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作者:卯莲      更新:2023-07-10 04:22      字数:4550
  阿宓撑着身体沿墙壁再度爬了起来,喘着粗气一步步挪到门前,透过小孔看了看,这才极慢地推开。虽然心中奇怪怎么一个人都没了,但她此时也思考不了那么多。灯火通明,光线齐刷刷涌入这逼仄黑暗的空间,逼视得阿宓不得不以手遮面。半晌,她颤了颤眼睫,透过睫毛缝隙望去,眼前是一条长长的暗道,四周皆为墙,上方还隐隐有流水声传来。感受到手边墙壁的湿润,阿宓有了个惊人的想法。这里难道是宫中流水的下方,他们在宫里挖了一条极长的暗道吗?如果是这样,也许就能够解释宫里的人为什么找不到这里,因为谁都不会想到他们竟会是在水下。只不知道这条暗道从何处起,又是到哪里结束。避免碰到人,阿宓以目前最快的速度往前走。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岔道,就算有,她也不管其他,遇到转弯就一直往右转,没了力气就歇会儿。有几次阿宓歇着歇着都睡着了,醒后又惊得心悸,惧怕被人发现,这样反复折腾了不知多少次,也不知又是过了多少个时辰和日夜,在阿宓以为自己终究要撑不住时,她见到了天光。也许是她运气好,阿宓抵达这不知是头是尾的地方时,这里并没有人看守。辨别着周围的环境和房屋,阿宓发现这已经是宫外了,而且令人惊喜又疑惑的是,这条出口离沈府那条街近得出奇。不过也不能特指沈府,毕竟那条街上住的达官显贵不少。不用经过闹市被人发觉,当真是万幸……阿宓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撑着最后一股力气以一刻钟几十步的速度走到了沈府小门前,没来得及扣门就感觉眼前一黑,昏昏倒了下去。清风拂过,簌簌落了阿宓一身翠叶。她正好穿了一身绿色衣裙,远远望去竟也像与景色融为一体。“吱——”小门推开,垮了竹篮的婢子一脚踩上阿宓的手,感觉软绵绵的才低头一瞥,当即被吓得差点摔倒在地。“唔”阿宓昏迷中轻哼一声,露出半面脸庞,闭着眼,轮廓让婢子有几分眼熟。她放下竹篮疑惑蹲下去,看了几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连忙往府中奔。…………一刻钟后,阿宓被移到了沈府客房中,老夫人并两个嬷嬷站在床边。老夫人目光复杂,她显然是认得阿宓的,即使有两年都没见过,她依然将这张脸记得清楚。更别说几日前的登科宴上少帝已经颁下赐婚的旨意,阿宓即将成为她的孙媳妇。沈老夫人并不知宫中的事,但她看阿宓这副形容,大致也能猜到又是什么牵扯到皇家的阴谋,是以并没有立刻请大夫,而是着人去给沈慎传话,让他赶回府中。两年前若不是那道旨意来得及时,沈老夫人自己都料不到那时会对阿宓做什么,不过她想,这位长公主对自己印象应当并不好。她也了解府中下人对自己的看法,无非是年纪大、严苛、脾气古怪之流的词。罢了,反正她之前也已经想通了,何况庭望也的确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即使不尚公主,他也有一番不小功绩。老夫人这些年对孙子的记忆其实都不深刻,她每次见着沈慎都只会说那几句话,原因之一是心底的执念,其二便是她依然沉浸在亲手逼死儿子的痛苦中无法走出。这些年一直待在佛堂,也是在赎罪。曾几何时她也想做个慈母,可最后也是她亲手逼得儿子自尽,孙儿亦不愿亲近自己。若说后悔,她也不知当初不那么做会不会有如今的结果,又或者说,如果没有如今的结果,她又会不会后悔没有更加严厉。事实既定,老夫人想,唯一值得欣慰的大概就是庭望找到了自己心爱的女子,且身份相宜。这对他和对整个沈府来说,便是一种幸运了。待他们成婚后,她自然会自觉地离远些,在佛堂一直待着,倒也习惯了……见老夫人神色阴晴不定,嬷嬷还以为她是不满床上的阿宓。心想这位可是长公主,还是大人未来的夫人,自古婆媳关系就难定,虽说辈分不对,但老夫人这也相当于婆婆了,不会现在就看这位长公主不顺眼吧。