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作者:栗鸢      更新:2023-07-04 20:44      字数:4315
  他无端有些烦躁,即将失去耐性。时间没多过去一分,林淼就更危险一分。林家的修行之术到底不算正统,没了自己饲养的阴物,她本身的实力并不算非常强。而被饲养的阴物是很难进地府的——那些东西多半都是逃在人世间,若有人饲养不去作妖,地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懒的怪;但若是带到地府里来,想必甫一照面就会被鬼差押走。他越想就越不安,几乎立刻想将地府翻一遍。谁料这时,判官再次开口了:“但是……这件事,我倒是可以给修士行个方便。”谢长寒抬眸:“什么?”“地府最近的确有人在搞些小动作,敢在地府门口作妖,那当然也要做好心理准备。”崔判官阴恻恻一笑,“我这便借你一块令牌,除十八层地狱外,修士皆可自由行走。只要事后记得将令牌还给我便可。”谢长寒顿时喜笑颜开:“多谢崔判官了。”“至于十八层地狱嘛……”崔判官道,“十八层地狱,恕我不方便让修士进入,正巧今日无事,我就亲自帮修士查一查吧。”第52章清净派祖上出过大罗金仙,但不代表谢长寒本人是大罗金仙,虽在偶尔来到地府的几次里仗着门派出身受过礼遇,但礼遇有限,还是第一次这么光明正大地在地府横行。只可惜这会儿事情紧急,他并没有欣赏人文风貌的闲情。自古以来,谁也说不清楚地府究竟有多大,鬼门关、黄泉路、十座阎王殿,不知多长的忘川河,十八层地狱,轮回池……每一个具体的地方之外,是分辨不清距离的道路。更有神奇之处是,每年轮值在黄泉路上的阎王殿都是不同的,但大殿永远在同一个位置,因此谢长寒始终怀疑地府并不是一个平坦的“界”,这里的空间可能是折叠的,甚至可能是交错的。判官给了他令牌,却不可能凭空造一张“地府全图”给他,只能自行寻找。他叠了一只黄符纸鹤放出去,让纸鹤替自己寻人。纸鹤扑棱了两下翅膀,就对着一个方向飞了出去。飞过了三生路,纸鹤往左前方一路飞去,很快来到了一处摇曳着的槐树林,谢长寒跟着纸鹤穿过去,不小心磕碰到了其中一棵的枝桠上,正要做被树叶扫脸的准备,却见树叶从他脸上穿了过去。竟是幻影。是幻影,却不会轻易消失,也没法让谢长寒横冲直撞地从林子里穿过去——那幻影里竟然还夹着些真实的树干,不仔细辨认无法轻易通过,反而比一般的林子更花时间。好不容易从林子里出来,这一只黄符纸鹤也已经燃烧尽了自己,化作一点符灰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融进黑色的土壤之中。永秽土,色乌黑,气味恶臭,经阴气经年洗刷而成。谢长寒很快就找到了阴气来源——越过槐树林之后,不远处竟然有条河。整个地府,就只有一条河,据说流经地府的每一个角落,谢长寒不作他想。他重新叠了一只黄符纸鹤,就看见这只新鲜出炉的纸鹤扑腾了两下翅膀,消化完谢长寒给它的命令之后,就围绕着忘川河面飞舞了起来。河面上十分平静,时不时会有一颗虚幻的头颅冒泡,很快又沉下去,而多数时间,冒出来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一如一团黑色的雾气,再比如一只兽爪什么的,场景看着有些触目惊心。不知天高地厚的黄符纸鹤在河面上飞行了一圈,两圈……冷不防从河面以下跳起来一团空气,倏地将它卷入雾中,而后落在河面上,“扑通”一声,失去了踪影。谢长寒一怔,赶紧摸出黄符来如法炮制重新叠了一只,然而又是同样的结果——纸鹤追踪到河面上便开始绕圈,很快就被河中出现的什么诡异玩意儿给拖到河下去了。