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
作者:衣带雪      更新:2023-07-04 18:18      字数:4248
  从刚刚在禅房中开始,心尖上那一缕钝痛就在作乱,寂明徘徊了数时,终于还是来到了这里。可到这里之后,心头的剧痛却不减反增。“本座问你呢,为何不答!”寂明收回了出神的双眸,轻声问道:“你要去找她吗?”森罗皱眉片刻,从他低垂的眉目间,终于是想到了南芳主,顿时面色更为阴沉:“好……原来如此,原来自诩清圣的愁山院上师,也难躲过这般红尘俗世心。本座就是要告诉你,本座这就会去找她,找到之后,必会好生教导她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儿,会在本座这儿得到怎样的惩罚!”森罗想怎么惩罚,如何惩罚,寂明都不知道。他仍试图挽留自己那一丝摇摇欲坠的慈悲心:“赤帝得知,必会与魔师生隙。”“哈哈哈……”森罗大笑,“本座纾尊求娶他那名声秽乱的女儿,已算得上是情真意切了,南娆既来了巳洲,就当知她选择成为本座的女人,往后都是一家人,赤帝纵然怪罪,飞升在即,又能怪到何时?”“魔师当真不愿放过她?”“本座想要的,从没有得不到的。”“若你当真得不到呢?”“那别人也永远不会得到!”“……”寂明沉默间,眼底的温和明净徐徐褪去,抬眸看向森落时,那双眼中已俱是一片宛若尸山血海般的猩红之色。森罗所修乃是最为纯正的魔功,待寂明身上那一丝魔修为之震颤的气息渐浓时,他方愕然道:“你这是修的什么功法?”“贫僧近日得悟新道,尚未面世,愿与森罗道友……同证之。”数日后,子洲道生天,无数人从入定中惊醒——自伐界之战落幕一来,第一次有天人第三衰的尊主陨落。佛忏主杀了巳洲魔师森罗,一个被所有世人轻视了威能的佛道,越阶斩杀了一个即将飞升的魔修宗师。那一日,道生天三座悬空山同时黯淡。☆、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溯·逆道者南娆醒来时已是三天后, 一睁眼便在一个山洞中, 等到脑子里清醒过来, 之前肉身与元婴被涅槃之火一同烧毁的记忆回拢,她才颇有些后怕地长出一口气。老爹只说赤帝妖心可保她不死不灭,可她又没有拿命试过, 这一番作死, 总算是让她晓得了自己身上还有这般好宝贝。直到四肢感觉回拢,有那么一丝凉飕飕的风刮过时,南娆终于感觉到什么不对,抬起新生的手臂掀开搭在身上的男子外衫一看,不由得嘶了一声。也是, 涅槃之火连炎邪大魔都能烧掉, 何况区区一件衣服。山洞外的人好似听见了里面的动静,疾步走进来, 看见南娆已能坐了起来,先是一阵狂喜地冲上前几步,却复又看见她肩头披散的乌发下隐约漏出的身子,复又连忙退后几步非礼勿视地背过身去, 把从外面找来的一件女子襦裙丢过去。“你……什么时候醒的?”背后倒也真不避讳,啧了一声后, 传出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就刚才……唉, 我不喜欢绿裙子。”“现在森崖魔窟的魔修倾巢出动找我们, 荒山野岭有的穿就不错了, 还由得你挑?”敖广寒没好气地说了两句, 可脑子里不免又浮现南娆从赤帝妖心中重生的画面,一时间耳根有些发热,“老贼。”南娆:“咋?”敖广寒:“你……我,我知道你同应则唯有口头上的婚约,可事已至此,等到回去之后,我们——”南娆:“嗯?你对我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吗?”敖广寒:“我没有!!!”