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作者:袖侧      更新:2022-04-07 00:01      字数:6174
  第64章

  陆家和别的几&8204;家都是各显神通, 悄悄从别处调粮囤粮。只百姓最惊怕的,便是打仗。纵然从檄文一到江州,府衙便贴出公告不许『乱』议, 商家不得趁机抬价。可才不到几&8204;日功夫, 粮价便涨起来&8204;了&8204;。

  这些&8204;消息, 陆夫人都告知了&8204;温蕙。因当家夫人, 管着一府的内务, 不能像闺阁女&8204;孩那样什么都不知道。

  温蕙忍不住问:“母亲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些&8204;的呢?”

  “听管事们&8204;报的。”陆夫人说,“采买和门子上消息最灵通。这些&8204;天咱家也放些&8204;人出去, 专门去市集上等消息。咱们&8204;虽关&8204;在内宅里, 庭深几&8204;许,但&8204;不能真的做个&8204;聋子瞎子。自然, 世上也有许多女&8204;子仿佛聋子瞎子一般, 只咱们&8204;不能那样。”

  温蕙觉得陆夫人说的很有道理, 并抓住了&8204;一个&8204;重点:“等消息?”

  “才只一个&8204;襄王呢, 现在也不知道他&8204;是不是真的北上了&8204;?他&8204;有多少人?一篇檄文之外, 大家还什么都不知道。”陆夫人道, “更重要的是,其他&8204;的亲王们&8204;呢?这么多的皇子亲王, 不能只一个&8204;襄王出头。旁人就算不出头,也得有态度。”

  温蕙对&8204;陆夫人愈发敬畏,觉得她是一个&8204;懂得很多的人,并不只是她以为的锅边灶台。

  陆夫人望着她天真的目光, 哂然道:“我这算什么呢, 所知毕竟有限。我们&8204;女&8204;子,便读再多书,不被允许走出去, 不能亲眼&8204;看,亲耳听,零零星星听男人说一说,听听琐碎的消息,也就这样了&8204;。你公公倒还愿意与我说一说,毕竟一大家子人须有人在家坐镇主持。然也有许多人家,丈夫并不与妻子说这些&8204;事,便是我刚说的,成了&8204;瞎子聋子。若问男子为何不与妻子说一说,他&8204;们&8204;又道,『妇』人家知道什么。”

  温蕙听明白了&8204;:“那不正是他&8204;们&8204;把人关&8204;起来&8204;,又什么都不说,『妇』人才什么都不知道了&8204;吗?”

  “只这话&8204;不能当着男人面说,断无一个&8204;肯承认的。”陆夫人道,“所以,我们&8204;只能自己想&8204;办法,尽量不做一个&8204;叫丈夫连话&8204;都懒得与你说,亦不愿意将外面的事告诉你的无知『妇』人。”

  温蕙觉得婆婆这话&8204;说得,平静中藏着惊心动魄,只她太年&8204;轻,似乎碰触了&8204;一下&8204;,却什么都还抓不到。

  她怔了&8204;片刻,试探着问:“只是母亲,我们&8204;就不能,自己走出家门吗?”

  到了&8204;江州,便发现陆家许多规矩,戴帷帽,坐马车,不得婆母允许出不得门。可刚才听着婆母话&8204;音流『露』,分明陆夫人她真心里也不愿意被关&8204;着锁着的。温蕙故大胆作此一问。

  陆夫人凝视了&8204;这小姑娘片刻。

  她意识到刚刚所说,其实已经交浅言深了&8204;。她与这媳『妇』相处也不过才半个&8204;月,原不该说这些&8204;的。

  只这媳『妇』人天真、『性』子朴实,她对&8204;人不设防,常说出不经修饰的真心之语,竟令得陆夫人一时不察,说多了&8204;。

  对&8204;这个&8204;问题,她只能哂然:“那怎么行。”

  结束了&8204;这个&8204;话&8204;题。

  晚上陆睿回来&8204;,在温蕙这里用了&8204;饭。温蕙问:“书院里现在还能踏实读书吗?粮价一涨,人心都有些&8204;惶惶。”

  陆睿道:“一样的,书院里也浮躁。都在等消息。”

  “等诸王的反应吗?”

