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021 三更合一
作者:红叶似火      更新:2023-07-05 05:09      字数:11041
  乡下赶集都特别早,他们去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红星公社的好位置都已经被人占完了。

  宋书玉找了好一阵,在西北边快要出公社的路边寻了个平坦的位置。这地方虽然不是公社的中心,人流量汇集的地方,但这里是个三岔路口,有两条公路分别通往另外两个公社,因此来往的人也不算少。

  寻到合适的地方后,宋书玉拿出早准备好的格子床单,跟谢铮一人牵一头,往地上一铺,简易的小摊就完成了。

  接下来就是铺货了,宋书玉指着灰蓝色的那个袋子对谢铮说:“你将你旁边那个袋子打开,将货铺上。”

  谢铮不疑有他,蹲下身解开系在袋子上的绳子,入目的是一对女性内衣内裤和背心。

  他的脸一下子爆红,连耳根都红了。下一瞬,他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掩上袋子,无措地站了起来,侧首就看到宋书玉在一旁扶着肚子笑得乐不可支。

  谢铮恍然,她是故意的。

  “好啊,宋书玉,你竟然敢耍我,我要你好看。”谢铮故意伸出两只手,做挠痒痒状。

  宋书玉吓得赶紧跑开,捂嘴偷笑:“我提醒过你的,让你别后悔,你非要跟着我来。现在看到我卖的是什么了,你还要帮我摆摊吗?”

  谢铮岂是那么容易说放弃的人:“你又不是只做了这些,我帮你卖其他的,实在不行,我帮你收钱看摊子,你自己卖。”

  刚才只是开玩笑,宋书玉当然不可能真的让谢铮去卖女性的内衣裤,虽然这在后世不算什么,但毕竟现在是七十年代,民风还是比较保守的,尤其是乡下。

  她笑着跑回来,重新指了两个袋子给谢铮:“这里面是我做的几件衣服和手帕。你把衣服摆中间门,手帕放你那边,你就卖手帕和衣服吧,其他的交给我。”

  谢铮松了口气,只要别让他卖女性的贴身内衣物,其他都好说。

  他提起袋子打开:“那手帕和衣服卖多少钱?”

  手帕面积小,做法也最简单,自然卖不起高价,宋书玉说:“丝绸的卖五毛钱一张,其他的都一毛一张。至于衣服,前面这八件都是四块,后面五件通通六块。”

  谢铮表示知道了,开始埋头铺货。

  他虽然是第一次做这事,但到底是大城市来的,见过百货商店里的衣服手帕是怎么陈列的。现在他们虽然没那个条件,但也可以照搬一些方法,然后适当的改良。

  谢铮从自己面前开始铺起,一张手帕压着一张手帕,摆放得像豆腐块一样,方方正正的,看起来跟跟尺子量过似的,特别工整。

  宋书玉看得都有了强迫症,这边摆放衣服也全都按照谢铮的法子,一件叠一件,摆得极为整齐。

  摆好后,宋书玉站到摊子前仔细观赏了一会儿,满意地拍手:“很好,下次都这么摆。”

  然后她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张写着“手帕最低一毛一张”的白纸放在摊子旁边,再捡了两块石头压在白纸的边缘,以防白纸被风刮走了。

  她这边还没完全弄好,谢铮那边已经有人问询价格了。

  “同志,这张手帕多少钱?”两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蹲在摊子前,嘴上在问手帕,眼睛却羞涩地看着谢铮,似乎是从来没看见过谢铮这么白的男同志。

  宋书玉心里有点遗憾,哎,她不会做化妆品护肤品,不然将谢铮往摊子前一推,那就是活生生的招牌啊,比什么都有说服力。

  谢铮虽是第一次做买卖,但一点都不怯场,指着手帕说:“左边这些是棉布、亚麻、纱布材质的,通通一毛钱一张,右边这一排是丝绸的,要贵一点,五毛钱一张。”

