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5 章
作者:原味麻薯      更新:2023-09-25 17:23      字数:4091
  在此世的便宜弟妹都离开后,空荡荡的堂屋内就仅剩下了陆琛一人。

  待到脑中的嗡嗡蜂鸣声散尽、刚刚强行动用灵力产生的后遗症褪去,陆琛坐在胡椅上定了定神,总算得以好好打量一下自己身处的这幢陆家老宅。

  作为原身的秀才老爹留下的、目前仅剩的还未被原身变卖的遗产,这座宅院着实已经上了年纪、屋内各处都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经年的苏式白墙早就已经不复初建时的洁白,墙面剥落露出了内里的黄泥砖瓦;寒风从每一块砖石的缝隙中渗进房间,任炉火烧得再旺盛也无法令屋内升温;头顶的房梁也早就已经被白蚁蛀得坑坑洼洼,被雨水反复浸透的茅草屋顶散发出淡淡的霉味,混杂着地面返潮的土腥味,一起充斥了每一间屋舍。

  此刻屋外的冷雨愈发大了起来,于是屋内也下起了小雨、嘀嗒作响地敲击在陆琛眼前的桌面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感到有点口渴的陆琛看了看房内的四周,并没有发现茶壶或杯盏的影子。

  除了他面前的这副一看就不值钱的桌椅之外,原身已经将陆家老宅中但凡值得上价的物品全都变卖、折成了银钱。

  ——反正根据其父亲的遗嘱,这些屋内杂七杂八的物品全都包含在原身应得的那九成遗产之中,他将其变卖也算理所当然;至于这间破屋本身,便是原身选择留给三个庶弟妹的那仅剩的一成。

  原身能够在礼法之内做到最大限度的毫不留情,可陆琛却并不能就此丢下陆芸三人不管。

  一方面是因为他还需要继续完成此世的好感度任务,另一方面则是他确实对这三个年幼的孩子有些于心不忍:

  虽然在这个古代世界的土著眼中年至十五的男女就可以成家立业,可在陆琛看来,在蓝星,他们也不过就是刚刚升入高中的年纪,却还都只是孩子。

  就在陆琛垂眸思忖自己该如何破局、与此世的便宜弟妹重新培养感情的时候,屋外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忽地,他闻到了饭菜的香气,却是陆琰已经煮好了晚饭,端着几个盛满了餐食的碗盘迈入了堂屋。

  看到陆琛不仅没有离开、竟还坐在桌前,少年顿时板起了脸,甚至毫无掩饰地对陆琛翻了个白眼、摆明了自己对他不待见的态度。

  趁着陆琰走进堂屋喊阿姊小妹吃饭的功夫,陆琛扫了一眼桌上陆家今日的晚餐。

  只见桌上的盘碟饭钵全都是带着瑕疵或边沿缺了几角的残次品、即便是拿去集市折旧也卖不出价钱,估计也正是因此才会被原身留在老宅给陆琰姐弟三人使用。

  古代的冬季大多难以见得新鲜菜蔬,但吴州地处江南水乡,即便是在三九寒冬也能尝到绿叶蔬菜、菜品颇为丰富;如今,正是撒佛花、韭黄、生菜、兰芽、勃荷、胡桃和泽州饧当市的时令季节。

