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作者:温凉盏      更新:2023-07-14 01:08      字数:3732
  名为闲聊,实为串供。方朝清之前推脱着不交出她,多多少少必然会惹恼那计太师,所以她做出客气疏离的样子,话里话外的意思,只说之前全由下人替她代卖画作,方朝清从未见过她也不知她住处,所以甄家下人一不来,方朝清便找不着她,所以只得对计太师百般推脱。如此,总能叫计太师对方朝清的怨气少一些。她一句句说着,方朝清却没怎么说话,只是眼神一直复杂着。甄珠也不管他,觉得串地差不多了,便住了嘴,跟着导引的下人,一路穿过无数个院子,看着院内愈发奢靡的景象,心里有些咋舌,面上却不显出什么,只老老实实地往前走。如此,两人很快便被带到计太师面前。宽敞富丽的大厅内,衣着清凉的歌舞伶伎铺排开一室的奢靡,即便甄珠两人进来,那歌舞也依旧,一班人演奏累了便换下一班,流水一般,香风扑鼻,满目春光。甄珠一路目不斜视,对那些舞女清凉的穿着亦是视而不见,只是进了大厅后,悄悄抬头,打量了下那坐在最高处的男人。高大魁梧如山岳般的身躯,陷在宽阔的座椅里,两腿大张,胸前袒露,露出的肌肉如石头一般坚硬,坚硬的身躯之上,是一张算不得精致,却极有男子气概的脸,粗硬的头发用金冠簪住,却总有几缕从鬓边跑出来。原本只是偷偷看一眼,然而看着男人的脸,甄珠不由愣了下。又是莫名的熟悉感。正愣怔着,却见坐上那男人的目光也正打量着她。那目光先是从方朝清身上瞥过,然后落在她身上,虎目里仿佛有着湛湛精光,叫甄珠有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旋即,甄珠便见男人的眉头忽然蹙起,看着她的眼光有些奇怪。甄珠不由不自在地抖了抖面皮。出门时,她可是往脸上抹了小半瓶的粉,眉毛嘴巴也特意画丑了,便是想着这计太师好美色的传闻,才把自己使劲儿往丑里折腾。如今看这计太师的目光,看上她“美色”应该是不至于了,但那计太师的目光——难不成是扮丑扮地太过,被嫌弃了?悄悄打量了周围,只见大厅里无数美人,环肥燕瘦一应具有。瞧起来,她的确是最“不堪入目”的一个了。甄珠不由嘴角抽抽。果然扮地太过了。好在,那计太师的目光也并未在她脸上多做停留,片刻后,他的目光便又移向方朝清。却是面含讥诮地道:“方老板,这就是你藏着掖着的宝贝?你不是骨头硬得很,怎么都不愿交出来么?”说着,一手还指着甄珠,显然他话里的“宝贝”便是指甄珠了。甄珠眉头一蹙,想起崔珍娘所说的话,知道他定然是对方朝清之前的推脱不满,因此眨了眨眼,未等方朝清回话,便上前一步。“太师大人。”她福了一礼,声音清亮柔和。随即,强忍着叫人不舒服的自称和措辞,文绉绉地道:“去岁始,小女子将画作交与悦心堂代售,因女子身份多有不便,便一直由家人代为送画,近日家人身体不适,迟了些时日没有去悦心堂,方老板找不到小女子,是以才一直推脱。”“是小女子的倏忽,还请大人宽恕方老板。”方朝清修长的身形一愣,扭头看她。甄珠竭力在脸上露出笑来,只是因为涂了太多脂粉,那笑实在不大显眼,反倒显得一张脸更加滑稽俗艳了。而从甄珠一开口,那计太师的眉头便再度皱起。甄珠紧紧盯着他的反应,一见他皱眉,心便悬了起来,琢磨着方才的话,又觉得并无什么漏洞,心才又堪堪放下来一些。“你真是风月庵主人?”正忐忑着,便又听计太师开口问道,目光也是紧紧地盯着她,似是十分不信她的话。也是,叫如今时代的人相信一个画春宫画地那么熟稔的竟然是个女人,的确有些匪夷所思了。总算不纠缠方朝清的事儿,甄珠倒是不慌不忙起来了。垂首,声音稳稳地答道:“回太师大人,小女子确是风月庵主人。”计太师盯着她,似乎在思考她的话。甄珠的心登时提紧了。旋即却见坐上的男人板起了脸,目光阴鸷地盯着甄珠与方朝清两人:“口说无凭,当场作画吧。你们应该知道,欺瞒本太师的下场。”甄珠松了口气,这个她不怕。很快,有人摆了书案和纸笔,甄珠走到案前,看着厅内仍在跳舞的舞姬们,顿了一下,便垂首开始画画。半个时辰后,一个舞步轻旋,身着清凉的美人跃然纸上。因为时间仓促,这画自然不怎么精细,如衣衫等处都只用线条粗粗地勾勒,但美人的面孔、躯体,只要看过风月庵主人的春宫图的,必然能认出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一个黑衣壮汉将画呈给计太师。男人接了画,虎目只在上面草草一瞥,目光便又望向甄珠。那目光仿如实质,锐利地叫人不敢逼视,又紧紧地盯着她,仿佛猎鹰盯上野兔。他盯着她,许久都没有说话,便是再迟钝的人,都觉出不妥来。