  “是啊。”

  “那,”温蕙问,“到底怎么样才算是好消息,怎么样才算是坏消息?”

  陆睿道:“益王在抚州,他&8204;若不动,算是个&8204;好消息。其他&8204;,除非各地藩王都不响应,襄王立刻谢罪退兵,否则没有好消息。”

  温蕙想&8204;了&8204;想&8204;,说:“抚州,离我们&8204;不远呢。那这位王爷便是分封到江西了&8204;?所以他&8204;不参与的话&8204;,若打仗,也是在江北岸,波及不到我们&8204;这里是吧。那样的话&8204;,倒也不用怕。”

  她不是听到外面『乱』七八糟的消息就惶惶然瞎嚷嚷的『妇』人,也不是根本不关&8204;心,只关&8204;心个&8204;花草首饰胭脂的『妇』人。陆睿便愿意与她说一说:“江南是朝廷课税重地,少有皇子分封。益王也不过是个&8204;郡王而已,他&8204;与襄王年&8204;纪差得也大,未听说有甚私交。他&8204;观望的可能更大。且看看,这等消息一出,粮价涨是必然,若近日无其他&8204;消息传来&8204;,『乱』几&8204;日,民心稍定,又会自然地落一落。且也没涨到要开仓抑粮价的地步呢。不必惊惶,让家里人也安心。”

  温蕙道:“家里有母亲呢,我们&8204;都不慌。”

  一个&8204;家里就应该是这样。像陆夫人,像温蕙。这才是士大夫之家应有的妻子。

  只大周承平日久,渐渐崇尚奢靡,少了&8204;风骨。这些&8204;年&8204;,便是虞家、陆家这样的余杭世家养出来&8204;的女&8204;儿,读书也只读个&8204;风花雪月,过于心思细腻却没有宽广胸襟,沉『迷』奢侈却没有担当。

  虞家的表姐妹们&8204;陆睿不是没考虑过,只是看过去,没有一个&8204;能让他&8204;或者母亲看入眼&8204;。

  也幸而母亲不是那等一门心思与娘家亲上做亲的。

  据说当年&8204;祖母就一心想&8204;把自己的亲侄女&8204;嫁给父亲。只祖母那兄弟和她一母同胞,也是庶出,且无甚大出息,只是个&8204;同进士而已。任祖母怎样说,祖父也没同意,到底是为独子聘了&8204;虞家嫡出的大小姐。

  陆睿心想&8204;,当年&8204;若祖父松了&8204;口,令父亲娶了&8204;他&8204;那位表姑,他&8204;是绝不肯投胎来&8204;这家了&8204;!

  虽然投胎这等事也由不得他&8204;。

  他&8204;闲闲地靠着引枕,十分舒服,问温蕙:“字练得怎么样了&8204;?”

  温蕙腰一挺:“母亲和乔妈妈都夸我有进步。”

  “母亲的字十分飘逸灵动,有古风。乔妈妈自幼和我外祖母一同读书写字,指点你绰绰有余了&8204;。”陆睿道,“这个&8204;我不与她们&8204;抢了&8204;。你这里有没有双陆,我们&8204;玩两局。”

  玩什么玩啊!双陆虽然的确挺好玩的,但&8204;那都是少年&8204;人才玩的东西。

  温蕙脸都红了&8204;:“你不要玩这个&8204;!”

  陆睿挑眉。

  温蕙脸颊绯红:“等我以后&8204;学了&8204;更好玩的东西再跟你玩,你不要陪我玩这种小孩子家家的东西。你,你可都是秀才了&8204;。”

  温蕙的心里,始终对&8204;读书人存着敬畏之心。

  陆睿失笑,道:“秀才怎样?秀才便不可以陪自家娘子玩耍了&8204;吗?”