嬷嬷忧心忡忡间,沈慎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府中。他有好几日未归了,要不是这次报信的人提到了阿宓,就算是老夫人召唤他恐怕也会暂时放到一边。在来之前他心中其实是怀疑的,根本不敢相信阿宓会这么轻易地出现在沈府,可依旧抱了一线希望。这一线希望支撑着他,直到看到床上躺着的小小身影时,才突得脚步一缓,竟怔在了那儿。“大人,奴婢不是故意踩到殿下的。方才奴婢一出小门,就发现殿下倒在了那儿,然后没注意……”婢子急急上前解释,她那一脚把阿宓手臂踩青了一块,令她一直都惴惴不安。沈慎抬手,声音沙哑,“没事,我还要赏你。”“……啊?”婢子一脸茫然,但沈慎已经示意所有人退出去了。嬷嬷想提醒一句老夫人也在这,被老夫人制止,默不作声地带着他们都出了房。沈慎慢慢走去,重重坐在了床边,阿宓的半边脸陷在被褥中,满脸望去皆是疲色。但她没有受伤,她还好好地躺在这儿。沈慎心中忽然感谢上苍,感谢它数次赐予自己的奇迹。他将头埋在了阿宓肩窝,久久未动。阿宓的衣衫由浅绿转深。第90章 苏醒阿宓太累了, 她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昏沉得知觉全无,唯有梦里的光景能让她还有些许模糊的意识。梦境中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一直在追逐自己, 黑乎乎的、狰狞的、巨大的猛兽,阿宓一直在奔跑, 跑到呼吸都带着刺痛, 胸口剧烈起伏,双腿也在一直打哆嗦。突然,她被石子绊了一跤跌坐在地,猛兽一步步逼近, 阿宓瑟瑟发抖, 连往后退的力气都没有。猛兽低下头,温热的气息扑打在阿宓头顶和脸颊,她闭上了眼,心想, 自己要被吃掉了吗?她想求救,可是向谁求救呢?有几个名字呼之欲出,都卡在了喉间, 怎么想都想不起。快被吃掉的惧怕在心中盘旋,猛兽的头也越来越近,近到阿宓几乎可以感受到那缓缓张开的血盆大口——“啊”阿宓猛得惊醒, 以为的惊呼实际上只是微不可闻的轻哼, 她才发现自己嗓子已经干到无法出声了。她双目茫然无焦距地望了会儿上空, 片刻才因为额头扑洒而来的呼吸微微抬眸, 随即一怔。是大人。阿宓正被沈慎抱在怀中靠着他的胸膛,头顶抵着下颌,双手呈环抱姿态。他的呼吸其实很轻,只是气息很热。阿宓张了张口,很快又放弃了说话,只能用眼珠上下转动。真正恢复知觉的一瞬间,疲惫、饥饿、焦渴等感觉才齐齐涌上,阿宓抿了抿唇,觉得自己快干裂开了。轻轻动了动手指,阿宓挠了挠环在胸前的手臂,就发现那里一抖,沈慎立刻睁开了眼。他目光也有瞬间的怔色,像是意外自己居然睡得这么沉,居然没发现阿宓已经醒了。把手轻轻抽开,他低眸对上阿宓,“渴了?”“嗯、嗯……”微弱的声音。沈慎翻身下榻,端来温水,把阿宓半抱在怀中小口小口喂,但阿宓显然觉得这样的喂法不够,忍不住自己用手扒了上去,脑袋都快钻进碗里开始喝,像渴了许久急急饮水的小动物。他看了会儿,竟露出了一个极小的微笑,伸手在阿宓背部轻拍,“慢一些,莫急。”连喝了三碗水,阿宓才缓过气,喉咙也润了些,又眼巴巴道:“好饿……”这点早有准备,沈慎一直让人在食盒里备着软糯的粥食,当即也拿出慢慢喂阿宓。温热的粥下肚,阿宓恍惚感觉上一次用饭食已经是许多年前了,仿佛完全记不清被关的那几日是怎么度过的。喂着喂着,沈慎感觉指尖突然落了一滴水,起初是断断续续的,后来则是如水流一般往掌心流。低头一看阿宓的脸,果然已经哭成了小花猫。他胸膛处也密密麻麻像被针扎似的疼,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用手轻柔缓慢地抚去那些泪水,见怎么都没有效果,竟只能呆在那儿。难得手足无措的模样让阿宓忍不住看了一眼,这一看就忍不住笑,哭哭笑笑地开始打嗝,声音轻轻细细,“大人这模样……真好玩儿。”还有心思笑话他。沈慎放下心,无奈揉了下面前的小脑袋,“哭哭笑笑是什么?”