  如果是小有资产的江南人家,冬日三餐的席面上甚至能吃到梨干、枣圈、党梅、柿膏

  等干鲜果碟;还可以在家举起铜锅自制那所谓的“拨霞供”:待铜锅内的汤水滚沸,将肉片、鱼生、菜蔬放入其中“摆熟”,再配以各色蘸料入口——

  这拨霞供的形制和蓝星的火锅也差不了多少了。

  不过,家境贫寒的陆家姐弟明显是置办不起如此丰盛的饭菜的。

  今日陆家的晚饭便只有一钵白水菘菜,其中似乎还添加了姜、椒和莳萝一起炖煮;虽然趁热吃下去倒也可以驱寒暖身,可那清汤寡水的菜汤里却一丝油星也无。

  看到陆琛坐在桌前,从里屋走出、抱着陆芙的陆芸也愣住了片刻;但她没对陆琛说些什么,只是一边照看着一旁的陆芙扒饭,一边自己也拾起了筷子。

  一钵白水菘菜并三碗豆饭,便是陆家姐弟三人今晚全部的餐食。

  至于陆琛,他的面前什么都没有——

  陆琰根本就没准备他的那一份晚饭。

  于此同时,远在万里之外的京城灯火通明,城内的二十八里坊中也都飘荡着饭菜的香味。

  只不过与连日阴雨的吴州不同,此刻,方才大雪初霁的京城上空明月高悬、天幕上缀满了星子,正是观测星象的大好时候。

  显然,景朝的钦天监也是这么想的。

  可这一观测,便观测出了问题。

  “这……这是!荧惑守心和七星连珠竟同时当空……!!”看着头顶的天穹,钦天监正后背的官服瞬间被冷汗浸透;在反复确认后,其余在场的属官也俱是面白如纸:“不行,必须要立刻将此事上达天听!!!”

  半个时辰后,皇城午门大开;一匹来自钦天监的快马飞奔入城,当今天子的御书房内灯火彻夜未熄。

  “呵……”十年四十七岁、一身明黄便服的裴煜,也就是大景当今的皇帝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将钦天监呈上的折子掼于桌上,“没想到意味着在位帝王必有灾殃的【荧惑守心】竟会于寡人在位时出现……果然是上天也在怪我裴煜……得位不正吗?”

  皇帝此话一处,顿时周围左右伺候的宫女宦官们跪倒一地、瑟瑟发抖如鹌鹑一般;但这位皇帝却好似没看到他们一样,只将那桌上写有星象的奏折拾起、凑到明烛前点燃,一双黑沉沉的眸子被渐遭火焰吞噬的纸页染成一片猩红。

  一时间,半夜的御书房内落针可闻,只余纸页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啵”声响;四面摇曳的灯烛将皇帝的身影映在绘有青绿山水的珐琅屏风之上,看起来竟有几分阴森可怖。

  见无人回答自己的疑问,皇帝直接点了宦官总管的名字:“萧伴伴,你来说,这上天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哪怕是与裴煜一同长大、自认为对当今这位圣上无比了解,俯身跪在下首的宦官总管萧吉利此时的后背也都被冷汗浸透、讷讷许久不出一言。

  不过还好,皇帝也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

  在手中写有荧惑守心的奏折彻底被烧净之后,这位靠弑兄弑父获得王位的皇帝已经在心中

  完成了自问自答。

  荧惑守心如何,上天怪罪又如何?他裴煜若是信命之人,当年曾为秦王而非太子的他今日就不会坐在这九五至尊的宝座之上。

  “好了,你们都起来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挥退诸多宫女侍从,皇帝只将萧吉利留在了御书房,示下一道封口密旨。

  不提之后的皇宫大内和钦天监是如何被鲜血染红的,对大景境内的很多人来说,今晚都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隐隐传来悠扬戏曲之声的燕王府内,三皇子裴昭坐在红灯高悬的戏台之前。

  他看似正在津津有味地观看戏剧,实则一门心窍早就已经不在此处,满脑子都是十年后山河国破的惨烈之景。

  眼看着伴随着逐渐变得激烈密集的鼓点,九尺戏台上的两位武生相互交战、其中一位挥剑斩在另一个的胸口,裴昭眉头微微一皱,仿佛也回到了前世自己身穿龙袍立于金銮殿上、持剑斩鲨那人的当场。

  对了,算算时间,几个月后便是今年的会试,那人就该上京赶考了罢?

