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作者:海的挽留      更新:2023-07-07 08:41      字数:4191
  有什么霎时填补了空缺多时的海壑,那些纷杂错叠的光阴旧梦,那些被桎梏多时的昔年掠影,以掣电之速朝他涌来,将他没顶。陆听溪抹了把脖颈上并不多的血,起身看向沈惟钦。“世孙今日是来拿人还是来逞凶的?祖父若就这么跟着诸位走了,回头倘有个三长两短,诸位如何审案?祖父多年来为国为民尽心竭力,为政一方,呕心沥血,百姓每每箪食壶浆相送,又怎会在赈灾事上儿戏?”“世孙是聪明人,当知道个轻重缓急……”她说着话,却觉沈惟钦有些不对头。他就那么直挺挺地立着,目光涣散,神情木然,如同傀儡人。陆听溪有些瘆得慌,后退一步:“总之还望世孙……”她说话之际,竟忽见沈惟钦眼圈泛红,双目润湿。陆听溪愕然瞠目。方才还冷眉冷目的楚世孙,从来淡漠冷面的楚世孙……被说哭了?她的言辞那么感人的吗?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菌:面对此情此景,你打算如何应对?我给你三个选项,a.装晕b.跪下c.先跪下再装晕沈惟钦:我选d!我要改名叫静静!作者菌:→_→☆、第69章 第六十九章沈惟钦嘴唇轻微翕动, 只他自己知道, 他唤的是“姑娘”。“咣当”一声,手中剑落了地。非止陆听溪, 沈惟钦身后众人也发现了他的异样。只众人纷纷看来时,沈惟钦已低头敛去了复杂的神容,顺道揩了眼角润湿。再抬头时, 除却眼眶微红, 没有旁的异常。陆听溪待要细看, 沈惟钦却已转过头。她觉得自己八成是情急之下出现了幻觉。杨顺一路疾奔赶至时, 沈惟钦正命人去传太医来, 又着人将陆老太爷抬去厅堂, 等候太医前来问诊。杨顺上前问明了状况, 暗恼自己来晚了。若非宝升那厮啰里吧嗦跟他事无巨细地转述世子临行前的交代, 他怎会这会儿才来。又见陆听溪脖上有伤, 大惊, 问了究竟, 只觉等世子回来知道, 怕是剐了他的心都有。陆听溪不可思议地看着沈惟钦。这人方才态度还十分强硬,怎忽然就转性了?“我适才只说将老太爷抬了去,又没说要抬去何处, 却不知陆姑娘着什么急, ”沈惟钦道, “至若长剑划颈, 那是无心之失, 还望陆姑娘莫要见怪。我回去后自会查明搡我者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细颈白玉瓶抛给陆听溪:“上好的金疮药,姑娘拿好。在伤处匀开,早晚各一次,不出半月就能完好如初,不会留下印痕。伤口切忌沾水——终究是我的不是,但愿姑娘早日复原。”“陆老太爷一事暂缓,安心瞧病便是。余下的事,我会自行处置。”沈惟钦言罢,率众而去。若非脖颈上的伤还在,陆听溪真要以为是南柯一梦。待到祖父被抬去医治,她也回了物华院,让丫鬟给自己处置伤口。沈惟钦那一剑划得不深,只是瞧着触目惊心。不过颈部皮薄,比别处破口要疼些。伤在脖颈,她怕留疤,思来想去,觉得沈惟钦不至于在给她的药上动手脚,就用了他给的那瓶药。只是思及他方才的诸般怪异之处,她总觉瘆得慌。莫非他之前当真是中了魇魅之术?在外头守了半晌的仲菡见沈惟钦出来,却没看到陆老太爷的踪影,讶异得很,着人去打探了,方知楚世孙最后转了态度,非但没有押走陆老太爷,还给老爷子传了太医。仲菡怔了许久,觉着定是她父亲跟世孙的筹谋有了变故,不然不会如此。她得回去问问她父亲。沈惟钦回府不多久,仲晁就火急火燎赶了来。“世孙在陆家的作为,臣已尽数知悉,却不知世孙这般是为何?谢思言眼看着就要回了,世孙何时改了筹划,为何不知会臣一声?”