南娆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我要负责呢。”敖广寒:“……”南娆理了理衣襟,随意道:“你四五岁的时候我又不是没有带你到澡堂子里去过,要是看一眼就得定个终身大事,那孟霄楼的贞节牌坊岂不是要从未洲插到子洲去?”敖广寒突然暴怒:“都快三十年了,能不能别老是拿五六岁的时候说事?!你这狗眼能不能睁开来看看,我都……”——能不能看清楚,我早已经不是什么小孩子了。可这句话始终没能说出口,心如乱麻时,南娆又出声道——“所以现在怎么办?宰了森罗耗尽半生心血喂养的大魔,你觉得我爹扇我几巴掌能把这事糊弄过去?”“那大魔一死,森罗必然察觉,一旦他回到巳洲,再想跑就晚了,不如直接动用血脉传音联系我龙父接我们。”说话间,外面有两个低阶的魔修匆匆御剑路过,被他们抓下来盘问情况时,却发现事态已经超出预期。“魔师陨落了!”两个魔修被抓住时身上带着五六个乾坤囊,好似正在逃亡,“整个巳洲都乱了,修界大定三百年,从来没有这样的事!”“是赤帝还是道尊动的手?”魔修们极其恐惧:“都……都不是,听说魔师三日前便死了。”三日前那炎邪大魔还好好地看守着森崖魔窟,若主人有难,它早就跑了……那便说明,森罗至少是一天内被击杀的。南娆脑子里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她并没有为森罗的死而庆幸。这年头化神期之间交手,不打个十天半月的绝不会分出胜负,何况森罗的修为在化神期天人第三衰——有一种说法是,一旦渡过第三衰的修士,位同人界地仙,就算肉身崩溃,元神也可以瞬间遁入虚空中。若想追杀,道尊与赤帝或可做到,但少说也要追杀个十天十夜。这种直接将第三衰修士击杀的情况,就算在伐界之战期间也绝不存在。南娆凝重道:“杀人者谁?”“……佛忏主。”……修界有一条亘古不变的守则——强者为尊。海外修界有子丑寅卯等十二部洲,丑洲于修界大战中沦陷深海中,实际上只余十一洲。在十一洲中,道尊岁寒子、赤帝南决云、佛忏主、龙主夫妇、森罗占据灵气最盛的子寅卯辰巳五洲,在强势的其他五尊中,卯洲的存在一直宛如佛门一样,不问世间是非,只专心静修佛道,以解除困苦,驱魔荡邪为己任。就连在伐界大战中,佛修也总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其他修士身后做一些救死扶伤之事,直到素来以攻击见长的魔修、而且是当今世上最强的魔修,就这样简简单单死于一个甚至比他境界稍逊半筹的佛修手下,修界终于将视线投在了卯洲之上。“子洲正在筹建正法殿整肃修界秩序,佛忏主此举……恐怕是打了子洲的脸了。”在这样的非议中,子洲的正法殿终于落成,五位尊主共同于正法殿烙下一滴魂血,以道尊首徒为正法殿之主,推行修界大律,随后五尊各自回去准备闭关。然而正法殿建立之初,因佛忏主杀了魔师森罗,导致巳洲内部大乱,森罗的师弟狱邪侯与其他大小魔宗互相倾轧,争斗不断,以至于整个巳洲一片战火,新建立的正法殿也无从下手。一年后的三月初三,南娆再次踏上了巳洲的土壤,在一片巳洲魔修内战的焦土上,她再次见到了寂明。“道尊第十次亲赴卯洲相邀,上师仍不愿飞升吗?”初春的雨带着一丝寒凉,落在地上因血染而泛红的土地上,竟宛如这片大地正在流血一般。南娆是循着直觉寻来的,看寂明仍背对着自己凝望眼前这片满是尸骸的战场,索性便如他一般,不去刻意以灵力排开这片春雨,任由雨水落在面颊上。“父亲对我说过,天外之天,是仙神的境界。仙神目无下尘,翻手一界生,覆手一界死。等他破碎虚空,见到了神明,就会求他构筑一方小世界让母亲重生,他会遵守诺言,永远不去打扰她……只是护着她所在的地方而已。”