是小狗,阿宓闭嘴不说了。本是觉得很委屈很难受才哭的,可眼泪还没掉一会儿,被这么一打岔,那些情绪好像就烟消云散了般,眼中只留下这个温柔看着自己的青年。阿宓还有心思愣愣地想:大人这么温柔的模样,还真少见呢。她转而又想,大人对其他人也露出过这样的神情吗?平时的大人就很引人注目了,那么多侍女都喜欢偷偷看他,如果他再对人好,岂不是人人都会惦记着。想到这儿,阿宓心底的酸水止不住地往上冒,连刚恢复些许水润的小嘴也嘟着,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沈慎无论如何也猜不到小姑娘家的心思会转得这么快,明明才刚捡回小命,转眼间竟就吃起了莫名的醋。所以他看阿宓不开心,还以为是这几日被人欺负了。待阿宓饱了,再歇了会儿,他才轻道:“阿宓是如何到这的?”他们对阿宓被关住的所在地有无数种猜测,但没想到最后竟会在他的府门后出现,难道一直就在附近的人家?然而阿宓的记忆真算起来只能从苏醒那时开始,她断断续续地捡了些重要的东西说,并疑惑道:“大人……我这样出来,是不是太容易了?”当然是。沈慎听完后第一反应也是这个,阿宓被用了药,还饿了那么久,先不说在关押的密室为什么没人发现,就说后来她在暗道中走了那么久,还一个人在外面游荡了小半个时辰,居然一直都没人追上她。如果仅是这样的乌合之众,怎么可能在宫里带走一位公主。但他没有对阿宓说这些,低首亲了亲小少女发顶,“因为阿宓有上苍保佑,每次都能逢凶化吉。”经他这么一说,阿宓也想起来了,在他怀中轻轻笑出来,“对呀,当初、也是让我遇到大人,才能从山匪手里逃出来的。”沈慎抚摸着她不语,听阿宓问,“哥哥和侯爷他们呢,是不是、被我吓到了?”手停顿了下,沈慎思考是否要告诉阿宓这两日发生的事。她睡了一天一夜,但在她跑到沈府之前,就已经有人用她的由头约了少帝,并道不许带侍卫或其他人。当时他们并不知道这消息,少帝也瞒住了他们,竟真的只带了暗卫赴约,熟不知这只是阿宓逃脱后别人情节之下用的伎俩。少帝中了暗算,一只手差点废了,幸而留侯及时带人赶到将他救下,也因此终于抓住了主谋之一。令人震惊却又好像不出乎意料,是周太傅的一位学生。应该说,从周太傅被流放的那时起,就有不少人合在了一起筹谋这一日。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篡位,只是想颠覆朝纲,让李氏皇朝日渐衰微。沈慎最初一直有派人去照顾周太傅,为周家送上所需用品,可自从周太傅给他回了那封信后,两人就再没有了联系。是周太傅主动隐匿了行踪,不愿再有牵扯。沈慎猜测他的心思,便也不曾强行寻找。所以也是到今日他才知道,原来当初周太傅没能撑过一年,就中风逝世了。周太傅桃李满天下,他为人清正,学生向他所求只要合乎情理且他能办到的,他从不会拒绝。多少寒门学子感激他的仁厚,视他为恩师,这样的人却被小皇帝一句轻飘飘的话流放,随后逝世。深恨少帝且早就不满他作为的大有人在,为此,周太傅的学生和那些人一起筹谋数年,便有了如今的结果。得到这么个结果,沈慎也不知是什么感受,失去恩师的悲痛似乎在那一瞬间压过了所有,让他忘了其他。直到阿宓的醒来,才让他感到丝丝慰藉。沈慎不责怪任何人,更不怪祖母。当初虽说是老夫人阻止他插手周太傅的事,可若不是他心存顾忌,重权势,周府也不至于落得那么个结果。偌大的太傅府,说抄就抄,确实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事。陛下少年意气,受不得周太傅的激怒,难道他就眼睁睁看着陛下做下错事吗?他非忠臣,亦不是孝子。久久未言,阿宓察觉到了什么,犹豫道:“是不是、哥哥有事?”“……也没什么。”沈慎看起来随意道,“因为着急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我已经告诉了陛下他们你在沈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