沈惟钦冷眼扫去:“我做事难道还要提前向你请示?”“臣不敢,臣只是……”“闭嘴!仲大人若无旁事,可以走了。我还有事。”仲晁忍了几忍,终是道:“那不知谢思言那边,世孙是怎么个打算?”沈惟钦淡淡道:“我适才去陆家,许久不见谢家那边来人,后头来的是谢思言身边的长随。谢思言没带自己的长随去宣府,表明对京中自有安排。即便是宣府那边,我相信他也有自己的排布,不然不敢赴任。真要设计让他丢了宣府,怕也不容易,不如从长计议。”仲晁一懵。照世孙的意思,就是要放弃这回的筹划?那他们谋划了这么久,又是图的什么?“周良那边,还要麻烦仲大人去知会一声。不管如何,先将宣府这场仗打赢再说。”仲晁知晓沈惟钦的脾气,咬牙应是。“再有就是,今日在我持剑时推我的那个军牢,是刑部衙门那边派来的,不论他是有意还是无心,我已将他拘了起来,回头还要好生审一审的。”沈惟钦冷然道。仲晁面色微沉,楚世孙当着他的面提起此事,怕是在疑心他。他无心多留,寒暄几句,悻悻而去。沈惟钦坐到玫瑰椅里,默然覃思。自他再度睁开眼,先后历经了迷惘、追寻、挣扎、绝然、自欺欺人几个阶段,他本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恢复记忆,却不曾想还有今日。他先前实则是抗拒想起前尘往事的,他无法想象自己在做了这许多事之后,如何以沈安的身份面对陆听溪。既无法面对,那不如不要想起,就当不曾发生过,没有这层滞碍,他办事就不会束手束脚。这也是他此前拒绝太后给他跟陆听溪赐婚的缘由。只是当时拒绝还有一种快刀斩乱麻的快意,眼下却只觉一言难尽。他先前在宛平救下陆听溪,也只是想要偿还她的人情,本以为偿清了就松快了,谁知他自此又陷入了自欺欺人的困局。脑中记忆纷杂凌乱,他需要好生梳理一下。转入四月后,天气一日暖似一日。诚如沈惟钦所言,陆听溪才抹了小半月的药,颈上的伤就好了个完全,半分瞧不出痕迹了。临近下旬时,谢思言与众班师回朝。他回来后,头一件事就是去陆家。陆老太爷的病况已然大好,亲自出来招待他。与老爷子叙话一回,他转去找陆听溪。两人在陆家一处待客的跨院内的大厅落座。谢思言将对面的少女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面沉少焉,解释说他临行前交代过杨顺的,只是杨顺因事耽搁了,这才到得晚了。陆听溪摆手:“我晓得的,你不必多言。”谢思言想了一想,道:“今日有庙会,你收拾收拾,出去逛逛,看还有没有什么要添置的。一别三月,我有许多话要同你说。”陆听溪知他说的是婚礼的筹备,想到他回来了婚期就不远了,一时倒赧然。说是去逛庙会,其实陆听溪没甚要买的,转了半圈,就去城外的杏林与谢思言会合。两人才在一凉亭内坐下,就见一辆马车远远驶来。本以为只是不相干的路人,谁知马车得到近前后就停了下来,从上面下来个熟人。“这片杏林素日少有人来,今日在此遇见二位,实在是巧。”沈惟钦施施然走来。陆听溪见谢思言眉目之间腾起一股凛凛煞气,悄声道:“你们两个是不是又结了什么梁子?要不我先回去?”她才起身,就听沈惟钦道:“姑娘留步,我此番下来,除却跟二位打声招呼之外,还是想跟姑娘说一件事。”陆听溪觉着有些怪异,沈惟钦起先是叫她表妹的,后来唤她陆姑娘,直接唤姑娘,似乎是甚少的。谢思言倏然起身:“听溪出来半日,已是乏了,我看阁下还是改日再说的好。”“择日不如在撞日,我看今日就很好,”沈惟钦淡笑,“世子是在担心什么?”谢思言也笑:“我能担心什么,我不过是怕阁下说了会后悔。”“这自是不会的,世子多虑了。”