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30 他绝不会责怪自己的玫瑰……
作者:是个打字机      更新:2023-07-17 02:58      字数:6629
  和江宿印的谈话并不顺利。

  因为梦筠的原因,也因为心理医生职业操守的缘故,江宿印并未对沈域清透露任何梦筠病情相关的治疗情况。

  尽管如今有许多人不遵守这条规定,随意将病人病情泄露或通知家属学校,但江宿印尊重自己的职业,也尊重自己的病人。

  沈域清也尊重江宿印的决定。他并未纠缠,朝对方微微点头便起身离去。

  然后他便吩咐秘书,用其他手段弄到了梦筠的病历本。

  办公桌上躺着新送来的档案袋,病人名为梦筠。

  沈域清知道这不道德,但到他这种层次的人,花钱用点手段达成目的已是常态,至于是否遵守规则有违道德,实在不够放在眼中。

  沈域清刚结束一场会议,回到办公室后便看见秘书放在桌上的档案袋。他停住脚,悠悠拿起文件。

  他站在落地窗前,办公室位于三十七楼,身后是灯火通明的城市。他拆开档案,从最初看起。

  江宿印字迹工整,笔势灵活。他提笔的第一行字,清晰写到——

  “在接连遭遇背叛和创伤后,患者从自信转变为自卑。她外表看来乐观开朗,与常人无异甚至十分优秀。但实际她依旧深陷沉溺于过去。”

  “患者在短时间内遭遇家庭剧变,亲眼看见父母自杀,为此表现出非常强烈的焦虑感,以及自我憎恶。”

  “2017年。梦筠再次做梦梦见学校中的那片湖。”

  ……

  ——“江医生,你有没有为人跳过湖?初春的湖水很冷。”

  ——“有的时候很痛苦,人生毫无意义。”

  “我很想,结束这一切。”

  沈域清目光凝重,落在病历本上的手指停滞,每一页每一行字,都触目惊心让人不敢深想。

  耳边不由想起不久前与江宿印的谈话。

  青年神情冷淡,冷冷道:“你不了解梦筠,但凡你明白她心中有多么痛苦,你便不会像现在这样对待她。”

  落地窗外漆黑夜色,城市灯火通明。在看见那本承载梦筠所有心理的病历这一刻,沈域清忽然也感同身受到了那种痛苦。

  他第一次明白,自己对梦筠忽视太久。

  他自以为对梦筠无微不至,对梦筠足够体贴。但他实则做得并不够好。

  他拒绝他逃避他纵容,于是造就了今日的结果,让梦筠走到如今。

  沈域清从史安乐的社交平台上看见梦筠近照,他不在意对方是否和那些年轻的男生靠得有多近,是否有了新欢,他只在意梦筠是否真正快乐。

  所以在得到梦筠的消息后,他第一时间从会议室赶来。

  当他看见梦筠蹲在梦叔叔墓碑前时,他的心便沉了下去。

  他蹲下身,靠近对方,轻声询问说:“小梦,要怎么你才能开心呢?”

  墓园中,梦筠不知道沈域清的思绪。

  她只看得见对方的眼神,漆黑的眼仿佛沉重地化不开的夜。

  沈域清问自己过得好不好,可是他却不知道他自己看起来很不好。

  他小心翼翼的目光,眼中浓重的悲伤,毫不掩饰的关怀,几乎放下了自己身为沈家继承人天之骄子的尊严。

  梦筠觉得无比好笑,又异常好奇。

  她原以为在那场求婚之后,自己告诉沈域清所有真相后,两人的故事便就此结束。

  梦筠知道沈域清的性格,为人看似温和有礼,实则很有自己的原则。

  他始终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有自己的尊严。他在所有人面前被自己拒绝,并且得知这场爱情追逐的真相,他大概永远都不会想再见自己。

  就算沈域清真的爱她,恐怕那点爱也会在得知真相那一刻消散云烟,从此对她避之不及。毕竟当年梦筠的追求让沈域清烦不胜烦,他便毫不犹豫地舍弃了自己。

  但梦筠没想到,沈域清似乎真的变了,也或许是他比她想象中还要爱她。

  他居然会来挽留她。

  是的,挽留。

  梦筠在短暂地好奇后,只能想到这个词。

  如果沈域清不是为了挽留她,为什么他还会在被自己伤害后继续靠近,对自己那么好呢?