  两个姑娘眼睛落到右边,好光滑的布料,摸一下更是又滑又凉,特别舒服,好想要,但也好贵。

  两人嘀嘀咕咕商量了一阵,最后还是一人买了一张纯棉的手帕。

  宋书玉冲谢铮竖起了大拇指:“厉害啊,抢到了开门红。”

  谢铮眉飞色舞地笑着说:“那可不,你下次也要带上我,保准你卖货事半功倍。”

  要是谢铮有尾巴的话,宋书玉觉得他这会儿尾巴肯定翘上天了。

  “是吗?谢同志,好好表现,让组织看到你的决心和实力。”宋书玉冲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说话间门,又有人来买手帕了。

  这次来的是两个中年妇女,她们俩蹲下挑挑拣拣,最后各选了两条,轮到给钱时,却砍起了价:“小同志,你看咱们一次买这么多张,便宜点呗,五分钱一张吧,回头我把咱们村的人都给你介绍过来。”

  宋书玉不吭声,看谢铮怎么处理。

  谢铮哪怕没做过买卖也知道一下子砍一半的价太不合理了。他笑着摇头:“婶子,你看,咱们这都是全新的布料,料子非常好,柔软吸水性好,一毛钱已经很便宜了,婶子你说的价格咱们要亏本啊。”

  “怎么会亏,我们多给你介绍几个买主。”那妇女仍要磨谢铮。

  谢铮这个少爷脾气,前几天买自行车和缝纫机三百多块都不眨一下眼的家伙,今天竟然颇有耐心:“婶子,真不行,你看看这布料,这工艺,还有我们大老远跑过来耽误的工分。婶子,我跟你说个实话,这手帕我们就只有一分钱的利润,你这么砍价,咱们老底都要赔光了。”

  一味的卖惨并没有用,哪怕你真的没有利润,顾客也不会相信的。

  宋书玉适时地上前帮腔道:“婶子,你眼光真好,你肤色健康红润,这块浅白色带波点的手帕最衬你的肌肤了,咱们这里几百张手帕里就只有这一块,卖了就没了,婶子你要喜欢可一定要抓紧了。”

  这番话先肯定是婶子的眼光,将她夸了一遍,然后又故意营造“独一无二”的感觉,让这婶子心理上得到满足。

  这一辈中年妇女被生活磋磨过,很多人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但她们同样也有人性的弱点,喜欢听好话,喜欢得到别人的认可,也喜欢那种独一无二,人无我有,受人追捧的感觉。

  有时候卖东西,不光是满足顾客的物质需求,也是在一定程度上满足顾客的心理需求。

  不然同样的货物,同样的价格,甚至是同样一家店,为什么有的营业员业绩好,有的营业员业绩差呢?

  果然听到宋书玉这话,那婶子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摊子上扫了一圈,果然没发现一样花色款式的,当即痛快地掏了钱。

  跟她一起的那个婶子也不砍价了,低头在手帕堆里扒拉了一番,重新特意挑选了两条“独一无二”的手帕,心满意足地付了款。

  等她们走后,谢铮连忙跪在床单上将弄乱的手帕铺好,然后问宋书玉:“卖货还有什么技巧?”

  宋书玉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低头看着谢铮这张面如冠玉的脸,笑着说:“你使劲儿夸她们就是,人的本性都是相通的,不管什么性子的人都喜欢听好话,希望获得别人的认同,只要你足够真诚,让她们开心了,这生意十有能成。”

  异性相吸,谢铮这张白生生的俊脸在这时候非常管用,因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一个漂亮的小哥哥温柔地夸你,把你夸得天花乱坠,哪个妹子能顶得住?

  谢铮若有所思,忽地问道:“你也吃这一套吗?”