甄珠眉头紧皱,不知道方才哪里做的不对了,只觉得浑身发紧,只得僵硬地站在那里。身旁,方朝清似是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稍稍挡住她身形,似乎正要说话。那计太师却忽然开口。“鼎鼎有名的风月庵主人竟然真是个女人……真是有趣。”他声音爽朗洪亮,看向甄珠的目光少了些锐利,却多了些叫人看不懂的情绪。第58章 嘱咐证明了身份,甄珠被要求留在金谷园事先学习宫廷礼仪,待计太师在洛城事了,便一同去往京城。甄珠借口要安排家中事务,勉强争取了三天的时间。回去的路上,数个黑衣大汉形同看守地跟随着,方朝清也与她同道,却根本没有机会说话,一路无言,到了岔路口,两人也只是对望一眼,道声再会,甄珠便自去还家,方朝也回到方宅。回到家,黑衣大汉们被供在一进的院子,当大爷供奉着,回到自己房间,终于得了点自由身的甄珠长舒一口气,第一件事便是先把脸给洗了,换上家常衣裳,然后便开始为离开做准备。嘱咐好下人们在她离开后各遵值守,又让萍儿娘帮着收拾行李。倒也没什么好带的,不过银钱、几件换洗衣裳、几本路上解闷的书、一些自己调配的颜料,最后最不能少的,自然是化妆用的大量脂粉和一柄铜镜。萍儿娘原本要给她收拾许多东西,都被她推拒了,因此最后也不过收拾了一个小箱子,不到天黑便收拾完毕。接下来,甄珠先是写了一封信给阿朗,大致告诉他自己要去京城的事,只是不愿他多想忧心,因此隐去了是跟计太师一起入宫为太后画像不提。最后连信也写完了,天边金乌也已西垂,甄珠一头钻进了画室。将之前积存的、比较满意的画都整理出来,打包好,准备第二天让下人再送去悦心堂给方朝清。这一去京城,还不知要多久,就算诸事顺利,起码也要一两个月,悦心堂却不能断了她的画,所以还是把存货全交出去,让方朝清自己计划着怎么卖吧。正整理着,萍儿跑进来说外头有人来找。正是方朝清。甄珠愣了一下,看着正在收拾的画,想着倒免了再让人跑一趟,便挥挥手让萍儿带他进来。方朝清第一次踏入甄珠的画室。随意却不凌乱的布置,开阔轩敞的格局,琳琅满目的书画挂满摆满了目之所及的地方,西向的轩窗几乎占据了整面墙。此时窗叶俱打开了,橘黄近金红的夕阳从轩窗里斜斜地照进来,铺陈满地,将满室都染成温暖又浓稠的颜色。这一片浓墨重彩中,她怀中抱着一堆画轴,听见脚步声,扭头看他。羽扇一样的睫毛轻轻扇动了一下,落下浅浅的影子,笑眼弯弯:“你来了啊……”随口而出的一声招呼,只是声音柔软,声调微微拉长,映着她的笑,便仿佛暮光里落了蜜,温暖甜蜜又粘稠。浑然没有半点担忧沮丧的样子。从今日见到她起便急促闷痛的心忽然和缓下来,方朝清嘴角露出笑:“嗯,我来了……”甄珠把沉重的画轴放到书案上,微微喘了一口气,笑着,却一点也不客气地道:“正好你来了,帮我一起整理。我这一去京城不知道要多久,攒下来的这些图,待会儿你全带走吧。”听到“京城”二字,方朝清的神色顿时一暗。却没有说什么,只微微挽起袖子,照着甄珠的吩咐,将四处或散落或挂着的画作取下来,一一堆齐摆放在书案上。两人干着活,除了干活外便没有再说别的话。画也不算很多,堆了小半张书案后,虽然墙上画缸里依旧还有已完成的画作,甄珠却不让方朝清继续取了。“其余的有些画的不好,不能卖给客人,有些画地太好,我自己留着,不想卖。”她解释道,眼睛微微眨着,有些狡猾,有些可爱。方朝清抿着唇,点头,轻声道:“这些便足够了。”甄珠笑,又瞅瞅那些画,估摸了分量后,挠挠头道:“你一个人也带不走那么多,我叫几个护卫送你吧。趁着天还亮着,等下天黑了也不好。”方朝清喉结滚动了一下,伸出手,声音低哑:“不急。”甄珠“嗯”了一声,抬头看他。却正正撞上他的视线。猝不及防之下,他未来得及躲闪,便叫甄珠骤然清楚地看见他清亮漆黑的眼眸,以及眸子里的情绪。痛苦、挣扎、歉疚、自责……那浓烈地有如实质的情绪,在他眼眸里翻滚着,仿佛海上潮涌,激烈而澎湃。他从未在她面前表露过这样激烈的情绪。况且那痛苦太过浓烈,浓烈到甄珠根本无法忽视。甄珠一下愣在那里,脑中正呆呆地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却见他陡然垂下了头,再抬起来,眼里那些浓烈的情绪却已经全部消失了,直叫甄珠恍然以为那是错觉。他甚至微笑着:“抱歉,方才想起一些事,有些失控。”甄珠眨眨眼,没有说话,只“嗯”了声。方朝清又继续微笑道:“先不急唤人,我有些事要对你说。”“关于计太师、太后,以及京城的一些事,你多知道些,总有备无患。”甄珠眼睛一亮,这下重重地点了头。这正是她急需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