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作者:胡马川穹      更新:2023-07-07 03:36      字数:8092
  月籽藤名字悦耳毒性却致命,其枝条细弱披散下垂,簇生状锥形花序生于去年生枝上。根部有少量小叶,花冠紫蓝色,花开芬芳成穗,叶似水杨对节而生经冬不凋。食用中毒者最为显著之特征就是呼吸困难七窍流血,五脏六腑糜烂最后至抽搐而亡。魏勉斜靠在硬木圈椅上,手中无意识地把玩桌上的一支笔杆,猜测道:“方知节定是和那人走了个对脸,那人识得他,大惊之下又做贼心虚,为绝后患就觑空酒中下剧毒以求一击毙命。却没曾想方知节硬性至此,竟挣扎至你到来,现在这人定在疑惑咱们是否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裴青却是想起自己在一力劝说方知节前去求医时,竟不知他忍受了这么大的痛楚。一念至此不由额上青筋暴起,“只可惜方知节最后与我说,因冬□□着厚实,那人又满脸胡须穿着斗篷,其实他并末认出那人是谁,只是因对方身材高大多看了几眼而已。回身后才觉得有两分眼熟,就多嘴问了几句话,不想就惹来了杀身之祸!”魏勉也有些唏嘘,“看来我们先前的判断不错,此人定是身在军中,还是隐藏极深之人。我们也是经历好些事之后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还知晓了他常用之名确为徐直。纵观其行事,无不谨慎老辣,这回好不容易露了一回尾巴出来,方知节命丧他手也算死得其所!”裴青恨声道:“只怕咱们这回大规模地的排查,势必要惊动那人。他也立刻明白咱们也只是圈定了范围,却不能肯定他到底是谁?这就给了他充裕的时间去布置退路!”魏勉摆手道:“这个徐直我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他在军中的另一重身份。你不知道,这段时日我一想到此人竟在我的辖下,甚至有可能和我日日相见,真真是让我寝食难安!”想了一下,灯下阴翳里的魏勉面露厉色,“虽然动女人有些不讲江湖道义,可是也顾不了许多了。将谭坊甜水井的曾氏姐妹弄来,严刑挎打之下总有开口的时候!”裴青面色凝重地摇头,伸手将怀中的布包取出打开,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龙凤玉佩,沉声道:“方知节一生命运多舛,此次骤然离世,身后仅存的一点骨血,就在那徐直相好的亲妹子曾淮秀腹中。他临终就只有这么一点念想,我总要全了他的意愿,为防意外恳请大人将此事全全交予我处理!”魏勉悚然一惊,陡然感到棘手不已,“怎牵扯至此?真是轻不得重不得。罢了,你接手此事后,第一务必将那徐直的真实身份弄清楚。第二务必将军中奸细清除干净!至于方知节的遗腹子,生下来后我自会让军中发放抚恤银子,你也莫再烦忧了!”这已是极顾全的法子了,裴青躬身谢过。却知查奸之事既难且险,那叫徐直的人从这刻起定会紧缩自己的利爪,待这阵风声过去后再侍机而动。只可惜,自己已经紧紧地钉死了他其中的一处短肋。至此,不死不休!83.第八十三章 查奸整整一天过去后, 各路探子们陆续将消息传回,汇集起来竟有数百张之多, 裴青和新进的幕僚在灯下细细地查看。这位幕僚姓程名焕,原本是羊角泮被倭人俘虏的军士。那日被倭人头领辛利小五郎胁迫时, 不顾迫在眉睫的锋刃,竟还敢大声斥责告命求饶的同袍, 险些被一把长刀劈做两半。裴青敬其气节, 下来后就多问了几句。