  “你说什么?”宋书玉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谢铮支支吾吾:“没,就随便问问,赶紧卖东西吧。”

  正好有顾客来了,宋书玉也不好再追问。

  谢铮不愧是上辈子能考上京大,脑子就是活泛,很快就活学活用,不管是姑娘还是婶子买东西,他都使劲儿地夸,夸颜色配姑娘的皮肤,夸花色配婶子的衣服,总之就是一顿夸,眼神真挚语气诚恳,而且还经常用成语用一两句听起来特别有文化的句子,硬生生地将他们地摊上的手帕都拉高了一个层次。

  有文化在农村是很受人尊敬的,加上谢铮长得白,好看嘴甜,这些优点足以弥补他卖货经验的不足,很快他那边就步上了正轨。

  很快就有一堆小姑娘围在他的摊子前问东问西的。

  宋书玉见了很是羡慕,长得好看干什么都有优势啊。

  她开始发愁自己这边的买卖了。

  谢铮都卖出去小十条手帕了,她这边张都还没开。

  要是一天下来,她这个老手输给谢铮这个生瓜蛋子,那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宋书玉开始观察,寻找为何没人买她这边的内衣内裤背心。

  很快她就注意到,其实有不少姑娘偷瞄她这边的摊位,毕竟她这里内衣内裤背心款式颜色都要新颖鲜艳很多,比供销社清一色的灰白黑好看多了,哪个姑娘不爱俏呢?

  只是看了两眼,姑娘们又红着脸收回了目光,然后都不好意思看谢铮。

  发现这一点,宋书玉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现在的人都还比较保守害羞,尤其是未出嫁的姑娘们,买内衣内裤背心本就是比较私密的事,现在摊子前围了这么多人不说,旁边还有个长得唇红齿白的小哥哥,姑娘们哪好意思当这个出头鸟,询问内衣内裤背心啊。

  这么下去可不行,但他们只带了一条床单也没法分开售卖。

  琢磨片刻,宋书玉想到了一个法子。

  她将自行车推了过来,挡在她和谢铮中间门,然后将装衣服的袋子放在自行车上,这样就阻隔断了两人之间门的视线,除非谢铮探头往这边看,不然他是无法看到这边摊子的全貌的。

  谢铮看着宋书玉这突兀的行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宋书玉现在不方便跟他解释:“回去再说,你现在先招呼顾客。”

  “哦。”谢铮这会儿确实很忙,又扭头回去,继续卖手帕去了。

  等他转过身,宋书玉立即喊道:“那个戴红围巾的姑娘,过来一下行吗?”

  姑娘抬头,指着自己纳闷地问:“你叫我吗?”

  “对,你过来,咱们借一步说话。”宋书玉笑眯眯地说。

  姑娘走过来,不明所以地看着宋书玉:“你叫我有事吗?”

  宋书玉笑眯眯地说:“姑娘你想买背心吧?这边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我这里的背心款式齐全,颜色鲜艳漂亮,而且更修身,关键是实惠,供销社的背心要15一件,我这只要13。”

  宋书玉刻意指了指她右手边的位置,这地方是谢铮的视线死角,能让这姑娘更自在一些。

  当然,她也不是胡乱点的人。

  据她观察,这姑娘是人群中购买内衣内裤背心意向最强烈的。刚才别的人都在买手帕,她就站在后面,似乎是在听着,可却一直没买,也没往前挤,而是时不时地往自己这边瞧。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门,宋书玉就捕捉到了她的眼神好几次。

  这分明是一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姑娘嘛,第一个顾客当然得选她。

  姑娘听了宋书玉这番话,果然很意动,红着脸蹲了下来,拿起一件桃红色的背心,声音小得跟蚊子叫一样:“那我要这件。”

  “好,我给你包起来。姑娘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吗?我这里内裤只要五毛钱一条,胸罩只要13一件,跟背心一个价,侧扣式的,非常方便,关键是款式多样,你要有喜欢的,也可以买一套,你看这两件,跟你刚才挑的背心是一套的。”宋书玉麻利地抓起半张报纸裹住背心,卷了起来,这样别人就不知道她卖的是什么了。

