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殿下”这四个字乍一出口,陆琛便看到对面那人完全变了脸色。

  震惊、愕然、疑惑、狠辣……诸多表情在那张堪称明艳的脸上一闪而过，最终归于如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不过，秘密被揭露之人当前的心境定然不会如其面上表现得那般毫无波澜,在场的两人俱是都对此心知肚明。

  “啊！宿主！！你就说你招惹他干嘛！！！”为什么主动捅破条子此世的隐藏身份啊？！

  亲眼见证此情此景,脑海中的系统发出了一声尖锐的爆鸣。

  “完了，完了！这种掉脑袋的秘密被你当场挖了出来,这条子肯定是要鲨人灭口了！！”察觉到裴玠眼中一闪而过的鲨意,系统呜咽道,“呜呜，宿主你这也玩得太刺激了,咱们在这个世界的任务还没成功完成啊？”

  “……是吗？”看着裴玠头顶那于此时颜色深浅不断变化、却一直都没有低于过百分之七十的好感度进度条，陆琛微微挑眉。

  “不要怕,他鲨不了我。”不提就算加上他安排在陆氏庄园中的手下一起,也不会是拥有修为的我的一合之敌；哪怕我真的落到他手里,也有着足以自保的后手。

  安抚了下因过于慌张连自家宿主修仙者身份都忘得一干二净的系统，陆琛看向对面的裴玠，不错过这人当前的任何表情变化。

  是的,当面挑破裴玠的隐藏身份,陆琛就是蓄意为之。

  有恃无恐的他并不惧怕自己的生命会因此受到威胁,也自信此次的坦诚并不会影响自己完成任务；如此，在发现裴玠一直无法下定决心在自己面前暴露真实身份时，陆琛便决定由自己亲自来推动这一进程——

  只是，推动进程的步子似乎迈得大了点儿,成功获得一只被吓得炸了毛的猫咪。

  那么接下来，是狠狠咬我一口、就此根绝祸患；还是斡旋交涉、争取最大利益；抑或将我圈禁、杜绝消息泄露……裴玠，你会如何选择呢？

  我将拭目以待。

  没有让陆琛等很久，对面那人就再也按耐不住要溢出其胸膛的诸多疑问,陆琛甚至听出了他话语中隐藏的、连裴玠本人都没察觉到的委屈和忐忑。

  “陆琛……你还知道些什么？”

  你是如何得知的？

  你是什么时候察觉的？

  又为何选择现在将之当面告知于我？

  一时间似有千万个问题想要问出口；仿佛第一次认识陆琛一般、将人仔细上下打量一番后，这位前太子之子终于率先打破了房间中的静默，只是声音再不复之前那般清亮、带上了些许沙哑艰涩。

  这些时日与我朝夕相处，明知道我真实身份却佯装不知的你，将会如何看我……？

  “我还知道什么……？唔，我知道，隐匿世子身份接近我的你所求为何。”

  “我知道，这陆氏庄园是你半卖半送到我手上，其中布满了你提前安排的人手和眼线

  。()”

  手中仍然端着那杯已经冷掉的茶水，陆琛微微垂眸，说出的话却让裴玠的身体再次顿住数秒、面色一片煞白：

  还有，我手上这杯清茶中添了三钱助眠饮子、喝了会让人大梦一场，直到京城方可转醒。卍()_[(()”

  那萦绕在茶水中的、普通凡人无法发现的淡淡药味儿，在修仙者面前根本无法隐藏。

  “……哈，没想到这都被你发现了。”那得自宫中的助眠饮子无色无味，理应不会被察觉才对。

  自己自认为隐蔽的诸多谋划，在陆琛洞若观火的双眼中怕已是一览无余了罢；自己作为提前落子、先知先觉重生者，竟在与对方的博弈中彻底落了下风。

  只能说，不愧是前世能够坐到丞相高位上的人啊。明明自己已经在设计这人的时候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却还是小觑了他的能耐。

  话已至此，放弃了在陆琛面前再做伪装，彻底展露自己当前真实一面的裴玠反倒感觉轻松了许多——

  毕竟，经由两世、大半生都在扮演套用不同角色的裴玠，很少有在他人面前真正做自己的机会。

  此时此刻站在陆琛面前的，不再是京都商人崔介玉，也并非化作女郎模样的凤栖楼之主、平康坊花魁，抑或他那位已死兄长的待用替身，而是【裴玠】，也只是【裴玠】。

  ……原来陆琛眼中所见的，【一开始】就是我本身。

  思及此处，裴玠发出了一声轻笑，耸耸肩将手中已经饮尽的茶盏放回案几，只是看向陆琛的目光中满是复杂。

  几日前，就在他向手下幕僚请教如何将无心涉政的陆琛收为心腹时，得到了来自各位下属的讶然反问：

  主上，不就是想要收服一介布衣、让他为您所用吗？您何曾如此心软过，为了一个人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还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若是对方无论如何都不心甘情愿，那就抓捕他的亲朋好友以此要挟，或是用需要按时服下解药续命的毒物加以控制……历朝历代的当权者都是如此做的，怎么到您这儿就不行了？