  温蕙总归是不好意思让陆睿屈尊降贵地陪她玩小孩的玩意。这东西她跟青杏、梅香、落落都能玩,银线也差不多学会了&8204;。她想&8204;了&8204;想&8204;,道:“你不如给我讲讲诗?母亲她们&8204;只叫我硬背,不讲的。”

  乔妈妈原就提点了&8204;她,让她去找陆睿。存的明显是让小夫妻有话&8204;题,去亲近的心思。

  只这两天谈的都是襄王北伐、粮食涨价,温蕙担心陆睿没那闲心,便没提。今日他&8204;既然有这份心,与其打双陆,不如让他&8204;给她讲讲诗词呢。

  陆睿道:“好啊,拿来&8204;,我看看你都背了&8204;什么?”

  那本《诗三百》就在榻几&8204;的小抽屉里呢,温蕙取出来&8204;献宝:“背了&8204;这几&8204;首了&8204;……”

  陆睿接了&8204;书,另只手却招呼她:“这边来&8204;。”

  温蕙便下&8204;了&8204;榻,坐到陆睿那边的榻沿上去。陆睿却揽住她腰,往里一拖,拖到自己怀里了&8204;。

  幸好丫头们&8204;都在外面,不唤不会进来&8204;。温蕙便舒舒服服靠在陆睿怀里,陆睿则舒舒服服靠着引枕,还软玉温香抱个&8204;满怀。

  一边说着“先解释给我听听”,一边心思都飘了&8204;。

  温蕙便将自己理解的讲了&8204;。

  其实诗没那么难懂,大多还是一读便能明白的,否则怎能流传如此之广。只陆睿跳过了&8204;咏景的、送别的,单挑出一首讲『妇』人的诗告诉温蕙:“这个&8204;不对&8204;。”

  “咦,不对&8204;吗?”温蕙又读了&8204;一遍,但&8204;也没有理解出新的意思,“我和落落一起读了&8204;,她也觉得这个&8204;是怨『妇』诗,讲这个&8204;『妇』人不得夫君喜欢的幽怨,还有别的意思吗?”

  陆睿啧了&8204;一声,道:“你听个&8204;小孩子胡说八道。”

  温蕙眨眨眼&8204;:“落落是读书人家出身呢,诗三百她都背过的。”她还没说,她身边,数落落算是肚子里墨水最多了&8204;。她自然是信落落。

  陆睿笑着摇头:“你不想&8204;想&8204;她才多大。纵背过,也就是背过而已,蒙学里都要先背的,肚里先有货了&8204;,再大些&8204;,先生才慢慢讲。且一般人家的女&8204;学里,学的多比男塾要慢些&8204;。”

  “这样吗?”温蕙才明白过来&8204;。她一直以为落落很有学问的,原来&8204;不过如此。

  又想&8204;,陆夫人身边的大丫头都能写得一手漂亮小楷呢,青杏、梅香也都识字,陆睿身边的丫头她不知道如何,但&8204;想&8204;来&8204;也不会差,差的也根本没资格到他&8204;跟前去。这种读书识字,张口能来&8204;句诗词的丫头,在陆家太多啦。

  比起来&8204;,她这个&8204;少夫人倒是最差的那个&8204;。不由脸上现出了&8204;沮丧。

  陆睿把她脸掰过来&8204;:“怎了&8204;?”忽地不开心了&8204;?

  “觉得自己好差啊,家里许多丫头都比我强。”温蕙叹口气&8204;道。

  陆睿笑得不行,掐她的脸:“小小年&8204;纪,叹什么气&8204;。像个&8204;小老太婆。”

  温蕙抢回自己的脸蛋:“认真呢。”

  陆睿笑够了&8204;,又掰着她的下&8204;巴脸对&8204;着自己:“净胡说,我的夫人哪里差了&8204;?”

