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在医院门口站着，来回打转, 仿佛热锅上的蚂蚁。虽然是下雨天, 医院照样门庭若市, 里面的停车场早已满员, 后来的车只能在路边放下人, 然后另寻停车的地方。张良有点不安。他当然知道顾颐手头也没什么钱,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只能找顾颐了。其实他心里总觉得顾颐有点来历，绝对不像是从平常家庭出来的人, 所以别人的没钱可能是真没钱，但顾颐的没钱，也许只是暂时的。只要他愿意，应该立刻就能摆脱目前这种窘迫的生活。抱着这点念头, 他给顾颐打了电话, 可是等顾颐说会给他筹钱，他又忐忑起来。顾颐的都是他做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顾颐明显是想跟从前的生活一刀两断。既然是这样, 顾颐又去哪儿弄钱呢如果是回去向家里要, 那不等于是他把顾颐又逼回去了吗张良越想心里越是不安, 正想再打个电话给顾颐, 就看见一辆车停在医院门口, 顾颐从车上下来, 回头跟开车的人说了一句什么, 就匆匆向他走了过来。“顾哥”张良叫了一声，就有点难以开口，“我”“钱已经给你转到卡上了，你看到了没有”顾颐打断他，“八万整。”张良连忙掏出手机，果然有一条短信提示：“顾哥，你这钱”顾颐知道他想说什么：“我跟公司预支了几个月工资，可以慢慢还。你放心用吧。阿姨怎么样”张良握着手机，看样子恨不得给他跪下：“顾哥，太谢谢你了这钱我一定尽快还上。那那你现在手头还有钱吗别都给了我”顾颐笑了笑：“这里头有一万块钱是我老板个人出的，所以我就支了两个月工资，不至于就饿死了。对了，我老板也要来看看阿姨，刚才开车的就是他。这会儿他找停车的地方去了，我们去病房等他。”张良瞪大了眼睛：“你老板还我，我真得好好谢谢他。不过这个钱我将来一定还上，就当我借的，不能让人家白出钱。”他不是不经世事的孩子，做老板的允许员工预支工资已经不错，还给员工的朋友捐款，就更少见了。当然这是人家好心，但人家认识他张良是谁啊，还不都是看着顾颐的面子得钱的是他，以后要给人家公司当牛做马的就是顾颐了。所以这钱他不能就这么收下，只能先借用，以后还上。否则将来顾颐在人家公司，就永远欠着老板人情了。顾颐没说话。其实他也没想到唐骥不但痛快答应了他预支工资，还个人拿了一万块出来。老实说，开口的时候他还觉得有点为难。俗话说得好，上山擒虎易，开口求人难。更何况他才把人家整得大白天跑客厅去补眠，立刻又要开口借钱，也确实有点心虚。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唐骥刁难一番的准备，谁知道唐骥听他说了张良的情况，很干脆地就答应了。这么一来，倒显得他这几天不厚道了。两人说着话已经走进了住院部，忽然间有个穿白大褂的人从对面走过来，跟他们擦肩而过，边走边打手机：“少了两袋ab型血啊是，当时我是点了，但到了我们这边就没了哎，现在也别说是谁的责任了，你们赶紧补送过来，明天一早就手术了哎呀我知道这几天经常出问题，这个咱们回头再查是谁的责任，先把血送过来再说”张良回头看了一眼，啧了一声：“怎么血都能少的这不要出事故了么。”钱筹齐了，他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说话也恢复了从前的活泼样子。顾颐随口回答：“手术前发现少了，就不算事故。电梯来了。”电梯从负一层升上来，里面已经搁了一辆运药品的手推车，顾颐和张良只能贴着边进去。就在电梯门将要关上时，对面楼梯间走出来一个人，穿着件肥大的护工马甲，一手拎着扫帚，似乎刚刚打扫过楼梯，低着头走了出去。“等等”电梯门已经合拢，顾颐却突然伸手，硬是把手指挤进了门缝里。“哎，不能这样，手指头要不要了”送药工一眼看见，吓得大声叫起来。电梯门嘎吱响了一声，复又打开，顾颐匆匆抛下一句：“你先上去”，不管张良被挤在电梯角落里急得直叫，侧身就从门缝里冲了出去。那个护工已经穿过走廊，从侧门出了大楼。他看着低头哈腰的，走得却很快。从侧门出去是个小花园，供住院的病人晒晒太阳。这里雨天基本见不到人影，不过他刚走了两步，肩上就忽然被一只手搭住了：“周代”这两个字一说出来，护工浑身就是一颤。他头也不回，反手把扫帚往后一挥，同时肩膀一沉就想脱身。但是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也跟着往下一沉，五指突然发力，硬是把他拖得转了半圈，整个人不听使唤地连退几步，被推进了角落里。他后背抵到了冰冷坚硬的墙壁，几乎是同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两根手指，直朝他的眼睛戳过来。躲已无处可躲，周代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于是那两根手指就抵在他的眼皮上，危险地静止下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淡淡地说：“再用幻术，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反正蝙蝠也用不到眼睛，不是吗”周代打了个寒颤，一动也不敢动了。蝙蝠的确不需要眼睛，但那说的是普通蝙蝠。至于血族化身之后的蝙蝠，可不是用声波来定位，靠的仍旧是超越常人的视力，可以说是一种“假蝙蝠”。这要是眼睛被挖出来，那就真是瞎定了。