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第八十三章 无人能想到,裴晏会出现在……
作者:糯团子      更新:2023-07-03 07:54      字数:4435
  第八十三章

  春江水暖,水面上波光粼粼。

  轻舟泊岸,沈鸾倚在画舫窗下,遥遥的,听见水面传来一阵阵高谈阔论。

  红木柄绿缎彩绣博古纹团扇半遮脸,女子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掩在团扇后。满头珠翠,珠佩环身。端的是莺妒燕惭,桃羞李让。

  青州多才子佳人,自然,风流韵事也不少。

  沈鸾抿唇好笑:“我竟不知,我好事将近了?”

  她不过是陪着姨母去了趟秦家的香料店肆,落在这群文人眼中,却是双方长辈已交换了庚帖,她和秦钰好事将近,不日完婚。

  绿萼端着梅花式攒盒,半跪在脚踏上。闻言轻笑:“这群酸臭书生,不好好念书考取功名,倒是在嚼舌根上下功夫,等来日进京殿试,看他们还能如此时这般妙语连珠……”

  一语未了,绿萼倏地收声,忙忙垂首敛眸。

  一时嘴快,口无遮拦,她倒忘了,当今江山已经易主,如今宫里那位,可是沈鸾曾经最厌恶的五皇子。

  “姑娘恕罪。”绿萼面露赧然,“奴婢方才……”

  “我又不曾怪罪于你,何来的恕罪?”沈鸾不以为然,“起来罢。这般跪着,我瞧着都累。”

  绿萼福身:“是。”

  柳垂金丝,弱柳扶风。

  忽而却听岸边传来一记不加掩饰的嘲讽:“不过是一个谋权篡位的贼子,也值得你们如此敬怕?”

  诚然,那群文人已从沈鸾和秦钰的韵事移开,目光转向朝堂。

  沈鸾垂眼望去,只看见一抹玄色的一角。

  那人背着手,义愤填膺:“也幸好老天开眼,叫那人卧病在榻,如今起都起不来。”

  周遭有人见情势有变,一窝蜂作鸟雀散,深怕玄衣男子的话叫人听见,自己也沦为同党,葬送前程。

  沈鸾面露怔忪,握着团扇不再晃动。

  ……裴晏生病了?

  什么时候的事?

  秋眸轻抬,轻轻在绿萼脸上掠过,沈鸾若有所思。

  绿萼忙不迭福身,告罪:“姑娘身上欠安,夫人吩咐过,不叫奴婢拿别的杂事惹姑娘心烦。”

  新帝病重,京中好些人蠢蠢欲动,先太子的旧党亦在其中。

  沈鸾好不容易离了那是非地,阮芸自然不想叫她再沾染上那些。

  绿萼忧心忡忡:“……姑娘?”

  沈鸾弯唇:“我没事。”

  绿萼将信将疑,垂手侍立在一旁。

  沈鸾摆摆手:“纱屉子放下,我乏了。”

  绿萼忙忙照做,又怕扰了沈鸾的清净,松开帐幔,丢了一块桂花香饼放在香炉里面。

  袅袅青烟氤氲而起,花香扑鼻。

  舱内静悄悄,只余青烟未烬。沈鸾背对着躺在贵妃榻上,一头青丝松散披落在身上。

  绿萼垂眸环视一周,轻手轻脚退下。

  本是随口敷衍绿萼的言辞,不想画舫沉浮荡漾,迷迷糊糊,沈鸾竟睡了过去。

  梦中还是寒冬腊月,朔风凛冽,侵肌入骨。

  抬眼环顾左右,冰天雪地,竟无一人。

  白雪皑皑,青峰耸入云霄,乌云遮天蔽日,天色昏沉沉的,瞧不得半点光亮。

  沈鸾好奇朝前走去。

  漫天白雪如搓棉扯絮,洋洋洒洒飘落一地。

  穿藤抚树,遥遥的,前方忽然出现两道长长的影子,一高一低。

  走近方发现,那是裴晏和李贵。

  沈鸾陡然一惊,下意识往身后藏去。脚上那双金缕鞋尚未寻得藏身之处,忽听前方传来李贵低低的一声。

  “陛下,为沈将军准备的衣冠冢已经修葺好了,待过了明日,世人也会知当初通敌叛国的不是沈将军,而是他府上的一名管家。”