  他&8204;含着笑,在烛光里眉眼&8204;生辉:“当初进了&8204;你家,我一眼&8204;就看到了&8204;你。我当时就想&8204;,这个&8204;姑娘眉间有清气&8204;呢,若她就是温家那个&8204;叫蕙娘的,这门婚事我愿意了&8204;。”

  他&8204;说着,面孔便贴近了&8204;温蕙。

  却听温蕙道:“陆嘉言!”

  陆睿:“嗯?”

  温蕙的眼&8204;睛亮亮的,第一次告诉陆睿:“我,我也是第一眼&8204;就看到你就想&8204;,这个&8204;人,我愿意。”

  陆睿眼&8204;中泛起笑意,贴过去吻住了&8204;她。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媒六聘,还两情相悦。再没有比这个&8204;吻更甜美的了&8204;。

  实不想&8204;分开,想&8204;将她搂得更紧,还想&8204;对&8204;她做别的事。只丫头们&8204;都在外头,早就受过陆夫人或者乔妈妈的叮嘱,断不会让他&8204;和她在圆房前做出什么。

  陆睿只要不喝酒,脑子便什么时候都清醒。他&8204;在她唇上啄了&8204;又啄,又摩挲她纤细后&8204;颈,道:“我给你讲讲这首诗。”

  温蕙想&8204;赶紧摆脱身体发『潮』发热的怪感觉,忙道:“你快讲讲,我怎么读都只读出一个&8204;幽怨的『妇』人啊。”

  “那只是自比而已。”陆睿笑着给她讲,“这其实讲的是诗人自己,不受帝王赏识,仕途不顺。自来&8204;这类诗,诗人都爱自比『妇』人,又将君王比作『妇』人交托一生的郎君……”

  他&8204;给她讲了&8204;这诗人的生平,和这时期遭遇的坎坷。温蕙再读,便很明白了&8204;:“原来&8204;如此。”

  陆睿道:“诗词本身文字都不难,难的是用典,这才是考验功底。你若不知道他&8204;用的何典,或不了&8204;解这作诗人的生平经历,历史大事,便很难懂他&8204;在说什么。”

  温蕙道:“这些&8204;又要上哪里才能看到?”

  “这可没法说了&8204;。”陆睿道,“太多,太散,太广了&8204;。”

  温蕙泄气&8204;。

  陆睿『揉』她脑袋:“傻子,不会的地方&8204;来&8204;问我。”瞎找个&8204;小丫头问有什么用。

  温蕙有点难为情:“这都是你蒙学里就学过的了&8204;,我怕拿来&8204;问你,你会烦。”

  是啊,在他&8204;们&8204;这等人家,都是蒙学时候就学的东西了&8204;。落落那个&8204;小丫头也是七八岁上就学过了&8204;。

  可温蕙都将要及笄了&8204;,却从头开始学了&8204;。

  她为着什么呢?自是为了&8204;想&8204;当一个&8204;合格的陆家少夫人,想&8204;做一个&8204;让陆睿觉得满意的妻子。

  陆睿的心里软得不行。

  他&8204;道:“怎么会呢,做学问的事,不分繁简,永远不会觉得烦。”

  “你也不要有压力。我们&8204;小时候,可是一天要背下&8204;五首,还不光背,还要解。母亲只让你每天一首,便是不想&8204;你有压力。”

  “没人想&8204;让你考秀才,考状元。只是诗书文字,实是世间瑰宝,你学到了&8204;,便是你自己的。因是好东西,才都希望你学。你慢慢学就是了&8204;,不必求速成,也不必求大成。”

  “慢慢来&8204;,求个&8204;己心欢喜。”

  “早就说了&8204;,来&8204;日方&8204;长呢。”

  【若有情,你递个&8204;扫帚给他&8204;,他&8204;也能说姿态疏欹,宛若一枝寒梅。】

  陆睿的眸子常常冰润微凉,只此时,温润得如暖泉。

  他&8204;说:“明天要检查的是哪一首?我现在便给你讲。”

  此正是,有情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