终望着对方:“有雨是正常的,淋雨也是正常的。”

  “所以沈域清,别再试图送我伞了。”

  我知道你很爱我,知道你把我当作你的责任,知道你对我的愧疚。但有雨是正常的,淋雨也是正常的。

  我有自己的命运,我的人生必须我自己去走。不要再试图做我人生的那个保护者了,也不要再试图承担别人的命运。

  雨水好像很大,顺着风落在沈域清脸颊。

  他的眼眶开始湿润,握着梦筠的手不自觉发紧,似乎是不甘心也似乎是不情愿让她走。

  但最后在梦筠无声的注视下,他缓缓松开了手。

  沈域清脸颊的水珠越来越多,湿润了他的眼眶,在这场夏季的暴雨中,茫然无措他下意识颤抖。

  梦筠没有再说什么。

  她扬起笑,朝仓惶落泪的沈域清挥挥手,便毫不犹豫地踏入雨中,弯腰上车离开。

  车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沈域清觉得自己的心也彻底闭合。

  就在此时,黑色的车窗缓缓降下。

  梦筠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头发有些湿润,笑容却十分灿烂明媚。

  她眼眸弯弯,朝固执等在雨中的沈域清挥挥手,大声说:“再见啦沈域清。”

  “再见啦沈域清!”

  ——

  回到学校,梦筠跟导师沟通许久。最终她她在提交休学手续后,便背上背包独自出发,准备继续尚未完成的旅程。

  从机场离开那天,她给沈域清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沈域清有些惊讶,嗓音迟钝:“梦筠?”

  梦筠望着落地窗外不断升起的飞机,说:“沈域清,你不能死。”

  “你不总是觉得对不起我吗?那么我不希望你死,我想要你好好活着。”

  “我在努力好起来,你如果这时候死了,我一定会很伤心。因为你对于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所以至少在我彻底好起来之前,你要活得比我想象中好。我知道你能做到,从小时候开始,你便能完成大家对你的所有期盼。”

  电话那头在短暂的沉默后,忽然发出崩溃的哭声。

  梦筠的眼眶也开始湿润,嗓音却异常平静,她强调说:“你向我保证。”

  沈域清躺在遥远的异国,哭到身体几乎抽搐。他在这一刻,再次感受到那种在水底几乎窒息的绝望。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好起来,但面对梦筠的要求,他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