结果一问之下才知这程焕原籍是浙江绍兴人, 年轻时不知犯了什么事,被充边到了青州。十几年下来辗转各处墩台兵寨,不过四十来岁的人, 就因生计困苦无人帮衬,面目变得皴裂通红,双手冻疮无数肿大粗黑, 身体佝偻得像是一位耄耋老人。因边防将官调动频繁,有关程焕原始的文档记簙都已经遗失殆尽,他对自己的来历也是唯唯喏喏,似有难言之隐。裴青不是多事人, 只敬其凛然气节又怜其孤病无依, 就动了一丝恻隐之心。使人略加活动将其军籍迁到了青州左卫,还特别让手下派他做些轻省的活计。躺在缝制的厚厚的蓝青花粗棉布褥子上,程焕几疑是在梦中。狠狠地掐了一记胳膊, 才在被窝里嘿嘿地笑了出来。在大冬天里不用日日值守在冰冷的城墙下, 干净暖和的房间角落里还燃着一只烧得旺旺的碳炉, 上头一只大大的铁皮茶壶不住地喷撒着热气,让他几疑不是在人间。到青州左卫的第五天,程焕求见裴青,略略讲述了自己的来历。原来这程焕本是举人出身,年轻时屡试不笫后就干脆应选了江南承宣布政使司的书吏。因其心细如尘善动察先机,又兼口舌便给文笔卓然,渐受上峰的信任,不过七年的时间就被左承宣布政使章敬庭倚为身边第一得用之人。承宣布政使司为地方一级主政,前身为元时的行中书省,意涵取自“朝廷有德泽、禁令、承流宣播,以下于有司”。专管一省或数个府的民政、财政、田土、户籍、钱粮、官员考核、沟通督抚与各府县。布政使司设左、右承宣布政使各一人,即一省之最高行政长官。而一省之刑名由提刑按察使司管辖,军事由都指挥使司管辖。布政司、按察司、都司合称为三司,同秩同阶从二品。元和七年四月文德太子殁,左承宣布政使章敬庭奉旨回京参加朝廷大祭拜时,竟无端面露喜色。皇帝大怒,当众臣斥责其面目可憎、心思险恶、其心可诛。令金吾卫扒去其乌纱朝服,又命彻查江南盐、茶、漕各项事务,一时间江南道的各路官员纷纷落马。程焕作为布政使身边首席师爷,也被连带下狱充边。事隔多年,一方朝廷大员到底是缘何恶了天子的心意,已经无人去探查了,也早已无人记得当年江南官场上叱咤风云的程师爷是何方神圣了。这么多年来程焕妻离子散孑然一身,早已消磨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和踌躇满志。以为会老死羊角泮的人,没想到竟会蒙贵人青眼,一遭咸鱼翻身。虽然同是军籍,可早听说青州左卫的上官宽厚,不但饷银拿得足,就是普通的兵士也能吃得饱穿得暖,和羊角泮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程焕抬头挺胸,佝偻的身子仿佛也伸展开来,面露傲然之色,“这几日看见大人帐中劳碌灯火昼夜不熄,想来身边似乎缺少一个善处理庶务之人。大人放心的话,老朽不才愿为大人驱使,厚颜请缨为您处理些琐碎杂务。如若不放心又嫌弃某是个罪人的话,便当老朽今日没有来过!”裴青到青州左卫八年,早已将一些有为的低阶青年将官聚拢在自己麾下,这些人便是日后的臂膀。可惜的是身边的确缺少一位值得信任善于处理文书之人。大喜之下,伸手虚扶住程焕诚恳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青瓷伎乐九枝灯盏下,程焕将写满字的卷纸递至裴青手中,躬身道:“卑下看了这些消息,汇总过来嫌疑就集中在这十一人身上。但是大人可以着重先去查这三个人,必有所获!”裴青打开一看,先不说内容,便是这一笔簪花小楷便让人击节赞叹不已,字体高逸清婉,流畅瘦洁,实在是赏心悦目。程焕掖着双手道:“让大人见笑了,卑下已近十年未曾好生写字了!”言语虽谦逊,却已然掩不住其骨子里散出的傲气。