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第 165 章
作者:寒土      更新:2023-12-18 02:25      字数:4187
  裴宴自认她也算经历过大风大浪。

  第一世跟霍家斗得你死我活, 第二世前后经历两次宫变,还在战争中打过酱油。

  但没有一次“大场面”,比得上眼前这人给她的震惊。

  亚麻偏金的头发,碧绿的眼睛, 无论是外貌, 还是声音甚至神态, 都跟她在古代因故结识, 关系不错的西国贵族一模一样。

  她下意识用西国语叫出他的全名:“西格瓦尔德谢菲尔德?”

  西格笑起来:“现在是费尔南德。”

  他说着, 在裴宴对面的古董沙发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红茶, 给裴宴消化的时间。

  裴宴脑子里有点混乱。

  她一时间甚至想起“长生不老”的传说,随后才意识到,大庸和现代压根就不是同一世界。

  她到底曾是两次穿越过的人, 心里有些猜测, 但面上没显:“你是什么情况?”

  西格想了想:“我们西方没有‘转世重生’的说法,死后要么下地狱要么上天堂。不过硬要说的话, 我认为我恐怕就是传说中的‘转世重生’, 只不过‘孟婆汤’似乎失了灵,让我在幼年恢复前世记忆。”

  事实上,在实际见到裴宴之前,西格对她的身份,还有一丝不确定。

  因为年龄对不上。

  西格恢复记忆,是八岁那年, 他父亲去世,母亲把他丢给外公,自己去国自在逍遥。

  说来也巧,他上辈子的身世, 也不怎么美好。

  上辈子的西格,是西国一个实权大公和一个女子爵生的私生子。

  女子爵早早去世,他继承爵位后在乡村长大,本也算得上自由自在。

  奈何他十几岁时,当时的女王为了和富庶的东方国家庸国通商,准备派一队使臣航海去大庸。

  为表诚意,使臣里,需要夹带几个正儿八经的贵族。

  当时西方的航海科技,虽然已经能支持远距离航行,然而海上的危险却比现在大得多。

  对风暴的侦测不足,海上还有海盗肆虐,一不小心就会尸骨无存。

  西格的大公亲爹自己不敢去,也不舍得派出他的宝贝亲儿子,却又舍不得这任务背后的利益和荣耀,干脆把这个私生子认回去,第二天就把他丢上了去大庸的船。

  西格在船上吐了足足两个月,终于到了遥远的大庸。

  大庸皇帝倒是给足他们面子,让最厉害的御厨制作迎宾宴。

  那一天,他把自己丢失了两个月的胃口找了回来,并且坚定认为,自己过去十几年吃的东西,都是垃圾。

  而那一天,也是西格第一次见到裴宴。

  彼时裴宴已是尚膳女官,大宴有资格在一旁候着。

  五官姣好,神情懒散,像是东方神秘的玉石,也像是皎皎冷月。

  还是个少年的西格,在那一刻感受到了强烈的悸动和向往。

  后来他想方设法请裴宴出宫做饭,正好年纪相近,一来二去熟悉不少。

  西格本以为自己是尚膳阁下关系最好的同龄人,直到某次他教裴宴西语的时候,姬凭阑忽然来访。

  年轻的太子俊美过人,外表如玉君子,内里却颇有点冷漠。

  然而他看向裴宴的时候,神情却不自觉地变得温和,那是任何其他人都难以窥见的神色。

  他们站在一起说话的时候,有种他人难以融入的气场。

  好像他们之间的关系,才是最亲近、最特殊的。

  随后姬凭阑在说话间隙,淡淡扫过来一眼。

  那一眼极其冷淡,带着警告。

  西格有多喜欢裴宴,就有多讨厌姬凭阑。

  后来他终于忍不住,甚至顾不上对方是东道主国家的太子,带着嘲讽道:“你们庸国三妻四妾,你以后是要做皇帝的人,甚至会三宫六院。你是准备让她做皇后,看下面三宫六院,还是让她变成三宫六院中的一个?”

  姬凭阑穿着华贵的宫服,面色冷淡:“我不会这么对她。”

  他那句话并非轻飘飘、虚浮的空话。

  仿佛是经过深思熟虑,准备了一百套预备方法。

  西格一时有些哑口无言,但他多少有些不甘心,最后终于找到了姬凭阑最大的弱点:“那要是她压根就不喜欢你、不想嫁给你呢?”

  姬凭阑缓缓地回过了头。

  那个眼神,西格至今难忘。

  那之后不久,西格的祖国周边爆发战争,大公亲爹的独生子死在了战争里,大公也病倒。

  他那几年正经活没少干,被女王召回国继承爵位,之后又是战争,又是各种杂事,转眼就过去了十年。

  国内的形式安定下来,他也终于再次有机会踏上去大庸的旅途。

  这十年西国不太平,顾不上去关心遥远的东方国度,西格也不清楚大庸情况。

  十年过去了,姓姬的指不定已经得逞了,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机会尝到尚膳阁下的手艺。

  经过两个月的赶路,终于到了京城。

  十年后的京城,比之前更加热闹,一副千年盛世景象。

  他迫不及待地跟前来接引的鸿胪寺卿打听,然而对方口中冒出来的,却是他无法理解的话语。

  “尚膳阁下?喔,您说的是那位刚追封内司的裴尚膳吧?那位……护驾先帝时不幸去了,如今已经八年了。”

  “先帝那之后龙体一直不好,六年前就薨了。太子殿下登基后改年号为‘清平’,因着当初护驾时伤了身子,这些年都并未纳妃,倒是将先帝幼子九殿下封了皇太弟……”