  那姑娘看到宋书玉细心的动作,心里的紧张顿时缓解了不少,抿唇一笑说:“那,你说的这几个都给我包上吧,谢谢。”

  说完拿出钱袋子,数了31元递给宋书玉。

  宋书玉将她买的东西都卷进报纸里,接过钱数了一下,笑着说:“没错。你是第一个照顾我生意的顾客,我送一个钱包给你做赠品吧,希望你喜欢。”

  宋书玉从旁边的小袋子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小钱包,递给了姑娘。这是她前天随手做的,总共就十几个,便没有拿出来卖。这姑娘内衣都挑的粉红色,可见是比较喜欢红色,所以宋书玉就给她挑了一个红色的。

  姑娘没想到还有赠品,意外极了,接过欢喜地说:“谢谢。”

  “不客气,要是你认识的小姐妹有需要买背心之类的,欢迎给我介绍客人哦。”宋书玉朝她眨了眨眼睛,然后扯着嗓子大声喊了起来,“背心便宜卖了,女式背心只需要13毛钱一件,款式颜色多样,走过路过的婶子嫂子大妹子们都来看看啊。”

  这个时代几乎没有营销,供销社、百货大楼的售货员那都是眼高于顶的,你花钱买东西还要看他们的脸色。这样费力吆喝的还是头一遭,引得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宋书玉也不惧,大大方方地任凭大家打量,继续叫卖。

  刚买了背心的姑娘见状,鼓起勇气,羞涩地说:“她家的背心布料很好,针脚也很密实,非常漂亮,我刚买了一件。”

  什么都比不过第三方现身说法的效果更好,这也是很多卖东西的喜欢找托的原因。他们不会相信卖家的话,但他们会相信同为“买家”的话。

  这不,一听那姑娘说东西好,原本还在犹豫的几个婶子立即凑了过来。

  而且比起小姑娘,婶子们要大方很多,低头拿着背心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找不出什么问题就跟宋书玉讨价还价:“姑娘,这些我一样买两件,能不能便宜点?”

  宋书玉一脸为难:“婶子,咱这是小本买卖,同样的背心,供销社的要15,我这只要13,已经很便宜了。”

  婶子有些失望地垮下了嘴巴:“小姑娘,真的不能再少点吗?刚才那姑娘你好像送东西了吧?要不你也送我一点?”

  宋书玉笑眯眯地说:“送,婶子你这么照顾我的生意,我送你一张手帕吧。我们的手帕吸水性特别强,而且透气亲肤,擦脸很轻很舒服的,给家里的小孩子用最合适了,要是您家有婴幼儿,我建议你选这种纱布的,特别柔软。”

  说着,宋书玉挑了一张纱布的手帕,递给了婶子。

  婶子捏了捏,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这手帕确实比以前用的要软和很多,满意地笑了:“行,那这两件我都要了。”

  开张大吉,又遇到一个痛快人,宋书玉格外开心,将东西包了起来,递过去,还顺嘴夸了婶子几句,夸她眼光好,身材好,皮肤好,直夸得婶子面泛桃花。

  最后婶子干脆不走了,指着中间门那几件无人问津的衣服道:“小同志,我看你们这几件衣服的款式颜色跟供销社的也不一样,怎么卖?”

  宋书玉笑眯眯地说:“婶子你眼光真好,我这衣服别说整个公社了,全县都是独一无二的,绝对找不到第二件,你要穿出去,那肯定人人都夸好看。”

  宋书玉顺手拿起一件拼接风,上面米白色,下半截暖黄色的长袖衬衣。这件衣服的颜色虽然也很简单,但在这个全民灰扑扑的年代,已经是难得一见的亮色了,最重要的是两种颜色搭配在一起很和谐,一点都不突兀。

