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艘金色的飞舟于人间界爆炸后的第五日,就在昆仑天宫内部还在为如何应对此事而争论不休的时候，修真界内某处少有人迹的废墟遗迹地宫之中，近百名身份不明的修士就已经聚集于此。

  或许是因为害怕自己的身份暴露于人前,即便已经身处这座本就光线晦暗、令人视线受阻的地宫，这些“人”也大多恨不得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祂们或是头戴面具或是身穿遮面斗篷,抑或随身携带幻术法器,修改身形、顶着一张假脸,一时间手段尽出,倒也称得上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显而易见，这些修士们就是前来参加所谓域外天魔集会的域外天魔。而结合位于宫殿内室中的那一套与魔教祭天殿内如出一辙的召唤阵与血池,这地宫自然也是祂们的一处秘密据点。

  此时，天魔们分散在地宫四处、围成一个近乎于圆形的大圈,彼此间隔出安全的距离；再加上祂们遮掩身份的行为，明显是对其他同族心怀防备。

  ——作为数量极少的修真界卧底，之前就有互相明晰对方身份的天魔因私魔恩怨煽动人族修士鲨死同族的先例。

  而且，就如之前那个昆仑天宫的老者所做的那样，天魔也是可以吞噬同族的。有时候，这些侥幸应召唤下界的幸运天魔们甚至会想，现在那些留在仙界、已经吃完所有仙人血肉的同族此时是不是已经陷入了互相的厮鲨之中……

  蓝绿色的磷火在血池四周燃烧着，发出“噼啵”的微弱爆裂声响；安静的地宫之中无人说话，只有一个站在圈子中心、手持传讯符的域外天魔在播放符中的录音。

  【……啧！你现在也就只有筑基巅峰修为,就算捎带上你身旁的那个筑基初期的小鬼，也妄想能打过我们这一飞舟的筑基修士？！】

  伴随着高空中呼啸的风声,中年男人浑厚的嗓音和嗤笑从那传讯符中清晰地传出,回荡在空旷的地宫之中。

  【就凭你还想将我们留下？不要白日做梦了！我看这人间界倒是更合适给你这魔道头子作坟墓……】

  “不是此处，将符中的讯息再往前调片刻。”突然，一个一听便是刻意调整过音色的低哑男声响起,打断了传讯符的播放。

  “是，盟主。”那圈中的天魔竟也十分顺从地点头称是，立刻将那传讯符向前调了数刻，播放出众魔都无比关心的那句重点——

  【我倒是不知道，这二界间还有什么能比你们更有资格称之为魔……】

  下一秒，一句声音极低的清冷呢喃出现，顿时让在场的所有天魔都深深地皱起了眉。

  就算是在参加集会前已经对这句话有所耳闻、也已经当场重复地听了数遍；可每当其在耳畔响起，这些域外天魔们都仍然会为话中隐含的内容感到胆战心惊。

  “如何，诸位？”就在此时，那低哑的男声再次发言，“已经听了这么多遍，想必大家也该在心中对此做出判断了罢。”

  “虽然这句话也

  可以用那个叛出正道的魔教教主对名门正派心怀怨恨、故此口不择言来解释，

  但我们现在已经承担不起错判的损失啦。”环视了一圈比上次集会减少了不少人数的同族们，

  那声音的持有者缓缓说道。

  本来域外天魔在修真界内的数量就不过百，可这一次集会到场的人数竟然只有四十不到、几l乎减员了一大半——

  这几l乎是自天魔降世以来从未发生过的异常情况。

  这么多同族在修真界中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可若非本次的集会，包括他在内的众魔甚至对此毫无察觉。

  而且，那些消失的同族大多都是夺舍了魔道修士、一直在魔域活动的老资格天魔……

  目光扫过在场的众魔，被称为“盟主”的天魔的心越坠越沉。

  ——这么多身处魔域的天魔竟会同时消失，单凭这一点，那个名为陆琛的魔教教主便已经可以称得上十分可疑了。

  数千年前，魔道正道两分，分别在魔域和名门正派中卧底的这些域外天魔们也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两个不同的派系。