  思及此处,这位天潢贵胄的心中翻涌出无限恨意。

  届时……他这位未来的天子,定要好·好·地招待一下他的丞相大人。

  与此同时,左将军府的书房中也已经掌起了灯。

  左将军连淼的长子连泽正站在一片新排的沙盘面前,手持毛笔飞快地在宣纸上写写画画。

  以被搁置在一旁、已经被下人复热了数次的午饭来看,这位少将军已经在书房中待了大半天的时间了。

  恢复了前世记忆、已经在前线死了一回的连泽哪里有心情吃饭?

  双目赤红充血的他不敢浪费一分一毫的时间,不断地挥洒笔墨、记下前世的种种经历;很快,书桌上就堆起了厚厚一沓记有各种北疆山川地脉和未来十年间胡人动向的纸张。

  一想到因那位当朝丞相叛国、掐断了送往前线的粮草运输线而使得自己并连家军的数万儿郎尽数在饥寒交迫中身死沙场,连泽便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重重地将那叛国丞相的名字记于纸上,年轻的将军手中的紫毫笔杆应声而断——

  上天终究待他连泽不薄,重来一次,他定要那人付出代价!

  一恢复记忆便立刻寻纸张将前世种种其记下的人并非连泽一人。

  天佑十四年,景朝南方大涝、渭水决堤,灾民遍野;天佑十五年,景朝全境大旱、蝗灾四起……

  当朝丞相府内,身为丞相长子的薄檀也刚刚在记事簿上写下了最后一个字。

  想到日后大景即将面临的诸多天灾人祸,他薄家也将会因某人而落得满门抄斩的结局,青年运笔的手便全程抖得怎么都无法抑制。

  镇静,镇静!薄檀!

  深深呼吸数次,这位薄家长子狠狠地闭上了眼睛。

  所幸这些事尚还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

  正好,数月后,他也将与那人一同参

  加此次的科举;薄檀发誓,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受那人的蛊惑、引狼入室!

  口中默念着前世自己的那位至交好友兼宿世仇敌的名字,薄檀微微垂眸。

  那么,陆琛……就让我看看,【这一次】没有了我的引荐,无法成为父亲的半徒、与薄家结亲的你还能否如前世那般在官场上走得那么顺利罢。

  就在京中几位家世显赫的青年正在因恢复了前世记忆而彻夜难眠的时候,远在吴州澹台书院的客舍之中,一位身形清俊的书生也深深地皱起了眉。

  陆师弟他日后怎么会……

  反复地在屋内踱着步子,清河崔家长子、澹台书院山长童甫的二徒弟·崔彧面上的表情变得晦暗难明。

  而在驶向京郊某处庄园的一辆牛车之上,指尖涂有丹蔻、皓腕洁白如雪的车中之人撩起了车帘,向着一直侍候车旁的仆从轻轻招了招手。

  “替我去吴州府查一个人,那人的名字为——”

  婉转动人的声音自帘后传出,随即渐渐低沉下去。

  “是,小姐!”

  仆从立刻躬身应声,几个跃身便消失在被皑皑新雪覆盖的乡野之中。

  厚重的车帘被再次放下,也遮挡住了车中人的惊鸿一面。

  既然你本身有才却在未来将其用于邪道,倒不如一开始就为我所用罢……

  轻轻抚了抚怀中的那张焦尾古琴,车内女郎的面上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却完全不达眼底。

  吴州府·桂塘村,被多人同一时间一齐挂念的陆琛狠狠地打了数个喷嚏。

  并不知道原身在未来犯下的那些好事已经被数人知晓,此时的陆琛只当自己这声示警的喷嚏是因受了风寒所导致的,根本就没将其放在心上。

  嗯,现在的陆琛确实是站在凛凛寒风之中,浑身都被冷雨浇透——

  左手拎着怀中抱着陆芙的陆芸、右手提着陆琰,差点与陆家三姐弟一同被埋在屋里的陆琛站在因房梁断裂、变成一片废墟的陆家老屋面前,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些说什么才好。

  好家伙,这下陆家的茅屋真的彻底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