两只黄符纸鹤不是什么大损失,谢长寒丝毫不介意,但他却对着忘川河蹙了眉——传说中,忘川乃是地府的“垃圾桶”,什么被天雷劈裂了的元神、支离破碎的死魂、凝不成形的怨气、投胎前一碗孟婆汤灌出来的记忆……一股脑地全汇在忘川里,经年累月之下,河中的生态环境已经是普通人无法估量的危险了,就连过路的鬼差都不会下水,一般都得小心翼翼地从奈何桥过河。而且奈何桥每隔几十年就得重新加固一次,不然会被河底涌出的怨念反噬断裂。这么凶险的一条河……为什么放出去追踪林淼气息的纸鹤竟然停留在河面上?“难道要我跳下去找人?”谢长寒既费解又觉得心焦,“不说别的,这条河不知多长多深,下方还有其他阴物存在……该如何找到一个人的魂魄?”而且搞不好……谢长寒不愿去想,若是林淼的魂魄真被卷到忘川之下,或许此时已经魂飞魄散了。这份念头甫一冒泡,就让他忍不住将俊秀的双眉拧成毫无头绪的一团,心中无数次地懊悔:“早知道她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当时我说什么都该留下的!”“年轻人……”蓦地,忘川之上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她嗓音喑哑,因此听起来有些吃力,说话时不染情绪,因其声线的缘故,听着有点慈祥。“离那条河远一点……”谢长寒的目光陡然上抬,朝四面八方不动声色地戒备起来:“谁?”细散的碎片忽然在他面前的半空中凝成一道虚幻的佝偻身影,人影现形,竟然孟婆。孟婆满脸皱纹,形容苍老,手中还拄着根拐杖,长得实在不太像个有修为的鬼差,反倒跟那些吹灯拔蜡两脚一蹬寿终正寝后被鬼差带回来投胎的新死鬼差不多。不过,谢长寒并不会因此小瞧了她。因为孟婆乃是地府中一个十分神奇的存在,她隶属于地府,却不怎么需要看十殿阎罗的脸色,日日搬一张板凳坐在奈何桥头,只管给前去投胎的鬼魂们煮汤。单独摘出来看,她毫无法力,但在忘川河边上,她无所不能。有鬼差上人间界办事,闲来跟谢长寒闲聊,一副嗑瓜子看戏的口吻悄悄跟他说,好些鬼差都怀疑孟婆其实是个地缚灵。总之,无论想不想和孟婆说话,在忘川边上的时候最好还是对她恭敬些,再说,也正好向她打听打听忘川的情况。毕竟要说整个地府谁对这条河最了解,天天守在奈何桥头的孟婆绝对榜上有名。他作了个揖:“不知孟婆可否指点一二。”孟婆的幻影落了地,站在不远处看他:“年轻人,你给老婆子说说,刚刚是想做什么?”谢长寒微一犹豫,道:“我想下河。”“忘川不能下,”孟婆用那种特有的、喑哑而舒缓的语调缓缓说着,“老婆子守了奈何桥三千年,只做两件事,一是给那些哭天抢地的死鬼们炖汤,第二就是……防着有谁放着命不要,下忘川。”“忘川里究竟有什么?”“怨念,还能是什么?自古,无论是人生在世,还是修行论道,大小劫难只多不少,谁能没点怨气呢?要说三界中有什么地方怨念最重,那便是忘川吧……你不过一介元神为成的修道之人,拿什么去跟这河下几千年积攒的怨念抗衡。说白了,下河,就是自投罗网罢了。”“可是……”谢长寒重新叠了一张黄符纸鹤放飞,等着它再次被河中的阴物拖下水,这才重新看向孟婆,“我来此处,为的是寻找一位朋友,可我的纸鹤仿佛是在告诉我,我的朋友在水下。”孟婆那浑浊的双眼紧紧地盯着谢长寒,开口道:“先不论你那朋友下了忘川,还能不能全身而退……老婆子只问你一句话,你那朋友的命,可值得你拿命去换?”“我……”谢长寒怔住了。突然间,林淼的眉眼、神态、动作,说过的话……一幕幕展现在谢长寒眼前。“我能为她放弃自己的命么?”他扪心自问。能么?他不知道。可若是就此扭头走人,从此就当天地之间没有林淼这个人存在,他却又做不到。“我总觉得……”谢长寒的脸上不知何时带上了一层迷茫之色,“我一见到她,就觉得心软,好像上辈子欠过她什么一样……总想着,若是有事能帮上她的忙,就尽量多帮一些。