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节
作者:林一平      更新:2023-07-14 09:54      字数:5293
  她想了一会儿,怕了起来。那些凝在心里的、林海没给她留面子的怨、林海偏爱归荑、庶子的恨,被李老夫人的话都击得动摇。如果自己被夺了诰命, 京城的命妇必然排斥自己, 就是自己生的儿子拿到林府的全部, 可, 儿子能娶到什么样的媳妇,以后还怎么在京城立足?!让儿子远离京城做武官?不,不行。父亲和娘亲送自己来京城选秀,不就是在送了那么多的金珠银宝后,都没能谋到调职回京吗?她现在最想问问亲娘,您也在京城长大,为什么自家的规矩和姨妈所说的,有这么大的不同?她再想一会儿,又怕一回。不按李老夫人说的做,夫妻之情就要到头了。这不用提醒,她明白。林海虽然把主院关了,并没有禁止丫鬟们出院子,也没有禁止丫鬟、婆子们,把府里的事情告诉她。府里发生的事情,该她知道的,差不多都知道。她精心挑选的、心灵手巧的春绣,被送去家庙了,一家子都被送走了。她原想着春绣即使暂时比不上归荑的美貌,好好地养几年,等过几年归荑年老色衰了,也能慢慢转移了林海的目光。她想的很好,没想到春绣那么蠢。蠢到往心情不爽的老爷跟前凑!看她绣花的灵性,不该是聪明面孔笨肚肠的人啊。纪氏在主院关院的当天晚上,就从去厨房取饭的丫鬟嘴里,听说了归荑被林海踢伤,还伤的不轻。因为归荑没告诉老爷,暮哥儿磕伤头的事儿。不是归荑,那么就是碰巧看到暮哥儿磕着的大姑娘了。要是大姑娘更好理解了——大姑娘是盼着多有几个弟弟的姐姐。她对三个弟弟的喜爱,是纪氏在既往认识的任何同胞兄弟姐妹身上,都没看过的。纪氏身边现在跟着的大丫鬟,是陪嫁过来的春柳、石溪去了庄子后,她把看了半年多的四个二等的,提为一等,改为春柳、夏溪,另两个还是晏晏帮着改了名字,叫秋实、冬阳,凑上了四季。秋实是个实心眼的,一如她的名字。她有些可怜太太。从那天之后,太太白天哭,晚上哭的。“太太,您莫哭了。还是找老爷说说话,认个错吧。” 秋实把热巾子递给了纪氏。“您这样天天哭,哭伤了身子,晨官儿和旻官儿指望谁呢?”纪氏接过热巾子捂住脸,心里想着,哪里是简单认错就行的。林海看归荑的眼神,当她没看出来吗?归荑都被踢伤了,这些日子林海却都宿在书房,分明是没原谅归荑。自己去认错,能有用吗?再说了,那也不是认错就行的事儿,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才是林海要的。纪氏头脑混乱,却在奶娘、丫鬟向林海请安的声音里惊醒。林海又来看儿子了。她立即躲回内室,细心听着外间的对话,每天都是这么些,她都能背下来了。这些话,在她怀孕、丈夫过来看孩子的时候,说的也没什么不同。可每一个字,她都不愿意错过。这个男人是自己的丈夫,纪氏心痛得闭眼,历历在目的是初见的情景,他挑开盖头的目光、他与自己四目相对的那粲然一笑,想着往日的温存,想着他对自己的体贴、信任……纪氏又流下了眼泪。自己从来没想到,他的“视同己出”,是真的视同己出。为何他和爹爹不一样?庶兄就那么长大的,爹爹从未对娘亲有什么不满啊。林海在西屋陪晨官儿呆了好久,纪氏用心聆听西屋的动静。不知道父子在玩什么,晨官儿的笑声,听起来非常开心。纪氏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了,为了儿子们也不能。林海每晚都把暮哥儿抱去书房,天长日久的,势必暮哥儿和林海的父子情分,要超过和晨官儿、旻官儿的。过几年孩子还要启蒙读书,以后孩子考学、出仕、娶亲,一步步都不能离了父亲、离了阁老父亲……不能继续这样僵持了。纪氏在浑噩中抓出自己要做的,不能失去丈夫!为自己,她不想失去这样的好夫君,为了儿子,更不能失去丈夫。现在不能再去想是亲娘错还是姨妈对了,自己得挽回丈夫。纪氏猛地站起来,往外就走,才走出几步,她又停下来。与林海说自己错了容易,可他要问自己是不是以后能做到“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真的“视同己出”呢?纪氏迈出去的脚,又缓缓地收了回来。或者自己只认错呢,林海会不会接受呢?先应了,以后做不做的再说?“不行”。纪氏心底有个声音提醒她,那样她和林海就彻底完了。越是看起来好相处,性格温和的人,一旦较起真来,越是不能含糊地去糊弄。或许自己认错了,他就不问了呢?纪氏突然有了侥幸的念头,如果他看在二个儿子、往日夫妻情分的面上,不问自己,是不是一切就过去了?!