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第九十章 手给我
作者:糯团子      更新:2023-07-03 07:54      字数:3913
  第九十章

  铜胎掐丝珐琅莲式香炉上漫着袅袅青烟,沈鸾眸光迷离,眼神渐渐涣散。

  指尖泛白,紧紧攥着裴晏的衣襟。

  唇齿间不是有低吟溢出。

  那毛笔柔顺细腻,沈鸾咬紧下唇,深怕屋外的人听见动静。

  杏眸哭得红肿,眼睫上的泪珠垂落,顺着眼角往下滑落,重重砸向手背。

  她能清楚感觉到毛笔的形状,感觉到毛笔的深入浅出。

  裴晏儒雅冷静站在书案前,双目平静沉沉,他垂首低眸,如墨的眸子牢牢盯着身前的沈鸾,一寸不离。

  故意似的,裴晏手中的动作时而重时而轻,折磨得沈鸾说不出半个字,攥着裴晏衣襟的手指渐渐往下滑。

  蔻丹染着凤仙花汁,直直掐入裴晏的手臂。

  手背上粉色蔓延,最后直直漫至全身,香汗淋漓,沈鸾整个人犹如坠入水中一样。

  既气愤又羞恼。

  眼中泪水蓄满,沈鸾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用来蟾宫折桂、考取功名的毛笔,竟会用在这样的地方。

  裴晏仍和先前那般,衣冠赫奕,没有一丝一毫的凌乱。而她身下的衣裙,却早就乱得不成样子。

  茯苓和绿萼心惊胆战跪在楼下,身前是佩戴腰刀,面色冷峻的金吾军。

  茯苓忧心忡忡,想起先前自己还为裴晏说话,恨不得当即给自己一巴掌。

  双膝跪得生疼,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楼上忽而传来哐当一声。

  茯苓和绿萼陡然一惊,齐齐往楼上望去,惊慌失措提裙起身,迎接自己的,却是一把泛着亮光的刀刃。

  书房内,满案几狼藉,不堪入目。

  郎窑红釉杯打翻在地,汩汩茶水流淌,顺着书案流下,没入地毯上本就存在的一滩水迹。

  沈鸾双目失神,鬓松钗乱,耳边密密汗珠沁着。

  裴晏站在沐盆前,他还是先前的那番表情,垂首低眉,慢条斯理拿巾帕擦洗手背上的浊液。

  那支毛笔孤零零滚落在地毯上,笔尖泥泞不堪。

  青纱帐幔隐绰,沈鸾倚在贵妃榻上,半张脸埋在枕下,乌发凌乱。

  她望着裴晏自紫檀嵌玉插屏后走出,脚步声缓缓,而后,停在她榻前。

  帐幔挽起,颀长身影笼罩在沈鸾身上。

  裴晏俯身,修长白净的手指轻抚过沈鸾眼角,滚烫泪珠沾湿他指尖。

  只轻轻一碰,沈鸾立刻抖了一抖。

  她又想起先前那一幕。

  裴晏低声一笑:“怎么还是那么多水。”

  他垂首,一点点吻过沈鸾的眉眼,慢慢往下,直至贴上红唇。

  唇齿相依。

  沈鸾挣扎着躲开,然很快又被抓了回去,下颌被迫扬起,只有低低的啜泣响起。

  “……我恨你。”

  裴晏不为所动,只轻轻嗯了声,又偏首吻过沈鸾眼角的泪珠:“卿卿只要记得我就行了。”

  ……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紧闭的槅木扇门终于被人推开。

  春光落满一地。

  郑平垂手侍立在一侧,遥遥瞧见裴晏的身影,赶忙迎了上去:“主子。”

  目光落到裴晏紧皱的双眉,郑平猛地一惊,往后退开半步:“快去请洪太医。”