  婶子果然很满意。

  只是现在大家都讲究朴素,放眼望去,满大街都是灰黑白蓝军绿这几种颜色。她要穿出去是不是太扎眼了一点?婶子捏着衣服有些犹豫不决。

  看出她的纠结,宋书玉笑盈盈地说:“婶子,你看这衣服多漂亮,我敢拍着胸口说,你就是去县里的百货商店都找不到这么好看的衣服。这样吧,婶子你一次性照顾我这么多的生意,我再送你一条丝绸手帕,纯丝绸月牙白的手帕,配你手里的这件衣服最合适了。咱们这手帕可要五毛钱一条,今儿也就婶子跟我投缘,我才舍得送,要换了别的人啊,我可舍不得。”

  这婶子本就看上了衣服,只是有点拿不定主意而已,现在宋书玉抛出这么一个实惠,婶子心里的天平立即往她这边倾斜了。

  面子里子都被照顾到了,婶子最终豪气地又掏出6块钱,买下了这件衣服。

  宋书玉美滋滋地将钱塞进口袋里,还来不及跟谢铮炫耀一下,终于有姑娘被大婶给勾动了,腼腆地拿起一条粉色的内裤,细声细气地说:“我要这个。”

  宋书玉拿起半张报纸,将内裤一卷,包了起来,塞给姑娘:“5毛钱,谢谢。”

  姑娘看到包得完全看不出里面是什么的报纸,松了口气,赶紧翻出五毛递给宋书玉。

  有了这几个先锋示范效应,摊子前围的人越来越多,问价的,砍价的,给钱的,让宋书玉帮忙挑颜色款式的……

  一个上午,宋书玉忙得脚不沾地,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直到临近中午,集市上的人流散了大半,摊位前的人才逐渐少了起来,宋书玉和谢铮总算是逮着休息的机会了。

  宋书玉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干哑得厉害。

  谢铮也好不到哪儿去,两人一上午都在不停地说话,嘴巴都说干了,刚才太忙了,还不觉得,现在一闲下来,感觉嗓子都要冒烟了。

  宋书玉连忙拿出水壶,打开正要喝忽然想到了什么:“阿铮,你是不是没带水?”

  谢铮第一次跟着她出来摆摊,现在天气又不热,他没有经验哪会想到带水。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说:“我不渴。”

  一看就是强撑着,宋书玉立即把水壶递了过去:“喝吧。”

  “那你呢?”谢铮知道宋书玉也只带了一壶水。

  宋书玉翻了个白眼送他:“你喝完我再喝,这么大壶水,你也不可能完全喝光。”

  这年月哪有那么讲究,况且他们在同一张桌子上吃了四年的饭,这种时候实在不必矫情。

  谢铮的脸却有些不自在,瞥了一眼水壶说:“你先喝,你喝了我再喝。”

  磨磨唧唧,谁先谁后还不是一样。宋书玉没跟他争,仰头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半壶水,然后抬起手背擦了擦壶口,隔着自行车,将水壶递给了谢铮。

  谢铮有些庆幸两人中间门当放了自行车挡着,宋书玉看不见他的脸。

  他低头看了着军绿色平平无奇的壶口,眼前闪过的是宋书玉殷红的唇轻轻擦过壶口时的样子,娇嫩,柔软,染上水泽的红唇像是沾染了晨露的玫瑰,饱满多汁,让人浮想联翩。

  他的心蓦地一动,耳根不自觉地泛红,握住水壶的手轻颤,少许,他才虔诚地举起水壶,仰头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今天的水似乎格外的甘甜,他舍不得一口喝完,小口小口的咽下。

  一阵春风拂过,吹皱了一江春水,将少年无法言说的心事藏进了和煦温柔的融融春意中。

  又零星接了几个客人,眼看集市上的人越来越少,宋书玉准备收摊。

  但在回去之前,她决定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忙活了大半天,她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宋书玉站起身说:“阿铮,你看着点摊子,我去买几个包子,吃完咱们再回去。”