可万一他一定问自己,还对自己的回答不满意,不原谅自己呢?纪氏突然间怕得四肢冰凉,如堕冰窟。——如果丈夫不原谅,那以后自己和儿子怎么办?纪氏咬唇,下定决心,不管怎样先认错,试试再说。一定要抢在林海原谅归荑之前,挽回夫妻关系!林海和晨官儿玩了一会儿,又仔细交代嬷嬷看好孩子。从西屋出来,他往东屋的纹丝不动的门帘扫了一眼。纪氏冥顽不灵,随她吧。与李老大人谈话的郁闷再度涌上心头。林海才出了主院堂屋,听见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低低的暗哑的呼唤,“夫君。”林海身子一僵,停住了脚步,转回身。纪氏就站在自己离二步远的地方,身上还穿着待客的大衣服,头上插着自己送她的、镶嵌了红宝石的步摇。只是人憔悴的厉害,瘦削的双腕,似乎承受不了镯子的份量,靠着苍白交握在腹前的双手,挡住了滑脱。黑黑的眼窝,显然这段时间过的不轻松。“想好了什么是‘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林海想起暮哥儿的伤,收了对纪氏的怜悯。声音冰冷,面无表情,往日温暖和煦的笑容,一丝不见。这样的冰冷的语气、这样的问话,落在在纪氏耳朵里、心里,仿佛丈夫的整个人,都与这西北风合到了一体。那冷冽的面容和声音,如同一盆冰水,劈头泼出来,让她从头到脚,从外到内,开始被冰冻,且瞬间将她冻僵了。纪氏凝望着近在咫尺却宛如天涯、多日不见的丈夫,突然发现林海往昔俊美、温润的脸上,多了点她不能立即说出来,却能感受到的变化。而这变化和着霎那间扑向她、将她冻僵的冷酷威压,让她不得不分了心神,去抵抗那压迫感。“想好了什么是‘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纪氏只觉得耳边是擂鼓一样的、她最难回答、最想回避的那一句。她定定神,回视林海冷冽的逼迫她、等她回答的目光。努力张张嘴,可是没发出半点声音来。“既如此,你慢慢想吧。”林海转身往院外走。“夫君,”纪氏急了,伸手去抓林海的外袍,闪电般地快。却不料林海像是身后有眼,突然间就快速向前,仿佛半点不用力、又像是足不点地一样,衣袂飘飘地出了主院。纪氏看着自己空落落的右手,在寒风中就那么向前伸着。空落落的指间,只有西北风掠过,先是吹凉了她的手背、然后吹凉了指尖、手掌、手心、整个人,最后连她的心都吹凉了。她就那么失神地立在院子里,眼里只剩下丈夫如惊鸿般离去的背影。第226章 林海89王子腾在家没等来妹妹一家人,日上三竿了, 贾政打发人过来说, 王氏病得起不来身了。王子腾大惊失色, 赶紧带了妻子去看妹妹。大过年的家家都忌讳这时候请医用药, 医馆也多是关门。贾政派人拿帖子去太医院请人,结果过年只留了几个人值守,因预备着宫中可能的传唤, 不敢出诊。王子腾到了的时候, 贾政急得团团转呢。“二哥,你来了就好。昨日去宫里觐见还好好的呢,回来就说累, 早早睡下了。想着今天过去看您呢。可这,就起不来了。太医院值守的人少, 才回信说不敢出诊。”王子腾赶紧打发人, 拿自己的帖子去请私谊交好的太医。而他夫妇过来的消息,也递进了王夫人的房里,丫鬟们收拾了, 引了几人进去卧房。却见王夫人消瘦了许多, 眼窝凹陷, 被丫鬟扶着坐了起来, 有气无力地靠在丫鬟身上。“二哥, 嫂子, ”王夫人的声音, 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 “昨天我还能去宫里呢。”一句话说完,就好像累得没劲儿的样子。“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这样了?”王子腾后一句话,显然是问贾政。贾政呐呐说道,“二哥,请了太医看了几回了,都说是气血不足,一直在吃着补气血的汤药。昨天还能进宫呢。”“妹妹,你既是身体不好,何苦去挨那个辛苦?”王子腾满脸的疼惜。“二哥,我就想着或许能见到元春,或是碰巧能遇到了,知道元春是个什么光景的人。”王子腾心疼得直抽抽,“妹妹,二哥就想着今天你们过去了,告诉你们呢。元春早被今上晋为贵人了。”贾政和王夫人一听,欣喜异常。王夫人觉得自己浑身立刻都充满了力气。“二哥,你说的是真的?”“妹妹,这样的事儿,二哥怎么会欺骗你。只是你们夫妻得装着不知道,千万不能从你家里流出这消息,今上不想宫内外消息联通的。”“是,是,我们不说。”贾政赶紧吩咐了扶着王夫人的丫鬟。王子腾的话,如同给王夫人打了一支强心剂,王夫人兴奋了一阵子,之后就更加萎靡了。而拿着王子腾名帖请来的太医也到了。