卷纸上的三人都是青州左卫的老人,显著特点便是同样的都是身形魁壮之人。千户王义虎,百户史大川,总旗晏超。其中千户王义虎是卫所资历最老之人,自青州左卫始建之时,就已经在此任职了。据传若非朝庭空降魏勉,这青州左卫指挥使一职定是落在此人的头上。百户史大川是前年从威海卫调入的,其人勇猛无畏,性情憨厚爽直,颇得指挥使魏勉的爱护。总旗晏超为人圆滑善骑射,虽然年纪尚轻,但是在营中人缘甚好。为怕误导追查的方向,裴青并没有提出自己私底下的怀疑。前段时日在围截倭人的途中,众人在马道口梁子上歇息时,那声几乎惊动了倭人的惊呼到底是谁发出的?好巧不巧的是,这晏超也是其中的一员。裴青沉吟了一下道:“指挥使大人虽然让我全权处理军中内奸一事,但是为免引起军中不必要的哗变,还是将查处之事限制在小范围之内为好。这几个人我亲自去审理,外面进来的消息还请先生为我及时梳理,尽快将真正的奸细揪出来!”程焕没料想裴青问都不问,就全然接纳的他的建议,一时激动得满面红光,连忙躬身应下。青州大营,千户王义虎大马金刀地坐在红木扇面官帽椅上,横眉立目面有不善地怒道:“敢情我成了军中的奸细了,你们有什么确凿证据不成,竟然要你一个小小的百户出面来审问于我?”裴青面沉如水,神情不卑不亢,“大人说笑了,卑职只是奉指挥使大人的命令,彻查军情泄露一事。这件事已经惊动了秦王殿下,千户大人是想殿下亲自前来问一问才成吗?”王义虎心头一凛,心道这人倒是扯得两张好虎皮,先不说军中早就盛传秦王殿下是皇帝陛下属意的储君,又亲自在登州府经营多年,威仪早已震慑四方。就是指挥使魏勉其身后背景也是惊人,这人的嫡亲兄长就是执掌金吾卫多年的同知魏孟,是皇帝身边最得信任的人之一,要不是这样当年也不会那般轻巧地夺了自己即将到手的位置。硬生生地忍下一口气,王义虎木着一张脸暗讽,“不知裴百户要知道些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裴青暗松了一口气,装作没有听出其中的嘲弄之意,“大人只管放心,卑下只想知道您正月十八至二十日这三天里,您的详细行踪。不要跟我说您回了青州城家里,我们已经去问过了,您家里人不知道这几天是您的休沐,还以为您一直在军中值守呢!”王义虎眼神顿时有些瑟缩,端了茶盏嗫嚅道:“谁让你们多事的?我休沐不回家里会去何处?你们到底问的是我的哪位家人,尽是胡说。那几天我老老实实地在家里看书休养,只是不愿外人打扰罢了,才让家里人对外头说我还没有回来。不信的话,你们到我夫人处再去问一遭就是了!”裴青不为所动地微微一笑:“往谭坊镇的必经之路有一家单家羊肉馆,里面有一个店小二说了一件极有趣的事情。他说自去年起每个月的十五,都看见一位四十来岁的男人,骑着马来这里吃上一大碗加辣加醋的羊肉汤。更巧的是他的隔房堂姐在青州城中一大户人家帮佣,认得那个男人竟然是她的主家——青州左卫王千户。”王义虎闻言一惊,手中的茶盏砰地掉落在地上,细长的茶叶沾在皂色裤脚上。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行踪这么快就让人查出来了,先前的诸般狠话此时竟成了莫大的讽刺。伸手掸了掸溅上的茶叶碎末,王义虎强笑道:“我是去了谭坊镇,是在那里吃了羊肉汤,可那是我的私事。怎么方知节死了,就准备吧屎盆子扣在我的头上吗?我知道你跟方知节是至交,可是也不兴追凶追到军中同袍的身上,谁知道你有什么叵测心思?清查奸细是可以,但是不应该你来查,你有私心在里面,我要去登州府面见秦王殿下!”裴青猛地站起,厉声呵道:“千户大人,我尊您为军中前辈,一直对您礼遇有加。