  谢铮连忙拦住了她:“我去吧,万一有客人来买你那边的东西,不大合适。”

  也是,姑娘们看到谢铮一个小伙子都不敢问价。

  卖女性贴身衣物的事还是交给她吧,若以后实在是忙不过来,可以请一个姑娘或是婶子过来帮忙,谢铮帮忙卖其他的就行了。

  见没什么客人,宋书玉开始收拾货物。

  等她将自己这边的东西收拾好,谢铮已经回来了。

  他一共买了八个肉包子:“咱们一人吃两个,剩下的四个给阿姨和奶奶带回去。”

  不吃独食,有什么好东西想着家里人,宋书玉自然没意见,点头接过一个包子吃了起来。

  这会儿的包子用料特别足,胖乎乎的一个,快有巴掌那么大,咬一口,肉香四溢,让人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了。

  吃完包子,两人继续收拾。

  因为卖出去了不少,回去的时候袋子空了一半,骑车也轻松了不少,两人赶在一点前回到了家。

  刘桂芝已经做好了饭正等着他们。

  瞧见两人回来,这才放心了:“累了吧,赶紧洗手吃饭了。”

  宋书玉点头,将包子递给了刘桂芝:“我跟阿铮饿了,在红星公社买了8个肉包子,我们吃了4个,这4个是给你和奶奶的,你热一下。”

  刘桂芝接过包子热好后端上桌,吃的时候,她跟苗秀英却不约而同地将包子各夹给了宋书玉和谢铮一个。

  “奶奶/妈不喜欢吃包子,你们吃,你们年轻人辛苦了,还正在长身体呢。”两人推辞的借口都一模一样。

  宋书玉是又心疼又感动,知道她妈和奶奶肯定是不肯自个儿吃的,也不推辞,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和两斤肉票给刘桂芝:“妈,你闺女挣钱了,想吃肉包子咱们就吃。你明天去公社买两斤肉,咱们包一顿包子庆祝庆祝。”

  刘桂芝惊讶地看着她:“书玉,你哪儿来的肉票?”

  宋书玉笑眯眯地说:“今天卖衣服的时候跟人换的。”

  她今天碰到了一个肉联厂的大姐,当时就留了个心眼,跟对方说可以用一块换两斤肉票。对方是肉联厂的,平日里可以买到不要票的猪肉,所以手里有多余的肉票就答应了。

  不过乡下的肉票还是太少了,宋书玉决定下次去赶集若是遇到肉联厂的女同志,可以向对方买一些不要票的猪下水、骨头、边边块块的碎肉回家,改善家里的伙食,也可在别的公社买点鸡蛋、公鸡、鱼之类的回家。

  他们家虽然在大队里算是过得还行的人家,可这年月乡下大部分人的营养都好不到哪儿去。母亲和奶奶以前太辛苦了,身体多少有些亏空,如今有了钱和门路,当然要让她们吃好点。

  “卖衣服还能有这种好事啊。”刘桂芝美滋滋地收了票,但却舍不得全花光,“买一斤宰点大葱放在里面,香喷喷的,已经够咱们家吃了。还有一斤票留着,万一有个客人什么的,家里也不至于什么东西都拿不出来。”

  这时候的人精打细算惯了,宋书玉也不勉强:“行,那就多弄点葱,多和点面。”

  “放心吧,饿不着你。”刘桂芝摇头笑了笑,又问,“你们今天生意怎么样?”

  宋书玉边吃饭边说:“很不错,卖出去了一大半,吃过饭我跟阿铮再算算一共挣了多少钱。”

  财不外露,宋书玉上辈子吃过这个亏,所以特别谨慎,在外面绝不会让人看到她包里有多少钱,更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数钱了。

  刘桂芝便没有多问。

  匆匆吃过饭,宋书玉和谢铮就将包里的钱全倒在了桌子上,先按照面值抚平叠起来,然后再数,最后一盘算,今天竟卖出了876元。

  刘桂芝和苗秀英知道这个数字都惊呆了,不敢置信地反问:“你说多少?确定是八十多,不是八块多?”