贾政和王子腾看着太医诊脉后一直在沉吟,等了许久,太医方起身,对二人施礼。贾政忙引了太医去堂屋开方子。那太医为难地说:“王大人,贾大人,这就是气血不足。你们当都知道,人到了一定的时候,就是无病无灾的、慢慢地气血不足……”王子腾和贾政都听明白了太医的意思,彼此看看,心下发寒。“可还有什么法子吗?我妹妹还不到五十啊。”“只能吃些温补气血的,以前的方子都不错的。”“您看还能有多少时候?”“难说啊。也许十年八年,也许三年五年,要是老天爷不许,或者就是这一、半年的事儿。”太医斟酌着不敢把话说绝对了。王子腾和贾政明白,太医是说王夫人余下的日子要看天了。贾政厚厚封了诊金,送了太医离开。回来的时候,见王子腾夫妇坐在堂屋等他。“存周,妹妹她睡了,你多费心,好好照料照料她。缺什么,到我那儿拿吧。”贾政点头。“存周,妹妹才说宝玉也十一了,要给宝玉定薛家的女儿,你怎么看?”“二哥,这事儿,她姐俩前年说定了,可妹夫不认,我……”“你只说你什么意思吧?”贾政闭闭眼,然后苦涩地开口,“二哥,二年前我就说了,给宝玉定谁,凭她喜欢。可薛家?姨妹不在了,要是妹夫不想结亲,就算了吧。”“我妹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宝玉和元春了,这事儿要是你没意见,你就别管了。我不能看着我妹妹的心愿落空。”王子腾心里难受,才两年的功夫,大妹从送了幼妹后,大病一场,就没彻底好利索过。贾政心里也难受,拭了拭眼角,“二哥,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俩人少年夫妻,王夫人又生了二子一女,现在说起来,无论哪一个,都是贾政的心头宝,尤其还有赵姨娘生的贾环比着呢。更别说贾珠为了能博出路,为家里把命都搭上了;女儿又为家进了宫。就是宝玉,分家后自己看得紧,该背的书,也能背得好,诗才也敏捷。原也该是能试试科举的,可惜那胎里带来的玉,妨碍了他啊。王子腾拍拍贾政的肩膀。贾政是礼部的四品郎中,这个位置,是林海给他谋的,他知道。但贾代善嫁女给林海,又给林海铺路,林海这样回报贾家也是该的。虽说贾政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但是这满朝廷看看,文官能上了更高的,哪一个不是正经的科举出身,起码得二甲进士。即便是二甲,三年就有百人,三十年千人,上去的也不到三十人。“你要有心,就别让我妹妹,最后这段时间委屈了。我妹妹她待你、待你们二房这个家,是掏心掏肺地……”王子腾说不下去了,伤感就那么突然间地哽住了他的喉头。“二哥,我会的。您放心。”贾政也难受的不得了,他说不出更多的话。只要一想,这家,这家,要是王夫人不在了,贾政突然间意识到,那——好像不是家了。贾政失魂落魄,过年的喜庆、女儿晋为贵人的喜悦,仿佛一下子都离开他了。王子腾看贾政那模样,该说的也都说了,就没了留下的心思,执意带了妻子回去。送走了王子腾夫妻,贾政去王夫人的房里。几个丫鬟里外屋静悄悄地守着,王夫人在睡呢。贾政在王夫人的卧室外面站了好一会儿,想想也没啥好办法。转身去书房,又打算叫了宝玉和兰儿来考问功课,被书房伺候的丫鬟一句请安提醒了。是过年呢。还是年初二,算了让他们俩个,玩几天吧。金钏儿打扮的俏丽喜庆,提了食盒进来。“老爷,您还没用午饭呢。再是为太太心疼,也不好亏了您自个的身子。这家里的人,可都指望着老爷您呢。还是先吃点吧。”贾政从有了金钏儿,对赵姨娘就淡了下去。更因他有一次遇到赵姨娘撒泼,指着金钏儿骂狐媚子,更是厌了赵姨娘。虽说赵姨娘颜色好,那也是跟木呆呆的周姨娘比。让现在的贾政说——赵姨娘还比不过王夫人年轻的时候呢。因是老太太指给他的,他们夫妻在荣国府这些年,挺给赵姨娘脸的,也让她生了一子一女。但金钏儿,是他出任学政,夫人指给他的。出去以后,金钏儿可没有爬床,总是躲在周姨娘后面,还是他哄了又哄,才弄到手的。贾政看到金钏儿如今对自己殷勤了,心里就舒服多了。点点头,在金钏儿的伺候下,虽食不知味,也还是用了午饭。从王夫人病倒,赵姨娘被贾政冷待,赵姨娘就消停了很多。探春也常到赵姨娘房里教导贾环。“三姑娘,你说太太这病……?”探春有些气自己姨娘,怎么总是没事找事。把丫鬟都撵出去,劝道:“姨娘,太太要是有个好歹,老爷续娶了新人,姨娘可想想怎么过日子没有?”赵姨娘立即就呆住了,哪里用娶新人啊,单一个金钏儿,老爷就一个月、二个月地不进她的院子了。她要不是有儿子、女儿,也就是和周姨娘一样、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