可是您要知道,不论我有无私心在其中,军中机密情报有失是事实,方知节死于非命是事实。您作为卫所老将,本应带头当众澄清,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让真凶趁机逍遥法外!“王义虎一时坐立难安,忽地想起秦王以皇子身份镇守登州多年,平日里虽一副平易近人礼贤下士和将士们打成一片,可那绝对不是一个吃素的主子。但凡有损害东南海防的,不论官职卑微显贵,必定是格杀勿论。王义虎想到这里不由后颈一紧面有赭色,气呼呼地道:“谁让你一进来就一副气势凌人的架势,不过是个小小的百户,还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的!” 话虽说得不客气,语气却已是软了。挥退了众人,王义虎扭捏了一番,终于小声地道出了那几日的行踪。84.第八十四章 审问王义虎少时因家境贫寒书读得极少, 靠着吃百家饭勉强长大, 十五六岁时恰逢军中招募军士, 他无父无母又孤身一人,全无牵挂就投了军。开头几年,王义虎不过是军中一小卒。但他手里一松快些,就将攒下来的碎银托人带回乡里,或是买米买盐, 或是买柴买药,一一回馈昔日帮衬过他的乡民。不过几年, 王义虎仁义的美名就传遍乡间,邻村有富户之女见他相貌堂堂,又喜爱他性情朴实知上进, 不顾家里人反对自己提着一个小包袱就亲上门来委身下嫁。自成亲以来, 夫妻俩做事有商有量相互恩爱敬重, 一个是大字不识几个的武夫,一个是温婉的闺阁女,二人却从未红过脸闹过矛盾, 倒也让周围人啧啧称奇。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那富户女身子孱弱, 膝下一直没有一儿半女, 为此常常引以为憾事在家中喟叹不已。王义虎却因作战英勇无惧敢杀敢拚,一路又得遇贵人相助青云直上,最后竟以一草芥身份贵为军中千户。这么多年家里只有一病妻的王义虎, 不知有多少人家打他的主意, 自荐枕席的良家女子和楚阁烟花不知几许。但是他感激妻子在贫贱之时的青眼有加, 将这些女色之事一概不假辞色地拒绝,一时被传为青州佳话。却不知有句老话叫人算不如天算,去年中秋之时他去一老友家赴宴,醉酒之后竟糊里糊涂地将人家的一个年轻婢女弄上了床,好死不死的那婢女后来还怀有了身孕。疑心这是算计的王义虎差点跟老友翻脸,几番查探过后才知是巧合。那婢女自小在老友家为奴,一直是很胆小老实的一个人。这下可真是自搧耳光,常自诩为军中第一柳下惠的王义虎臊得三天没脸见人。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不管怎样日子总得过下去。王义虎真真是骑虎难下,年过四十的他膝下空虚,心里又着实舍不得那婢女腹中的一点骨血,又怕他人知晓此事笑话,一时间左右为难。斟酌几天后,只得跟老友好言相求又许下种种好处,悄悄将那婢女赎身放在谭坊镇的一座私宅里,想等孩子生下后再抱回去,就说是外面收养的。虽说这样做对那婢女有些不地道,但是总比伤妻子的心好。老妻跟着他二十年相濡以沫从不奢求大富大贵,他实在是无颜将真实情况告知。虽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城墙,只求瞒过一日是一日了。说完情况后,王义虎耷拉着头沮丧道:“看来这人真是做不得亏心事,我本想悄悄地将此事完结,生下孩子后就将那婢女悄无声息地打发掉。谁曾想在这紧要关头方知节也去了谭坊,偏还被毒杀致死。