  在察觉到沈域清的心思后,梦筠先是恍然大悟和可笑,随后便是浓浓的恶心。

  这种恶心并不是对沈域清迟来的深情,而是对自己。

  梦筠看见沈域清这副低三下四的样子,便难以自已地想到过去的自己。

  曾经的她也是如此,爱上一个不喜欢甚至厌恶自己的人,却固执地试图扭转对方心意,认为只要自己坚持下去,便能修成正果。

  多好笑啊。

  梦筠一阵反胃,刚才心中所有恶劣的心思缓缓褪去,脸上甜美的笑容渐渐收敛。

  她不再甜腻腻的故意喊对方“域清哥哥”,而是用一种异常冷静的声音,问道:“沈域清,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自从两人在求婚现场决裂之后,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平静对话。

  沈域清看着她,缓缓说道:“小梦,过去的事,所有事,我向你道歉。”

  “是我无知,是我不够好。”

  沈域清从未想到梦筠在意的事如此多,关于他的朋友,关于中学时和明月柔的绯闻,以及所有与两人有关的闲言碎语。

  他认真地说:“我和明月柔从没有任何关系。”

  梦筠神情冷漠,闻言却忽然笑了:“没有关系吗?”

  她想起很久以前,她追问沈域清是不是喜欢明月柔。

  对方沉默的那一分钟,几乎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她期待的眼神渐渐落空,在沈域清回避的态度中,梦筠得知了真相。

  沈域清当然知道这件事。

  他看着梦筠看笑话的目光,沉默道:“中学时有关我的流言很多,我几乎从不关心,也不会有人拿这些事烦我。”

  除了柏卷和玉娇娇等人会开玩笑将他和明月柔凑成对,但沈域清几乎从不关心这些事。

  他没心情搭理,也懒于解释。沈域清甚至在某段时间中默认了他喜欢明月柔这件事,只因为那时他被梦筠缠得喘不过来气,便想通过自己和明月柔的绯闻,让对方知难而退。

  对于这件事,沈域清一直很后悔。他曾经想过跟梦筠解释,但他比梦筠更介意从前,担心再提起两人过去不愉快的经历,让本就岌岌可危的感情更加糟糕。

  所以沈域清假装忘记此事,从不开口,寄希望于梦筠也忘记过去。

  他不知道梦筠从未忘记。她在每一个难眠的夜晚,用往事折磨自我。

  沈域清看着梦筠冷漠的神情,轻声说:“如果我早知道我们会到这一步,如果我知道我爱你,我便绝不会如此。”

  梅雨季的南方,小雨连绵不绝,随时飘落而下。

  头顶的树梢滴答滴答,有细碎的雨珠砸下。梦筠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指尖有一抹湿润。

  是水珠吗?

  梦筠蹙眉不解,直到沈域清递上丝绢,她才恍然回神。

  在听到沈域清的解释后,梦筠先是不敢置信,随后又觉得可笑。

  她没想到,一中当年流传的浪漫爱情故事,居然来源于自己。

  这个误会的开始,来源于沈域清想要摆脱自己。

  这个误会的延续,来源于沈域清想让自己忘记过去。

  而这个误会,让自己背负许多骂名,成为一中当年的跳梁小丑,直到今日仍旧是众人怜悯冷嘲热讽的对象。

  梦筠有一瞬间,很想脱下自己的高跟鞋,狠狠砸在沈域清脸上,指着对方鼻子骂他:“你有病吧!”

  事实上她也真的骂了:“沈域清你有病吧!”

  梦筠没脱鞋砸沈域清,不是她有素质,而是她怕丢了准头。

  万一自己砸人时沈域清躲开了,四周全是墓地,她鞋子冒犯到其他原住民的墓碑怎么办?不尊敬死者是一回事,说不定还要害她亲爹晚上被其他鬼报复。

  所以梦筠忍住了,尽管她恨不得现在抱头冲上去创死沈域清,和对方同归于尽。

  “你究竟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的默认,导致在所有有关你和明月柔的浪漫爱情故事中,我永远是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可怜小丑。”

  梦筠已经不知道自己听过多少含沙射影有关明月柔的话语,有些是讽刺有些是好心提醒,如复一日年复一年,她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莫名其妙有了被人轻贱的理由。

  沈域清究竟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他可笑的自大,才会导致她当初那么痛苦。

  沈域清闭上眼,轻声说:“小梦,我一直很关心你,那时我把你当作我最好的朋友和妹妹。所以我无法接受你的感情……”

  沈域清几乎刨析一般,将自己曾经最难以忍耐最不愿回想的过去翻找出,一点一点回顾。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经历,也是他曾经最担心的事情之一。

  但如今他不得不做。

  沈域清面对梦筠的怒火,说:“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才造成如今的结果。”