  宋书玉扬了扬手里这一大把钱:“当然是八十多。”

  刘桂芝惊讶地捂住嘴,难怪闺女没日没夜地踩缝纫机,非要去做这买卖呢。这可真是太赚钱了,扣掉三十块的布料成本,他们这半天可是赚了五十多块,抵得上城里普通职工夫妻俩的收入。

  “书玉,阿铮,这事咱们可千万别说出去。”惊喜过后,苗秀英紧张地嘱咐两个年轻人。

  她怕他们年纪轻,沉不住气,将这样的事说出去了。别人知道他们家有这么多的钱,不止会眼红,还可能招来贼和不怀好意的人。

  宋书玉笑着点头:“奶奶,你就放心吧,我知道的。而且钱多了我会存进信用社,不会放家里的。”

  谢铮也跟着保证:“奶奶,我不会往外说的。”

  苗秀英点头:“你们都是有成算的孩子,奶奶就是跟你们提个醒。”

  宋书玉点点头,等奶奶和母亲出去干活后,她想了一会儿,今天这事谢铮居功至伟。缝纫机和自行车的工业券都是他想办法弄来的,摆摊他也出了力气,虽然自己拿他当弟弟,当自家人看待。

  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多少亲人最后因为钱的事闹翻了,就是因为一开始分账不清晰。

  宋书玉可不希望她跟谢铮也走到这一步。

  于是她从手里抽出一张五元的纸币递给谢铮:“这是你的那份工钱,以后我去摆摊,你陪我去一次,我就分给你五块钱,如果生意特别好,还有额外的奖金。”

  谢铮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阴沉和不悦。

  宋书玉见了还以为他是不满意,忙解释:“布料是我出的,衣服也是我做的,我理应占大头,你要是不满意,那以后咱就扣除掉布料成本,给你10的分成,你看怎么样?”

  这样下次要是卖八十多块,那就分给谢铮八块多,已经不少了。

  若换了别的人,宋书玉才不可能这么大方呢。

  谢铮气得将钱推了回去:“宋书玉,你有必要跟我算这么清吗?那你以前帮我干过活,我是不是也应该先把这笔钱给你?”

  “那不一样,谢爷爷托我们照顾你的,这是我应该做的。”宋书玉觉得这是两码事。

  谢铮蹭地站了起来:“是不是爷爷没写信给你,你就不管我了?四年了,宋书玉就是养只小猫小狗也有感情了吧?你平日里嘴巴上总说我是自己人,一家人,可一有点事的时候,你把我当一家人了吗?要是今天是阿姨陪你去摆摊,你会跟她算得那么清楚吗?”

  当然不会,她妈的就是她的,她的也是她妈的,她们母女之间门不用分那么清。

  宋书玉赶紧说:“阿铮,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不一样。我以后也要出摊的,总不能每次都让你做白工,所以我才想给你工钱。”

  她妈跟谢铮到底是不一样的,哪怕像是一家人,当作一家人,但没有那层血缘关系,终究不是彻彻底底的一家人。

  谢铮握了握拳,低头掩盖住眼底的情绪,淡淡地说:“如果你真的将我当作自己人,一家人,以后你不要提什么工不工钱的,给自己家里干活,要给什么工钱?你继续管我的吃穿住用行就够了。”

  宋书玉见他是真的很不爽,也不好再提这事,只是暗暗决定按比例给谢铮存一笔钱。等他上大学的时候给他,这样他回了城里也不缺钱花,若是他不肯要,那就等他娶媳妇的时候包成礼金交到他媳妇儿手里。

  人敬她一尺,她敬人一丈,谢铮越是对她们家好,她越不能让谢铮吃亏。

  “行行行,听你的,别生气了,忙了半天,你回去休息吧。”宋书玉妥协道。

  谢铮面色这才缓和了一些,问道:“那你下午打算做什么?”