南娆记得赤帝说这句话时,浑浊黯淡了多年的眼中,只留下这样一个执念。“上师没有这样的愿望吗?”南娆问道。寂明俯身抓起一把地上的赤红泥壤,撑着伞的手微微收紧,道:“我那时……无法自控。”他清楚自己选了一条杀生道,却不曾想,他无法回头的这条路,会让他的心性失控。明知杀了森罗,巳洲会陷入内乱之中,添上这无数条人命,但一旦沾上邪魔之血,就无法控制地想要全都杀个干净。佛,魔,往往不过只在一念之间。南娆听着他缓缓说出那日与森罗一战的最后,他碎灭森罗元神时的疯狂,眼中的复杂愈浓。“我这样,可还像是个佛门修者?”“可修士们不会在乎死了多少人,他们只在乎能不能更强。我来时路过卯洲,已有不少修士奔着愁山院而去……他们想修行你的道,想做第二个能杀得了第三衰魔修的大能。”“杀生造业之道,我不愿广传心性不正之人,易徒生杀业。”南娆的语气添上几许漠然:“可这条长生路上,不会因你停止生死攻伐。”寂明道:“为什么?”南娆道:“谁都知道,大道无情。”寂明在一片雾雨中转身望向她,他那双安静的黑眸中映出南娆的影子,轻声道:“大道无情,可……寂明有。”阴沉的天穹上,终有微光破晓,而他也在曦光里返身,将伞递给她,随后与她擦肩而过,走进了三月的雨幕中。……一如父亲口中的神明。从那之后,寂明亲自去了正法殿,承接了正法殿赴巳洲平乱的责任,九日之内,与正法殿修士一道,诛灭了叛乱的魔宗,从此巳洲归属天邪道统领,受正法殿监督。寂明向正法殿的屈服昭示他对律法的认同,也宣告了强者为尊的时代暂时过去,正法殿以此立威。就在道生天所定的破界飞升大典上,来自天下诸多地方的修士,皆齐聚子洲以东、原丑洲的一片瀚海之上。大多修士都在海上悬停,而半空之上,有子洲的空中楼阁,寅洲的鹏兽,辰洲的龙头战舟……各部洲的主宗也都派人前来观礼。“三个月不到就慑服下洲全部的家族,让他们甘愿交出大道,从此惟道生天之命是从,应则唯怎么做到的?”“我也不晓得,凭什么家主要派我去道生天拜他为师,他应则唯算什么,纸上谈兵之辈而已……”这抱怨的人本与应则唯同辈,然而就在他说出这句话时,忽然整个人面色发青,惊惧万状地看向道生天那边立在五尊之前的应则唯。“你怎么了?”旁边的人推了他一下。那人冷汗俱下,在空中以灵力写字——我说出他的名字时,他听到了。他们距离足有十里之遥,说话声音又不大,不是刻意听的话,绝不会察觉到。旁边的人正要笑话他的同时,诧异地发现也有其他人惊骇地望向应则唯。“你们还是注意些吧,他日前已入化神境界,所选之道乃天地正法之道,若直呼其名,不管你在天涯海角,他都会听到。”所有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一些道尊飞升之后想要作祟的势力大多歇下了心思。而寅洲的鹏兽背上,赤帝正同一双儿女告别。“……黄泉镜你且留着,走之前,为父已延请道尊为你的妖心加持第五衰阶位的道阵护持,天下无人可破。为父虽已将云妃灌灵,让她强行提升至化神期,但也止步于此了,往后还要靠你。那北海万年血蛟的筋炼为琴弦给颐儿,他性情绵软,容易吃亏,你当护着他。”父女俩平日里诸多斗嘴,但几近离别之时,南娆仍感难过。“你何时回来?”“成仙成神自然可以回来,只是道尊说天外有天,修行无年月,但愿你们寿元尽前,为父能得道而归。”赤帝言罢,那头道尊已于破界仙台降临,龙主夫妇与佛忏主也同样到得仙台之上。“寂明不是为了飞升,只是道尊言,破界仙台需集合五人之力方可催动,他只是来助拳的。”南娆顺着赤帝的目光望去,眸中染上一层疑惑之色:“佛忏主为何看上去心神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