  或许是因为自持自身是最先降临修真界的老前辈，或是受到了被夺舍魔修们肆意妄为的性格影响，留在魔域发展的那些天魔们行事要更为嚣张一些，互相之间也联系得更为紧密、从不遮掩自己的身份；与常年卧底正道门派、久而久之性格变得愈发谨小慎微的其余同族形成了鲜明对比。

  虽然下界的天魔们自发性地推选出了一位“盟主”，可魔域的天魔们却另有一位领头人，那便是曾找上陆琛却被系统鲨灭、已在魔教中身居高位的某位太上长老。

  虽然天魔盟主也曾劝说过那位魔教长老，即魔域中的天魔们最好不要互通姓名身份，以免被人修发现端倪、一网打尽，但却被对方回以冷嘲热讽。

  “啧啧，看来卧底正道门派这些年已经将你们的胆子都变小了！”当时，那顶着魔教太上长老的天魔不屑道，“就算被人族发觉又能如何？无非就是这世间再多几l个天机阁罢了！”

  但现在看来，那些卧底魔域的天魔们终究是为他们的傲慢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某个未知的人族势力以此将修真界内的天魔数量直接腰斩、几l乎是千年以来域外天魔在此世遇到的最糟局面——

  要知道，因魔域内一向鲨戮和争斗不休、正好为天魔搜集人牲提供了绝佳的良好条件，故此，魔域内的天魔数量一直都是比卧底名门正派的天魔们多的。

  而那些夺舍了正道修士的天魔们，则很少有机会能够凑齐血肉祭品召唤新的同伴降世。在极度敌视邪魔外道的正道门派中，他们能够保证自己不被发现就已经很不错了。

  更别提近年来妖族已被人族彻底消灭、正魔大战又暂停了数年，这些卧底正派的天魔们就连从战场获得人牲的渠道都被斩断，也难怪祂们会将目光转向人间界；再加上最近修真界内的灵气含量愈发下降、人族修士们的平均修为逐年降低，就连能够承受天魔夺舍的化神后期修为的祭品都不好挑

  选了——

  因此()，

  ()，

  当前修真界内的天魔数量得不到补充、又面对被人族发现身份的危机，属实是到了危及种族存亡的生死关头。

  “无论陆琛和他手下的魔教对我们的存在是否知情、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天机阁，”一时间脑海中划过诸多思绪，那所谓的天魔盟主沉声说道、令周围的天魔中爆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我个人还是觉得宁肯错杀不可放过比较好，诸位觉得呢？”

  “那么，老规矩，举手表决吧。”言毕，他一边说着，一边率先举起了手。

  霎时，在青绿色磷火的映照下，无数只手同时高高举起、于此刻宣告了那名为陆琛的魔教教主与魔教的结局。

  “很好，”发现在竟无一魔没有举手，那盟主欣慰地点点头，“既然大家都对此一致通过，那我们今日便决定好前往人间界的人选，以求兵分两路将那陆琛连同魔教一同剿灭……”

  不过，出于内心深处的某种直觉，这位天魔盟主最后还是选择了留在修真界发动正道势力对魔教展开围剿，而没有选择看起来更为轻松的下界征伐任务。

  看着那些对下界清除魔教势力信心满满的同族们，不知为何，天魔盟主却反而产生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随即，他的耳畔莫名地再次响起了传讯符最后一秒录入的、那音量大到令人听完后会产生隐隐耳鸣的爆炸声，和制作传讯符的天魔老者最后发出的那声无比惊恐的颤音——

  “砰。”

  于此同时，在远在千万里之外的魔域·魔教魔宫，正在被诸多天魔讨论的陆琛将一枚阵棋放在了面前写有昆仑天宫之名的沙盘坐标之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发生在下界的事情大家也都已经知晓，正好魔教也做好了开启正魔大战的准备……”

  此时，这副一比一复刻修真界地图制作而成的沙盘中已经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各色阵棋；而那位以天地为棋盘、众生为棋子的操盘手声音淡淡，仿佛在谈论一件最日常不过的小事一般，顷刻间便已经决定了整个修真界正魔两大势力的未来。