  ……通敌叛国。

  沈鸾愕然驻足,她双目一瞬不瞬,直至前方。

  手心的丝帕攥紧,贝齿紧紧咬着下唇。

  前一世,沈鸾至死都相信自己的父母是无辜的,她从不相信那个自己叫了十几年“父亲”的人,会通敌叛国,会和天竺勾结。

  她以为那不过是裴晏为了铲除异己,随意扣在自己父亲头上的罪名。

  不曾想到头来,竟是自己错怪了人。

  嫣红丹蔻掐得自己手心生疼,眼中缓缓蓄满泪水。

  这些时日沈鸾忧思成疾,郁结于心。

  一闭上眼,沈鸾总会梦见那场熊熊燃烧的大火。她未曾见过自己的生母,然梦中,却早已见过多回。

  沈鸾听见母亲斥责自己愚蠢,听见母亲一声又一声的不满与控诉,听见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大骂沈鸾是白眼狼,竟加那两人迷了眼,连亲生父母都不认得。

  梦中沈鸾想为自己辩护,然一口,却是满腔的哭声。每每醒来,枕巾总是湿的,泪痕未干。

  怕阮芸担心,沈鸾不敢叫她知道这事。

  只待枕上的巾帕干透,方敢扬高声,叫茯苓和绿萼进屋伺候自己。

  而如今——

  放眼过去,满目孤寂萧条。白雪侵占眼帘,沈鸾往前走动半步,抬起脚,果真看见雪地平整如初,并无脚印的踪痕。

  她大着胆子往前,故意踩着树枝往裴晏的方向走去。

  前方低语的两人半点也未曾发觉异样。

  裴晏轻声:“嗯。”

  二人站在山门外,少顷,方有一道士自半山腰匆匆跑下,他一身道袍,毕恭毕敬朝裴晏行礼:“净远道人下山云游四方,施主还是请回罢。”

  裴晏面不改色:“是云游四方,还是不见客?”

  小道士规规矩矩,又将净远道人的话原话奉还:“若施主有所求,可一步一叩首……”

  话犹未了,李贵勃然大怒,怒斥:“放肆,陛下乃九五之尊,怎可……”

  “李贵。”裴晏淡声打断。

  李贵无奈,冷着脸往后退开半步。

  鸦青色宝相花纹鹤氅披在肩上,裴晏声音冷冽,如地上寒霜。

  他仰头望去,道观处在山顶上,青松抚檐,可望而不可及。

  相传青云观九千九百个台矶,若是心中有所求,则一步一跪拜,直至青云观台前,则能得偿所愿。

  然至今,无人能做到。

  九千九百个台矶于常人已是难于登青天,更何况还是这样的严寒之日。

  道士站在一侧,似乎是看穿裴晏心中所想,他悠悠,丢下高深莫测的四字:“心诚则灵。”

  ……心诚则灵。

  李贵怒目圆睁,只觉得这道士所言,纯属是无稽之谈,坑蒙拐骗。

  沈鸾站在雪地中,闻言,也只是摇摇头,她轻轻一笑。

  裴晏向来不信佛不信鬼神之说,若非如此,当初他砍下那神女头像,也不会那般决绝果断。

  沈鸾往后退来两三步。

  想着再过半会,裴晏或许就回宫了。

  层林叠雪,远处古松如画,隐约还能望见半山腰一株俏丽丽的红梅。

  沈鸾踮脚望得尽兴,倏然,却听身后传来裴晏低低一声:“朕知道了。”

  ……知道,知道什么?