沈惟钦转向陆听溪:“不瞒姑娘说,我这几日一直都在忖量这件事,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应当告诉姑娘,希望莫要吓着姑娘。”☆、第70章 第七十章陆听溪的目光在谢思言与沈惟钦之间打了个转, 总觉得这两人的神色都透着古怪。谢思言将陆听溪挡在身后:“我看阁下倒像是专程出来寻我们的,却不知盯了我们多久?”侧头对陆听溪低声道, “你先回去, 咱们改日再出来。”陆听溪点头, 转身要走,却听沈惟钦在旁道:“姑娘可还记得我?”他这问话突然又诡异, 陆听溪一顿, 回头打量他:“世孙此话何意?”“姑娘莫非不觉而今的我有几分面善?”谢思言朝立在不远处的檀香、甘松两个丫鬟打个眼色,示意她们将陆听溪拉走。两个丫鬟虽不明状况, 但联系准姑爷前面的话也能猜出这眼神是何意,不敢违拗,忙忙上前,拉了陆听溪离开。陆听溪走前还困惑回望,不明究竟。待到陆听溪离去, 谢思言道:“想起来了?”“什么想起来了?我不知世子在说什么。”“你若当真不知,今日来这一趟又是为哪般?”“我为哪般似乎轮不到世子操心。不过有句话我倒是一直想问问世子, ”沈惟钦轻声道,“当年世子离京前,特来与我说那番话的缘由, 就是想将我往死地里再推一把, 给我最后一击吧?”谢思言知他指的是五六年前他去抱璞书院就学前,跟他长谈的那次。那次的长谈, 两边都是打开天窗说亮话, 他清楚明白地指出沈安不可能娶到陆听溪, 此生都不可能。他知道沈安彼时已知晓了这一层,但还是要再点一次。“阁下又何尝没有给我刨坑,”谢思言斜乜他,“彼此彼此。”沈惟钦面上浮起一丝意味难明的笑。谢思言明知道他那时已生出厌世之心,却还要再往他的痛脚上踩一下,为的不过是将他彻彻底底推上绝路——有些道理就像伤口,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旁人瞧见了,揭破了再狠狠戳上几下又是另一回事。尤其这个旁人还是自己切齿厌憎之人。谢思言深知此理,所以将当时站在崖边的他彻底推下了深渊。不过,他也送了谢思言一份礼。“世子而今才开始筹备婚事,表明世子当年是真正将我的话听进去了。想来世子这两年的日子不太好过吧,权势在手却求不得的滋味如何?若世子能品出个一二三来,这便不负我当年苦心了。”沈惟钦唇角的笑漾开。谢思言神容寡淡,俄顷,又笑道:“我虽如今才开始筹备婚事,但也总算是将要修成正果,无论如何都比你一个孤家寡人强。”“修成正果?是么?世子确定姑娘对你有意?确定她愿嫁你不是出于感动亦或感恩?”沈惟钦笑意愈盛,“当初陆老太爷摊上祸事,让孙懿德出面为陆家解难周旋的人就是世子吧?只是世子怕是时至今日都不肯在姑娘面前承认这件事,我说的可对?”“其实世子承认与否,都没甚干系的。世子不认这件,总还有旁的。世子后头从抱璞回来,不是一直都在庇护姑娘与陆家?这诸般恩惠,姑娘必是尽数看在眼里的。姑娘心里早已认定自己欠你良多,不嫁你便难迈心头那道坎儿,世子说呢?”谢思言眉目不动:“你不必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无论她对我有意与否,都不打紧,成婚后,我有的是工夫跟她慢慢磨。而这些,统统与你无关。”沈惟钦微微笑:“那祝世子马到功成,告辞。”拂袖径去。重新坐回凉亭内,谢思言端量着眼前芳菲淑景,面上古井无波。他当初看了杨顺传来的陈说京中状况的密信,就揣度沈惟钦怕是想起了什么。适才瞧见他的言行,更是确定了自己的猜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