这下子真是黄泥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我就知道此事只怕难了!”裴青淡然一笑,“大人多虑了,我只是奉命纠察军中奸细一案,至于别的事情我一概不会过问。大人所说之事我会去核实,只要事实如此,此事就与大人不相干了。至于您怎样与夫人交代,您想怎样处理那婢女都随您的意愿!”王义虎张大了嘴看着裴青施礼后翩然而去,满脸地愕然。这小子怎么这么好说话,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就审理完了,没有拿了这事当把柄嘲笑要挟自己,或是谋算什么好处,真是奇哉怪哉!回头一想,虽然跟裴青没有什么深交,但是这人倒是一直都是一副冷冷清清难以讨好的样子。自己先前选择将这件丑事选择隐瞒下来,一是不好跟妻子交代,二来就是怕军中有人拿此事作为攻讦的手段。现在看来,自己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裴青出门后跟心腹手下吩咐了几句,尽快去核实王义虎话中真假。抬头看时辰还早,就朝营中操练场走去。青州左卫下辖四所,总共有将士四千余人。阔三十余丈的空地上人山人海喧闹不已,几个军士不顾冬季酷寒坦胸露背地在比试武艺。其中有一个身高八尺的大汉尤为出彩,赤手之下几个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有好事的兵士击掌大叫:“百户今日又羸了,咱们晚上又可以加餐了,猪肉炖粉条今晚管够!”却是一群人在场中角力,输的人要将自己的份例拿出来请客。角力是一对人按左右分开,双方可用腿足勾绊进攻,也可抓握对手身体的各部分,或以头撞击对手的头部,只有使对方的双臂和背脊的其中一部分着地三次,才算获胜。八尺高的大汉力大无穷,一连大败十余人,赢得一干小兵面如土色,一时再无人敢上来了。听到周围人的起哄,那大汉面有得色笑骂了几句,抬头却看见了边上兀立的人,立刻就作了个团揖下了场。大汉边穿衣服边跳脚过来,搂着裴青转了一圈道:“好兄弟,不若跟我比试一回射箭,前一晌指挥使大人偏偏派我去鳌山卫公干,没赶上趟。听说你立了头功,威风八面剿杀了好些倭人,其中有个小郎君的箭使得尤其好!”此人正是百户史大川,身材魁梧强壮性情单纯爽直,行事甚至有些鲁莽,指挥使魏勉爱惜他一身好武艺,时常亲自监管着他。军中有人传言说魏勉待裴青如师徒,那待史大川就如同父子了。裴青没有理会他的挤眉弄眼,陪着他走过操练场至一处高大杨树下,待无人在跟前了才出口问道:“这月十八至二十这三日里,你都做了什么?一一与我说来,半分不能有遗漏!”史大川眼神闪了闪,随即挠着脑袋憨憨笑道:“我能去哪儿,不就是回去看望了一下老娘吗?你知道我老娘不是瘫在床上了吗?我这次回去唤了人帮她浆洗了一下铺陈,不想就多耽误了些时日!”裴青半眯着眼直直望着他,史大川一开始还镇定自若,不过半刻工夫就在这恍若冰雪的利眼下败下阵来。小声地嘟囔道:“我也没做什么恶事,就是去——去小耍了一回!”裴青闻言大怒,一脚就踹向他的膝盖,骂道:“还好意思提你瘫了的老娘,去年为你爱赌几乎输光了半年的饷银一事,你娘急得差点悬梁,大人还特地杖责了你五十军棍。这才多长的日子,身上的疤子好了你就忘得干干净净,又觍着脸皮去沾染赌坊?”史大川一时站立不稳半跪在地上默然不语,裴青怒其不争,又上前踢了他几脚。好半天后才抑了怒气道:“什么时辰去的,在哪间赌坊,输赢多少银子?可有人看到你?”史大川愕然半响,才反应过来羞愤难当地怒言道:“你这是在审问我吗?你竟然把我当罪人?