  可不行就是不行。

  明明知道下属们说得都对，但裴玠就是无法接受将那些阴私的手段用在陆琛身上。

  “好吧，好吧。若是您不想伤了陆公子，不如用一剂助眠饮子将人直接拐到京城，”最后，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的幕僚们如此提议道：“届时生米煮成了熟饭，您再放下身段求上一求，那陆公子心一软，这事儿不就成了？”

  “……”不知为何总感觉幕僚的话里话外似是有着别的隐喻，实在别无他法的裴玠最后也只能采用了这个危害最小的方法。

  而且，不知为何，在不动声色地将助眠饮子混入茶水中时，裴玠总感觉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仿佛他和陆琛之间曾经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只是当时喝下那杯加了料了的茶的人并非陆琛、而是自己……

  不，自己当时喝下的不是茶，而是……酒。

  “今日这杯酒

  ()  ……我是非喝不可吗？”()

  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从脑海深处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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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斑驳破碎的画面中，一道面目模糊的白衣身影对自己高举手中酒杯，以此无言相劝。

  【是的，你非喝不可。】

  唔……！

  下一秒，又是一阵头痛发作，将那些零碎的既视感消磨殆尽。

  我刚刚这是怎么了……？

  愣愣地看了眼手中的茶杯，裴玠揉了揉自己酸痛的额角，却徒劳地发现他方才经历的一切，无论如何都再想不起来。

  “看来，你是不会喝下这杯送别茶了。”摇摇头驱散脑海中的回忆，裴玠有些遗憾地看了眼陆琛手中丝毫未动的茶盏。

  下一秒，他话锋一转：

  “……但既然你什么都知道，就不要在身为始作俑者的我面前将之全都说出来啊！”

  哪怕一直装作不知，也好过直接撕破脸皮，将这一切都摊在阳光下、再也无法回寰。

  “陆琛，你难道就不怕我直接了断你的性命？”定定地与陆琛目光交接，裴玠衣袖下的手握成拳，心中满是直面决裂的酸涩。

  莫非就凭这短短的月余相处时间，你就认定了我绝不会对你动手吗……？！

  还是你觉得，身为一向感情淡漠的裴家人的我单单会对你心软？

  哪怕裴玠已经自认为摆出了自己能做出的最凶狠的表情、心中划过千般思绪和对陆琛的质问，却全部终结于对面那人开口的一瞬间。

  “……那么，你会吗？”

  对方仅祭出了短短的五个字，就让这位前太子之子哑口无言。

  可恶……好吧，他确实不会。

  面对陆琛眼中渐渐浮现出的笑意，裴玠尚未抵抗便已溃不成军。

  经由前世今生二十余载铸就的多疑、猜忌、谨慎和果决……竟全都敌不过那人一道信任的目光。

  ……陆琛，你让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感觉当前的一切都在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两世以来，裴玠第一次感到如此的不知所措。

  面对心中不断上涌、再也无法抑制的未知情感，他既想要将眼前之人牢牢抓在手中带往京城，又惧怕那人会就此消融在自己的手心，再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对自己露出笑容。

  然而，就在他为之感到心烦意乱之时，陆琛却突然开口，让他瞬间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对方的所在——

  “无关紧要的话说了那么多，你却还未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那人笑着将杯盏凑到嘴边，杯中冷茶与唇面一触即分。

  “介玉兄，你当真希望我喝下这杯茶吗？”

  【若这是你希望的，我会将它全部喝完。】

  ——与陆琛四目相对，裴玠读出了他话语中尚未说完的下半句。

  “开什么玩笑？怎么会有人明知道杯子里加了料却还会去喝啊？！”

  下一秒，看到陆琛在怔住一瞬后笑意加深的双眸，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将心中所想付诸于口的裴玠耳尖微红。

  “唔……确实是有这样的人的。”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陆琛看了眼杯中微微漾起水纹的清茶，将裴玠的身影印在眼底。

  直到双臂轻颤着缓缓环住倒在自己怀中的那人，裴玠脸上不敢相信的表情仍未散去。

  若非胸膛中不断响起的心跳声提醒他当前的一切俱为真实，他甚至怀疑喝下那杯添了助眠饮子的茶水、此时陷入幻梦中的人实是自己。

  而陆琛，则在坠入黑甜梦境的最后一刻，放心地倒向对面那人有些过于紧绷的怀抱。

  正如我之前承诺的那样——

  裴玠，我上一世所亏欠你的，今生一定如数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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