  宋书玉说:“还剩不少布,我继续做衣服。”

  没多少货了,她得赶紧再做一批货物出来,过两天去十几里外的朱家公社摆摊。

  “我请了一天的假,不用上工,回知青点也没什么事做,我帮你做衣服吧。”谢铮跃跃欲试地说。

  宋书玉看他这么兴奋,不忍打击他的积极性,而且她确实也需要一个信得过的帮手,便问:“你打算帮我做什么?”

  这可真难住了谢铮,他往日里连针都没摸过一下,根本不知道怎么做衣服,也不知道自己擅长什么。

  看他说不出话来,宋书玉笑了,将剪刀塞到了他手里,拿了几根两寸宽的布条塞给他:“你在这布上画一条直线,然后用剪刀沿着线将布剪成两块,记住了,一定要按着线剪。等你练得差不多了,就帮我剪裁布料,我来画线。”

  这是裁缝这个活里最简单易上手的事了,希望谢铮心灵手巧吧。

  谢铮点头,拿着布条和剪刀练了起来。

  剪刀在宋书玉手里特别灵活,她往哪儿指,剪刀就往哪儿滑,擦擦擦地就将布剪好了。

  但落到谢铮手里,剪刀却不听使唤,练了一个小时,他还是没办法完整地将一根布条按照线剪成两半,总是会剪歪,一旦歪掉,这块布料就废了。

  也亏得宋书玉是拿实在没什么用的废布给他练的,不然得心疼死。

  眼看他实在不是这块料,自己也要用剪刀了,宋书玉咳了一声,劝道:“阿铮,你还是回去看看书吧。”

  正所谓人无完人,聪明学问好的谢铮提得起毛笔,考得上大学,却搞不定一把剪刀。

  谢铮不肯认输,倔强地说:“我已经比刚才剪得好一些了,你再让我练一会儿,我一定能学会的。”

  “可我要用剪刀了,而且剪直线是最简单的,很多布要剪弧线,折线,甚至更复杂。”宋书玉伸手,“我这里真不用你帮忙了,你回去吧。等两天我准备好了,出去摆摊再叫你。”

  感觉到宋书玉明晃晃的嫌弃,谢铮只能气闷地将剪刀还给了她:“那我回知青点了。”

  等回到知青点,他就发现蒋正奇也在,很是纳闷:“你今天怎么没去上工?”

  蒋正奇懒洋洋地靠在床上打了个哈欠:“孟晓惠今天上工的时候不小心挖到了自己的脚,宋书记让我和汤辉、于莹送她去卫生院,刚回来。你这又是去哪儿了?整天不见人影的。”

  “跟着书玉去办了点事。”谢铮用胳膊顶了顶他,“孟晓惠和于莹她们屋里有剪刀吧?你去帮我借一把。”

  蒋正奇狐疑地看着他:“你怎么不自己去借?”

  谢铮理直气壮地说:“我跟她们不熟,万一叫错了人多尴尬。”

  蒋正奇是服气的,都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三四年,他还能认错人。

  “我可真是欠你的。”蒋正奇纳闷地看着他,“你借剪刀干什么?”

  谢铮敷衍了一句:“练习用,哎呀,别问那么多了,是兄弟就帮我这个忙,过阵子请你去书玉家打牙祭。”

  下次请鲁斌他们的时候正好把蒋正奇一块儿叫上。

  蒋正奇也是京市来的知青,两人小时候还是念一所小学的同学,关系一直非常好。总不能有了新朋友就忘了老朋友吧,吃饭这个事本来也是要叫上蒋正奇的,这时候正好拿出来使唤他。

  因为跟谢铮交好的缘故,蒋正奇也去宋家吃过好几次饭,对刘桂芝的手艺那是赞不绝口,这会儿听说还有请吃饭这种好事,当即翻身爬了起来:“成,我这就去帮你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