方知节是你的兄弟,我就不是你的兄弟了?你这是什么道理?”裴青就知道跟这等一根筋的浑人说不清楚,只得冷硬道:“是兄弟才在这里悄悄问你,不然早已经把你关起拷问了。我们这几人全是大人亲手提拔起来,算是大人的嫡系。你年纪比我略长,却仗着大人的宠爱,在军中聚众赌博,让大人颜面尽失。我知道你心中不忿有想法,只是这赌字一事害人害已,能不沾惹就不要沾惹!”知道这是良言,史大川面上缓和了下来,“我也知道这不好,可是军中孤单难耐,我是个粗人又没有什么好耍的,只是几个兵卒闲时在一起玩个骰子罢了。大人想要立威就单拿了我开刀,我不怪他,可是心里确是憋着一股火。怎么,现时你也要拿我立规矩吗?”听了这般自大妄为横不讲理的话,裴青倒是忍不住怒极而笑了。缓缓蹲于地上,双眼和史大川平视道:“大人是朝廷敇封正三品指挥使,他要正军中规矩,即便是各位千户聚众赌博,大人也一样拿下。至于此次军中泄密事件,实话与你交待,我第一个先去审问的是王义虎王千户,用不着拿你立规矩!”这话简单地说,就是史大川你太高看你自己了,指挥使大人处置你是因为你正好撞在枪口上,不是因为大人要拿你开刀。我这会找你,是因为那几天你说出不清楚行踪,嫌疑排在王千户的之后,并不是针对某一个人!史大川面红耳赤,梗着脖子犟了半天,才终于低了头负气而言道:“我在正月十八那天回家,给老娘买了些吃食,又留了十两银子就走了。在春水堂赌坊里呆了整整两天两夜,身上的二十两银子全输光了,坊里的老板,庄头和送饭的小二都看得到,我真的一步也没有离开过。”裴青站起身掩下眉间失望,叹了一口气道:“好话歹话都跟你说尽了,你自去大人那里认错吧!去年这时节你可是自己跟大人保证过,再也不会沾染赌字。大人诸事不爱与你计较,是喜你率直,而不是因为你能在他面前投机取巧。”跪在地上史大川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但是心里却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飞速离去。85.第八十五章 自尽裴青回到营帐中吩咐人去核实史大川的行踪, 心里却是觉得堵得慌。往日里那般性情淳朴憨厚的一个人,就因为一时好奇走上歧路, 不但沉迷赌博还变得心胸狭窄锱铢必较,真是令人难以预料。见了这人变成如今的德行和为人, 怕是一贯睁只眼闭只眼的指挥使大人,也会有些心痛和头疼吧!不耐烦想这些糟心事, 裴青耐下性子又去见了两个说不清行踪的小旗, 细细斟酌之后却依旧一无所得。正在冥思苦想时, 就听门外卫兵禀报有人求见,却是程先生所列纸上的第三位嫌疑人——总旗晏超。他今年不过二十七八岁,脸白腰圆身材不顶高却敦实得很, 随常都是一副笑脸迎人的样子。很多人都觉得这人不该来卫所,而是应该去银号里当个大掌柜才对。晏超客客气气地从身后提过一个半尺高竹篮子,陪笑道:“这是我家乡父母托人捎来的冻梨, 不算什么好东西。只是大人有时在外面应酬过后不免酒醉,拿出来化开一个倒是解酒的好法子!”晏超祖籍白山黑水的延边,那里家家户户生来都是好猎手,其本人就使得一手好弓箭。远离故土当兵, 家人每年都会做些土产, 又辗转送至青州,图的就是个心安。在九、十月才采摘下来的尖巴梨,趁新鲜去吃时其味酸甚于甜。等到冬季时放在屋外冰冻几天就变成乌黑色, 硬邦邦的可以自然存放甚久。欲吃冻梨时, 将其置凉水中浸泡, 待到梨身变成一厚层冰壳时脱壳而食。口感脆甜多汁清凉爽口,饭余酒后吃上几只,倒是颇为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