  他蹲身上前,低下头,目光温柔:“你要什么?小梦。”

  只要你开口,只要你能开心起来,我愿意付出一切让你好起来。

  梦筠看着沈域清,眼神从不敢置信的好笑,到怨恨的怒火,最后是平静无波的冷淡。

  在得知所有的误会后,她并没有感到松一口气,反而是前所未有的荒谬。

  在得到沈域清所谓的深情道歉后,梦筠灵魂深处十几天来挥之不去的疲倦居然诡异地时消散。此刻她胸膛中仿佛有一把火在烧,恨不得将全世界一同点燃。

  她站起身,在四周走来走去,似乎要借此发泄自己的怒火。

  半响,梦筠轻声呢喃说:“我想……”我想让你痛苦。

  我知道了你的理由,荒谬又合乎逻辑。我知道我爱你时你不爱我,你的行为似乎没有错,但我还是决定拉着你一起去死。

  所以对不起啦,倒霉蛋。

  梦筠忽然扭过头,在沈域清面前站定:“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当时你那么讨厌我,恨不得我去死,我还天天黏在你身边,你故意那么说也是应该的……你放心,我不会原谅你”

  当沈域清听见梦筠说不肯原谅自我时,他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他眉心紧蹙,当即开口:“并非如此,梦筠你没有任何错,是我做错了决定……”

  其实沈域清当时做错了吗?

  梦筠那时喜欢他,他却不喜欢对方。想办法拒绝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又有什么错呢?

  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谈论对错似乎都失去了意义。沈域清无心为自己开脱,他只想让梦筠好起来。

  “嘘。”梦筠竖起手指,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沈域清安静下来,梦筠于是说:“我知道你没错,但我不原谅你。”

  梦筠起身拉住沈域清的手,微笑说:“域清哥哥,既然你也后悔了,认为自己曾经做错了,那你也不要原谅自己好不好?”

  沈域清感受着手心冰凉的温度,心也开始发冷。

  梦筠几乎是恶劣地注视着他苍白的神情,故作轻松地说:“今天好像很早。你还记得吗?以前我喜欢你时,最喜欢在你家门口等你。”

  “你以前都跟我一起上下学,答应会保护我。但后来你从不等我,不跟我说话。我只能在你家门口前,跟你说上两句话。”

  “你讨厌我,你不肯见我,你逃避我,不许我离你太近。”

  “你以前对我那么好,又忽然对我那么坏。但我那时候好喜欢你,所以我只能跟在你们后面,注视着你和明月柔他们的背影。”

  “从前你都是陪伴在我身边,可后来我却成了被排挤的那个默默无闻的影子。每一天,我都在等你回头。”

  “每一天。”

  “但你从没有回头。尽管如此,我也始终没有放弃。”

  梦筠看着沈域清,对方被迫回忆起过去最不愿面对的点点滴滴,神情近乎痛苦。

  爱一个人会怎样呢?至少会应该为那些伤害对方的场景而痛苦后悔吧?

  梦筠心怀疑惑,故意尝试,得到了心满意足的答案。

  她故意提及往事,不是为了卖惨,也不是为了让沈域清痛苦。她只是想借此提醒沈域清。

  当初你对我多么恶劣,我因为爱,始终没有放弃你。

  如今我多么痛苦,尽管我伤害了你,但你也不能放弃我。

  你必须跪下来求我原谅,在心中为过去忏悔,向我的爱道歉,

  在我没有原谅你放过你之前,你必须跟我一起痛苦。

  梦筠注视着沈域清,然后笑了起来。

  梦筠居高临下,影子笼罩着沈域清的身影。他抬起头,毫不意外地看见对方眼中的快意。

  沈域清明白梦筠的意思,懂得她的做法,知道她的报复。

  但他依旧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好。”

  你希望如此吗?那好。

  梦筠的眼睛亮了起来,沈域清却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无法做到。

  看见病历本上那些对方的细碎言论,远不及此刻他面对梦筠崩溃时的恶意清晰。

  沈域清解开领带,缠在手腕,白皙的指尖解开衬衫衣扣,呼吸才放松了些。

  他起身看向梦筠,说:“下雨了,我送你回家。”

  梦筠歪头看向他,然后说:“我不要你送。”她宁愿淋雨,也不像跟沈域清同处一室。

  她朝外走去,走出两步路忽然回过头,好奇问道:“你明天还会来吗?”