能不能拿命去换这事,我也没有答案,想必等真死到临头了才能知晓,在那之前,我不该停下找她的脚步。”孟婆苍老的眸子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瞧,心道:“也是一段孽债。”“再说,”谢长寒垂下眸,声线低沉,自嘲地笑了笑,“不怕您笑话,我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说罢,他撩起单边衣袖,一道金光自小臂上闪过,那白皙的肌肤立刻变成了其他的样子。孟婆眸光一闪:“原来当年你也……”“什么?”谢长寒问道。这孟婆说话的声音本就喑哑,大声说话也很难听清楚内容,更别说这句话她还压了嗓子。“没事。”孟婆摇了摇头,“你既这样说,老婆子我也不想再拦你,忘川上有两棵树,从那里下河能安全一些。”说完,她身影骤然消散,瞬间出现在二十米之外,回头看向谢长寒,招了下手,似乎是要带路的意思。此时,最重要的事莫过于找到林淼的踪迹,确保她的安全,即使直觉告诉他孟婆刚才那句他没能听清的话很重要,谢长寒却也来不及多问,只能立刻跟着孟婆匆匆前行。穿越迷雾,孟婆带着他沿忘川一路往前,不知走了多远,直到空无一物的河面上出现了一棵虬枝盘曲却无叶的老树才停了下来。“有位故人曾经告诉过我……”孟婆看着那棵树,那双古井无波的眼里终于涌起了一丝怀念的情绪,“借由那棵树,能够一直到达忘川河底……可惜老婆子我不能离开奈何桥,始终没有亲自下去看过,你若真要下河,不妨从这儿试试。”谢长寒拱手施礼:“多谢孟婆。”“不用客气。”孟婆最后看了他一眼,视线在他带着的小木牌上流连,叹了口气,“若不是你出自清净派,老婆子也懒得管这闲事,都是孽债啊……唉……”“孟婆这是什么意思?”谢长寒一愣,“和我清净派有何关系?”“此事,说来话长,只能说‘冥冥之中皆有定数’。老婆子不耽误你救人,这便先走了。”“诶——”谢长寒还没来得及追问,原地已经没有了孟婆的身影。的确,至少在忘川的范围内,孟婆是来去自如的,谅谢长寒有心去追也追不上。“这是摆明了不想说啊……”谢长寒叹了口气,“看来是打听不到什么了……不过,有这棵树在,总比贸然下河好。”他视线投向那棵老树,深呼吸一口气,便心念一动,整个人几乎化作一道流光,向着那棵树冲了过去。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第53章黑暗瞬间没顶,下一刻,无形的压力自四面八方而来,像万只手,提着万柄剑,毫无铺陈、平铺直叙地刺向他的周身。自谢长寒修行以来,或者说,自他这一段记忆伊始直到现在,从未受过如此百骸俱焚的苦楚,当时便下意识地想要发出一声闷哼。而那些仿佛无处不在的疼痛却连这点自由都不愿给他,他的口鼻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像是忘川的水——包裹住了,无法发出哪怕一丝半点的声响,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窒息以及疼痛带给他未曾体会过的痛苦,整个人像是要从中间裂开。眼前是无穷无尽的黑暗,他分不清那究竟是因为他闭着眼睛,还是因为忘川河水下,生机断绝。下落着……下落着……无尽的黑暗中,出现了一点光。那光很微弱,通体洁白,却叫人看着就生出了一点点希望似的。有光,就有方向;有了方向,人便不至于迷惘。这话似乎听谁说过……谢长寒的意识被疼痛刺得清醒,同时又有一种麻木的浑浑噩噩,他脑海中倏地冒出了许多别的念头,或是画面,或是声音。“沿着那光的方向走,就快到了。”“别气馁,我们一定能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