  彩绣缂丝屏风后,裴晏袍衫解开,露出肩膀上一道显眼的疤痕,那一处是新伤,包扎的纱布今早刚换上,如今又染上嫣红血色。

  洪太医双眉紧皱,面色凝重。

  裴晏前日遭人刺杀,虽然逃过一劫,然肩上还是不小心被箭矢刺穿。

  血肉模糊,伤及筋骨。

  怕沈鸾发现,裴晏这两日才没出现在客栈。

  洪太医双眉拢在一处,低头在医箱翻找伤药。

  纱布解开,汩汩鲜血直往下滚落,触目惊心的一片红。

  郑平红了眼睛,匆匆唤侍从上前,拿干净的丝帕为裴晏擦洗伤口。

  满满一沐盆的清水,眨眼间已被血色染红。

  郑平面色惊恐,小心翼翼擦去裴晏肩上的嫣红,深怕碰到他肩头的伤处。

  裴晏面不改色,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染了血色的纱布换下,洪太医又重新倒上药粉,他抬眸觑一眼裴晏的脸色。

  适才裴晏下马车时,面色阴沉笼罩,此刻虽仍冷着脸,比之刚刚却已好上不少。

  洪太医大着胆子:“主子可和姑娘提过这事?”

  他轻轻叹口气,“主子这伤,本就是为着……”

  弑父杀君,朝中一众老臣本就对裴晏心生不满,如今裴晏又一意孤行,想亲自揭露先帝那一段肮脏往事。

  强夺臣妻,又纵火谋杀朝中功劳累累的将领,哪一桩拎出来都是惊天丑闻,有损先帝的清誉。

  沈廖岳一事牵涉极广,当时为先帝所用者,如今有好几人已位及人臣,自然对裴晏的所作所为不满。

  裴晏这一路,大大小小遭受的刺杀不下十回。

  就连白世安也忍不住劝道,再等等。

  再等些时日,为沈将军抱不平也不迟。

  裴晏却并未将这话放在耳中。

  斑竹六角梳背椅倚在身后,裴晏面色淡淡,清隽的面孔寻不着一丝一毫多余的表情。

  洪太医摸不清裴晏的心思,不敢妄加揣测,低头缄默不语。

  忽而听见门口有窸窣声音动静响起,转首望去,却是沈鸾身边的茯苓。

  ……

  紫檀嵌玉插屏后,茯苓和绿萼垂手侍立在一旁,面面相觑。

  这几日,沈鸾沐浴更衣从不让她们近身,茯苓和绿萼虽心下困惑,却也不敢忤逆沈鸾的命令,只依言照做。

  烧开的热水汩汩倒进浴桶之中,一众侍女忙进忙出,为桶中添上晨间新鲜采撷的花瓣,还有凝霜浆。

  往日在蓬莱殿,或是在沈府,沈鸾沐浴都是这般繁琐复杂。

  后来搬入乔府,这习惯才一一改了去。

  总归是十来年留下的习惯,再次看见侍女送来的凝霜浆,茯苓只觉得熟悉亲切。

  “这凝霜浆倒真和姑娘以前用的一样。”

  茯苓有意逗沈鸾开心,她搀扶着沈鸾至浴桶前,为她拆开发髻,取下珠钗。

  三千青丝落下,松散披落在肩上。

  茯苓莞尔:“姑娘可知,洪太医先前和奴婢说什么了?”

  沈鸾心不在焉,重重心事压得喘不过气,闻言,也只朝茯苓投去一眼。

  她手心攥着一青玉珍珠珠钗:“说什么了?”

  “洪太医说,他来青州前,去见过三公主。”

  ……裴仪。

  手中的珠钗紧紧攥着,硕大莹润的珍珠握在手心,留下清晰的痕迹。

  沈鸾猛地转过身,语气透着焦急迫切:“他有见着人吗,裴仪如今怎么样了?她和白世安……”

  不在京中,且阮芸对裴家的人向来没有好脸色,每每提及京城,阮芸总会想起惨死在深宫的姐姐。

  沈鸾惦记阮芸,自然不会在姨母跟前提起京中的一草一木。

  当日得知裴衡宫变落败,于东宫,裴煜又下落不明。

  沈鸾心下焦急,却不敢表露半分,深怕阮芸看出端倪,又叫她想起姐姐的伤心事,只夜里偷偷在屋里哭了好几回,白日又和没事人一样。

  此时闻得茯苓提起,沈鸾忙不迭问起:“她……如今还好吗?”