  西格不记得当时自己是什么反应了,只记得自己急匆匆问了裴宴陵墓位置,赶了过去。

  裴宴的陵墓离皇陵不远,是极好的位置。

  大庸的陵墓,陵本身是在底下的,墓则是在地上,上面刻着墓志铭。

  墓碑旁边,栽着几棵郁郁葱葱的枇杷树,树下站了个人。

  那人看着三十岁出头,墨发中却已夹杂了白丝,一手握着佛珠,似乎正在祈祷。

  西格上前几步,目光在坟墓前奢华的贡品、华服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到墓志铭上。

  他一愣。

  这时候,站着的那人缓缓回过头来,俊美无涛的脸上,一双好看的眼睛冷淡又枯寂,仔细一看,却似乎涌动着点疯意。

  西格的目光和姬凭阑对上。

  那一刻,他福至心灵般地知道,姬凭阑活不长了。

  果真,五年后,姬凭阑就因劳累过度去世。

  他的责任心和傲气,让他撑着一口气,为大庸打造出千年盛世,等到皇太弟能够继位,这口气便散了。

  当然,西格自己也没多活很久,他是四十四岁那年因战争时的旧疾死的。

  八岁那年,他想起了这一切。

  西格本以为转世重生的只有自己,没想到他十二岁进入大学,在某次y国和国顶尖高校合办的活动上,见到了姬凭阑。

  不,他现在姓陆,叫陆凭阑。

  那时陆凭阑二十岁快毕业,他们对视一眼,瞬间意识到,对方是同类。

  西格和陆凭阑从来相看两厌,并没有过多交流,只是那之后他有意打听,发现陆凭阑疯了一样在找什么人。

  最终没有结果。

  他又变回了那个工作狂,西格嘲讽地想,他怕是想再把自己累死一回。

  也是那之后,西格逐渐意识到,他对裴宴的确是喜欢的,不过这喜欢并非是迷恋和爱,而是好像喜欢一朵美丽的花,一幅美丽的画。见不到她,他会难过,但不会像陆凭阑那样发疯。

  他开始觉得陆凭阑有点可怜。

  祈祷了这么久,也没什么用场。

  他甚至偶尔会祈祷,希望陆凭阑的祈祷有用。

  没想到现在真起效了。

  西格之前查过不少裴宴资料,不过华国太远,他也只能查到一些比较浅显的。

  直到现在,才确认她有前世记忆。

  不过他有点想不通。

  他和陆凭阑的年龄,都跟上辈子对得上——陆凭阑比他早死八年,就早“投胎”八年。

  西格:“为什么你死得最早,却这么年轻?”

  裴宴思考了一秒,要不要编个“我在孟婆桥多等了几年”的借口,最后还是实话实说:“我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人。”

  也没什么好瞒的。

  西格自己就够玄乎了,还能把她这个同类送去切片?

  西格果然没太过震惊,只恍然道:“这就说得通了。”

  裴宴本以为自己是最特别那个,现在发现不是,反倒心头一松。

  太特别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正想问西格对这所谓“转世”的理由有没有头绪,但还有更重要的要问:“你知道我死后,大庸的情况么?”

  她一直很在意这一点。

  西格还在琢磨裴宴是怎么穿来穿去的,闻言下意识道:“老皇帝在你死后两年死了,皇太后倒是还挺好,太子……”

  不对。

  不对不对。

  西格猛地抬头,他忽然意识到什么。

  他虽说只查到浅显资料,不过陆白华曾帮着沈家找丢失的女儿,他知道陆家和裴宴被找回去的那个外祖家有交情。

  他本以为裴宴和陆凭阑早就见面,还很疑惑,为什么陆凭阑这会还留在国外。

  陆凭阑这几个月人在欧洲,西格闲着无聊打听了下,他手上好几个项目,其中两个甚至是百亿级别,跟官方都有合作。繁忙程度别说回国,恐怕聊家常的时间都没有。

  但如果真是这样,裴宴不可能跟他打听大庸情况,他还能比陆凭阑知道得多?

  所以,这俩人压根就还没碰上?!

  西格脑子里一时一万个想法飘过。

  他犹豫一瞬,要不要干脆把这事瞒下来。

  可惜的是,他没这么自私狡猾,又太高傲了点,做不出这种事。

  西格:“太子,他不太好。”

  裴宴心里一抽。

  西格思量着道:“他登基后没娶妻,把九皇子封了皇太弟,忙朝政把身体忙坏了,最后没活过四十岁。”

  大庸富庶,四十岁算短命了。

  裴宴皱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迟疑道:“他为什么不娶妻?”

  鸿胪寺卿说是身体坏了。

  但西格却知道真相,他看着裴宴略微皱眉,确实疑惑的神情。

  陆凭阑表现得比他明显太多。

  对方是个迟钝的木头,确实可怜。

  他答非所问:“你坟墓上的铭,是他亲自刻的。”

  西格在大庸待过好几年,对古文有所了解,不懂的,后面他也找人问了:“魂归于清,魄归于宁。三星在天,下照坟茔。黄鹤悲声,辍相崩心。经年万岁,椒花寄思。”

  墓志铭分为“志”和“铭”,前者是墓主人生平,后者则是对墓主人的寄语。

  裴宴有些愣怔。

  她到底在古代活了十几年,冷宫那会,在姬凭阑那把四书五经都囫囵看了。

  三星在天,是嫁娶有关的典故。

  与其说是墓志铭,不如说,是写给亡者的情书。

  裴宴忽然想起过去……姬凭阑看她时,偶尔会露出的无奈神色。

  宫变时塞给她的碎银。

  芍药的簪子。

  步卓死时的箫声。

  战乱时的一箭,和慌张的神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说得通了。

  裴宴喃喃道:“他喜欢我?”

  “何止是喜欢?”

  西格看着窗外的薰衣草园,精致如画的脸上,神色复杂。

  “他爱你,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