  “二日后。”看向一旁的诸多魔修下属，在众人或是激动或是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一身红衣的年轻魔教教主轻声说道。

  “——我要这修真界，再无昆仑天宫。”

  一直到离开魔宫的会议室大殿白昙清的精神都是飘着的，始终无法找到落地的实感。

  他的脑海中一直循环回放着方才陆琛对昆仑天宫冷酷无情的宣判，眼前却再一次浮现出当初陆琛叛出宗门后剑阁那遍地尸海的画面。

  此时，最近一直都在拒绝深入思考关于陆琛的诸事、佯装鸵鸟的白昙清终于被逼着直面即将开启的正魔大战，并即将变成发动这场战争的刽子手之一。

  不，并非即将。实际上他已经是了。

  为了更好的卧底魔教，白昙清的双手早就不

  ()  可避免地沾染了无数正道修士的血。

  可这一次不一样。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如果正魔大战被开启()，

  l?[(()，

  即便你和被鲨的人素未谋面，之间也从未有过仇怨。

  所以，你得做些什么，白昙清。那声音说。你【明明可以】阻止这场战争的。

  只要，你清除掉那个开启战争的人。

  它说。

  都已经这么久了，你难道还没有下定决心吗？你莫非想要看到发生在剑阁的惨事一次又一次地在其他大小宗派上演吗？你莫非想要看到尸横遍野、修真界被鲜血染红吗？

  不知不觉间，已经返回了魔教右护法的府邸、呆坐于书房暗室中的白昙清已经将那张陆琛留给他的定位符握在了手中；因过于用力，那鹅黄色的符纸都被他攥出了深深的印痕。

  “我要以真身下界一趟，做些安排，如果未来天魔攻破了修真界，那人间界的人族就是最后的火种……”

  “右护法，我能信任你吗？”

  一瞬间，一身白衣的陆琛在下界前所说的话在他的耳畔再一次响起，与脑海中的那个声音交织于一处，渐渐变为令人无法忍受的嘈杂噪音。

  陆琛是正义的，是身有苦衷的！你之前也不是下界看过了吗？你的师兄真的有在救济万民，重整乱世——这样一个心怀天下、连没有修为的凡人都能温柔对待的人怎么会毫无缘由地做出那些恶事呢？！

  陆琛是邪恶的，是的无可理喻的！你莫非会相信一个预言中注定将要搅乱二界的魔头？好好好，就算他身有苦衷，那接下来他将会发动会造成死伤无数的正魔大战，到底是怎样的苦衷才能与成千上万修士的性命相抵？！

  相悖的念头又开始在大脑中互殴，一时间白昙清甚至产生了陆琛是否会有两个做主意识的猜想——

  若非如此，又该如何解释这人一直以来无比矛盾的所作所为呢？

  不过，陆琛是否体内有两个意识姑且不提，再这样想下去，白昙清感觉自己会先因纠结而分裂成两半。

  就在白昙清为此深感头疼的时候，突然，他的右手食指处那枚伪装成储物戒的通讯戒指有节奏地亮了起来，令这位剑修卧底顿时变了脸色。

  持续地二长光并两短光，那是来自于他的剑宗对接人发起的通讯申请。

  有些慌乱地将那张已经变得皱皱巴巴的定位符塞进储物戒，白昙清在迟疑了片刻后还是接通了这个通讯。

  在通讯被接通的那一刻，戒指上方顿时出现一片蜃景，显示出通讯对面的场景景象。

  出乎白昙清预料的是，这一次出现在通讯对面的却不止那一位日常负责与他保持联络对接的剑宗宗门长老——

  当前的蜃景之中竟包含了整个剑阁的宗主会议室，包括在沈屹川生死不明后临时代理的宗主和副宗主、并剑阁的一百五十八位长老，整个剑阁的高层竟全部聚集于此。

  而此时，这些人的目光全部都看向了他。

  在经历了一段令人不适的沉默后，最后还是那位剑阁的代理宗主率先开了口、看向剑修卧底的目光中带着某种复杂的审视。

  “白昙清，”他说，“关于陆琛、关于魔教，你难道没有什么想要对我们说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