  茯苓福身,一一回复:“洪太医并未和奴婢说太多,只他来青州前,三公主染了风寒,所以才唤他去了公主府。”

  茯苓垂下眉眼,“她和驸马爷,倒是和先前一样。”

  裴仪成亲前就不喜欢白世安,如今也不喜欢,时不时就请旨前去骊山别院,在静太妃那躲一阵子的清闲。

  知道沈鸾挂念裴仪,茯苓弯唇笑道,轻声宽慰。

  “三公主那样的性子,总不会叫人欺负,姑娘且放宽心,待来日回到京中……”

  一语未了,茯苓忽然收住声,讪讪怔愣在原地,福身请罪。

  “奴婢一时失言,姑娘恕罪。”

  沈鸾摆摆手,不以为意。

  她垂首,掩下眼底的黯然:“此事和你无关,不必自责。”

  说到底,她回不回京城,都是裴晏说了算。

  “旁的就罢了,我只是担心姨母……”

  适才哭了一阵,沈鸾眼角的泪意虽尽数拭去,然眼中的红肿却怎么褪不了。

  绿萼心生不忍,为沈鸾宽衣解带:“姑娘莫担心,洪太医今日也说了,夫人身子康健,定会平安无虞。”

  春衫轻薄,绿萼只帮忙解开外衫,还欲继续服侍,倏然见沈鸾侧目:“你们都下去罢。”

  绿萼望向沈鸾的眼中满是担忧。

  沈鸾弯眼,淡然一笑:“我想自己待一会。”

  ……

  日光洒落,澄澈透明的清水飘荡着层层花瓣。

  沈鸾靠在浴桶边上,任由温水滑过自己白净的肌肤。

  红唇咬出血丝,流水滚动,自脖颈而下,沈鸾仍觉得那毛笔还在身下作乱。

  好不容易退散的绯色再次漫上耳尖。

  侧目,沈鸾一眼就看见裴晏留在自己后背点点红梅。

  那颜料不过是自己在珍宝斋随手买的,经不得水的折腾。

  为这事,沈鸾这两日沐浴更衣都是避着茯苓和绿萼,深怕叫她二人撞见。

  幸好那颜料见了水,只剩下浅浅的一层。

  沈鸾偏头望去,手掌落在上方,狠命摩挲上好几回,终叫那红梅又淡上些许。

  雅间内热气氤氲。

  茯苓和绿萼垂手侍立在门口,倏然瞧见往这边走来的裴晏。

  茯苓和绿萼忙忙福身:“陛下,姑……姑娘还在沐浴,尚未起身。”

  裴晏眸色一沉:“她在里面待了多久了?”

  茯苓:“约莫是……一个多时辰。”

  槅木扇门猛地被推开,茯苓欲伸手拦住人,忽而却叫裴晏一个眼神吓住。

  她怔忪站在原地,不敢再往前半步。

  裴晏大步流星越过紫檀嵌玉插屏,眼中难得流露出几分紧张不安。

  沈鸾屏退侍女,又一人在水中……

  蓦地,视线缓缓顿住。

  紫檀嵌玉插屏后,三千青丝挡住了光滑白皙的后背,沈鸾侧目,一手抚着腰间,不知在寻什么。

  她看得专注。

  待身后传来脚步声,沈鸾方觉察到裴晏的靠近。

  沈鸾惶恐不安,下意识往水下藏。

  花瓣随着水面漂浮,层层涟漪漫开,沈鸾紧张不安的声音随之传来。

  “你来做什么?”她脸上慌乱,“你、你出去。”

  纤纤素手根本挡不住身前的光景。

  裴晏步步逼近,晦暗幽深的眸子渐渐漫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手给我。”

  声音隐忍喑哑,裴晏双眸沉沉,“或者,我陪卿卿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