顾颐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你跑到医院来做什么”他忽然发现周代的马甲下方露出点东西，随手一拽，扯出来一包还冰凉的血袋，“是你偷的”周代想点头，但抵在眼皮上的手指让他硬生生又收往了：“是我，我”自从上次在海天后门遇到了猎魔人，他不敢再随便出来猎食，只能来医院里偷了。当然，这也不是每次都能偷到，只有像今天这样，医院里向血站调用了大量血浆，他才趁机偷了两袋。顾颐无语地看了一下血袋，又塞回了周代的口袋里：“你知道手术里如果缺血浆会是什么后果吗”周代咽了口唾沫：“我，我都是下午偷。他们明天才做手术，发现少了会再调来的”顾颐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但现在不是说这些废话的时候，唐骥去停车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所以他必须长话短说：“上次你说你没有初拥，不知道世代，是怎么回事”“我”周代看起来很想不回答，但顾颐把两根手指轻轻往前一送，他也只有开口了，“他们说，我们是人工转化的吸血鬼”“人工”顾颐眉毛猛地一扬，“什么意思说清楚你以前是做什么的谁给你人工转化的怎么转化在哪里转化的”周代被他一连串的问题砸得晕头转向，想了想才说：“我以前在日本，一个研究所。我不记得自己从哪里来的，听他们说，因为是人工转化，可能影响了记忆。”他说得有些乱七八糟，但大体还是说明白了。所谓的人工转化，指的是抽出所有血液，然后注入吸血鬼的血液。这明显是模拟了初拥仪式，但注入的血液是研究所经过处理之后的吸血鬼血液，并非纯天然血，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导致了他转化前的所有记忆都消失了。“研究所在哪里他们就研究怎么人工转化吸血鬼吗那些转化你的，是人还是血族你又是怎么出来的”顾颐沉声问。居然有这种地方而且血族对自己世代的了解来自于血液本身，与做为人时的记忆无关。周代被成功转化，却连自己的世代都弄不清楚，那只能说明，他被注入的血液有问题。周代喃喃地说：“研究所在福岛我也是出来之后才知道的因为那里有核泄漏，研究所转移，我被扔下了我不知道研究所是做什么的，我只认识管我的两个研究员，他们都是人”“你被扔下了”顾颐敏锐地抓住他话里的漏洞，“为什么把你扔下”“他们说我们是废品。”周代默然片刻，才低声说，“有一天他们给我抽血检查的时候，我听见的他们说混合血液确实不行，这一批都是废品，还是要生育出来的才行。后来有一天他们给我注射了镇静剂，我醒过来的时候在一个箱子里，周围还有别的箱子，但我没看就跑出去了”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跑开之后那里就炸了，我藏在附近，过了很久都没有人来，我才慢慢往外走。后来走出来才知道，那里是福岛的核泄漏区，早就没人了后来我一路走到熊本地区，躲在一艘游轮里来了这儿”顾颐脸色已经有些变了：“周围还有别的箱子”显然这批废品在研究所转移之时被集中处理了。周代喃喃地说：“有几十个，都是一模一样的。当时我很害怕，没有去打开看一看”那几十个箱子里，应该都是和他一样的人工吸血鬼，但是逃出来的，却只有他一个。顾颐制住他的手不知不觉地放松了些：“为什么要处理掉你们”“他们说我们是废品啊”“不对。”顾颐眉头一皱，“你的能力还是废品那成品是什么样的”难怪他总觉得周代身上的气味奇怪，原来是混合了多种吸血鬼的血液，所以连他都无法辨别其氏族。但是对于周代的能力，他还是大约能分辨的，基本就是十代。也就是说，给他注射的混合血液，血液来源都是九代的吸血鬼。但是，周代本身有些能力，却远远超过了十代应有的等级。比如说他的唾液对人体组织的修复能力逆天，即使血族亲王也做不到。再比如说他的速度比普通十代更快，基本可以媲美八代血族了。只有某些在速度上有特长的血族才能达到这种程度。更不用说，他还会幻术。这样一个十代血族，在血族内部也会有一定地位，可在研究所里却算废品，那研究所的标准究竟是什么周代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我在研究所的时候，不是这样”“不是这样”顾颐微微一怔，“那是什么样子”周代想了想：“那时候我飞得没现在这么快。”“那幻术呢”“幻术”周代想了想，挺了挺胸膛，“其实是这样”顾颐下意识地低头往他胸前看去，只见那件橙黄色的护工马甲突然向两边分开，露出他胸前用吊带揣着的一只蝙蝠。这只蝙蝠很小，在吊带里缩成一团，只露出一双眼睛。但这双眼睛却是出奇的又圆又大且明亮，顾颐的目光一对上，忽然间一阵微微的眩晕，眼前的周代猛然变成了唐骥，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变化突如其来，顾颐不由自主地往后一退。不过他随即就悚然一惊这是幻境因为上次中了周代的招，所以这次他是有备而来，不要说他已经封了周代的眼睛，就算周代故技重施，他也有信心抵挡得住。然而就是这样，他仍旧还是中了招，周代怀里这只小蝙蝠的能力，竟然比周代强了一倍不止。不，或许周代根本就没有使用幻术的能力，上次施术的也是这只小蝙蝠，只不过借用了周代的眼睛。这也是周代为什么逃跑的时候都没有化身的原因。这只小蝙蝠或许不能飞，又或许飞不快，如果周代化身成蝙蝠，是没法抓着它一起飞的。所有的念头如同电光火石，在顾颐心里一闪而过。随即他强行聚集精神，猛地截断了冲到脑海中的那股力量。眼前的幻影消散，他手里只剩一件马甲，周代连同他怀里的小蝙蝠都不见了。gd1806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