  沈域清始终注视着她的身影,说:“我以后日日都来。”

  “我知道,我明白。”我心甘情愿。

  ……

  沈域清的目光落在梦筠离去的方向,直到对方离开很久后,他才缓缓收回眼。

  司机匆匆赶来。沈域清坐上后座,身体向后靠在椅背。

  他不由自主想到半月前,和江宿印在医院的那场谈话。

  江宿印说:“梦筠很痛苦。”

  “谁都帮不了她,能救梦筠的人只有她自己。”

  沈域清转身上车,合上眼。

  他当然要帮她,即使不会成功,他也要努力尝试弥补。

  至于江宿印?纯粹是个庸医,屁用没有。

  想到这,沈域清忍不住在心中骂道。

  但凡江宿印有用一点,便不会任由梦筠现在那个所谓的报复计划中。她应当有崭新的人生,而不是在过去的深渊中折磨自我和死耗。

  梦筠经历了很多痛苦的事情,因为内疚,他曾经试图拯救梦筠带对方走出困境。但他没有做到,梦筠反而病得更严重了。

  她似乎把自己困在过去,沈域清不知道应该如何帮她。

  坐在车上,手机里不停响起消息。

  今早缺席的会议,父母的询问,朋友的关切,下属的汇报,诸如此类轰炸着他的神经。

  手机里出现了一个消失很久的名字。

  柏卷的电话被接起,对方几乎是气急败坏道:“沈域清你疯了吧!都被人耍完了,还去找她!”

  “你还有没有点骨气!”下一秒,他的电话便被挂断。

  柏卷气得险些把电话砸了。

  当他得知沈域清求婚被拒的事后,柏卷先是痛快,恨不得昭告天下自己的先见之明!看吧,他早就说了梦筠这女人一肚子坏水,没安好心!

  听听她求婚现场说的那些话,恨沈域清讨厌沈域清,对沈域清恶心。

  这还是那个装了多年舔狗的梦筠吗?!

  柏卷几乎忙不迭地打电话告诉沈域清,等着昔日好友向他道歉或是吐苦水。

  谁料对方一言不发,只是在简单询问他的来意后,便挂断了电话。

  柏卷气愤之余,也渐渐茫然。

  这还是沈域清吗?

  他为什么在受到伤害后,始终未曾对外界提及梦筠,无论是抱怨还是不解。

  常人在得知自己的爱情是一场骗局后,恐怕早就爆发,更别说他们这些出身于金字塔的公子哥继承人。

  可沈域清从头到尾都十分冷静淡然,就好像他早就猜到真相,并且心甘情愿被如此对待。

  他甚至不允许其他人提及梦筠,在不久前的一场义卖会中,有人为了讨好沈域清,故意用贬低的口吻议论梦筠,说对方不识好歹。

  然后那人便被沈域清派人请了出去。

  他吩咐人时甚至没有避讳任何人,用的是自己的贴身保镖,将自己的态度表示得极其清楚。

  于是a市所有人都知道,沈域清没有怪梦筠,不允许别人用手段伤害梦筠,甚至连背后非议都不行。

  他是真的喜欢梦筠吗?甚至是爱吗?

  沈域清才会在被伤害拒绝后,一如既往地维护梦筠?

  其他人看不明白,柏卷在这通电话后,却终于懂了。

  自从被迫与沈域清绝交后,柏卷心情始终处于愤怒不解的状态。他和沈域清相识十几年,从未料到友情会因为几句话断送。

  直到此时,他回忆起沈域清曾经数次不耐烦的阻拦,他才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

  另一边。

  沈域清面无表情地挂断柏卷电话,头靠在后座,双眼紧闭。

  诸如柏卷一类的人不少,在事发后不断发来讯息询问,甚至包括他的父母。

  大家似乎都很奇怪,询问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沈域清,你不怪她?!”

  是啊,在所有人眼中,梦筠都已经骗了他,他居然丝毫不怨恨对方。

  听起来似乎是有些不合理。

  回忆至此,沈域清缓缓勾唇,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笑话。

  他曾在求婚现场讲过《小王子》的故事,但那些人却依旧不懂他和梦筠的关系。

  他垂下眼,含笑思索片刻,抬头自言自语道:“我怎么可能会怪她?”

  从求婚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天,几乎身边所有人都认为沈域清会怨恨梦筠。

  但只有沈域清自己才知道,他绝不会去责怪自己的玫瑰。

  玫瑰对他意义非凡,他却率先抛下对方。

  他答应了要保护梦筠,他永远是梦筠的亲人。即使他无法成为对方的爱人,他也是世界上最期盼梦筠幸福的人。:,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