  沈鸾惊恐转过身,目光牢牢锁在那一抹鸦青身影上,她面露错愕。

  李贵举着伞,脸上亦是同样的惊诧。

  九千九百个台矶,裴晏一步一叩首,未曾犹豫半分,直至云霄之上。

  漫天飞雪弥漫,雪珠子渐渐迷了眼。

  沈鸾愕然怔愣,站在原地。

  她始终难以相信。

  向来不信神佛、高高在上的裴晏,怎会相信这样的荒谬之言?

  且她已经身死,人死如灯灭,就算见了净远道人,又能如何?

  他总不会有本事叫沈鸾起死回生。

  青云直上,台矶上落满皑皑白雪。裴晏面不改色,步步叩首。

  沈鸾当初在乾清宫前跪了三日三夜,而如今——

  裴晏在青云观前连着跪了三个来回,九千九百个台矶跪了三遍,方换来净远道人的一面。

  雪花悠悠,落在裴晏肩上,落在他冷峻的眉眼上。

  沈鸾目光怔忪,双足似灌了铅,一步也动不了。

  ……

  “——阿鸾,阿鸾!”

  恍惚之际,耳边倏然响起一道焦急不安的声音。

  沈鸾茫然睁开眼,刹那,春光拂面,是梦中冰天雪地的彻骨缓缓消失。

  阮芸惊慌失措的一张脸忽的映入眼帘。

  沈鸾缓缓眨了眨眼。

  青纱帐幔低垂,阮芸一双眼睛哭得红肿:“总算醒了,你快吓死姨母了。”

  她手里捻着一串佛珠,又低声念叨了好几句“阿弥陀佛”。

  茯苓和绿萼站在阮芸身后,瞧见这般,忙不迭搀扶着沈鸾坐起身,拿青缎靠背倚着。

  二人眼睛也如杏仁一样红肿。

  沈鸾眼皮沉重,只觉得头重脚轻,脑袋晕晕沉沉的。

  她扶着额角,心口发闷:“我这是……我这是怎么了?”

  阮芸声音哽咽:“你睡了一天一夜,姨母怎么叫都不醒。若是再这般……”

  沈鸾扶着心口,轻咳两三声:“我、我没事。”

  她强挽起唇角,“是我的不是,叫姨母担心了。”

  阮芸在外也是铁娘子,如今一开口,却禁不住落泪。

  想着叫郎中来,又觉得青州的郎中,都不如那一位远近闻名的神医好。

  听说那人妙手回春,一面难求。

  阮芸这趟带着沈鸾来青州,本也是为求那人一面。

  她拿丝帕轻轻抚去沈鸾额角的薄汗:“说来也巧,那神医秦夫人也是认识的。”

  先前秦家曾在危难之中救过神医一命,说起来,那神医是欠了秦家一份人情。

  阮芸红着眼睛,捂着沈鸾双手轻声道:“姨母本不想欠秦家的人情,那神医要金山银山,姨母都可搬过去。然你今日这般,着实吓姨母一跳。”

  还未待阮芸求助秦家,秦钰已着人送来帖子。

  阮芸弯唇:“秦钰这孩子倒也不错,闻得你昏迷不醒,当即上山去寻那神医,求来那帖子。”

  只是那神医性子古怪,且他如今年逾花甲,去岁又伤了一双腿,轻易不下山。

  “你若是身子好些,明日收拾收拾,姨母陪你过去。”

  沈鸾犹豫不决:“我不过是贪睡了一会,哪里就成顽疾了?”

  阮芸戳她额头:“你还说。”她不忍心戳破,“你这眼下的青黛多久未消了,以为拿脂粉挡着,姨母就看不出了?”

  她拍拍沈鸾的手背,“听话,明日姨母陪你上山。见了那神医,姨母也好放心些。”

  阮芸眉眼忧愁尽显,她昨夜守了沈鸾一整夜,又哭了那般久,整个人憔悴无力。

  沈鸾于心不忍,只好点头道:“好。”

  ……

  两岸青山环绕,江水潺潺。

  以身子抱恙为借口,多日未上朝的裴晏,如今却出现在青州。

  为避人耳目,裴晏这一趟轻装简行,随行的不过只有郑平一人,还有随时恭候的洪太医。

  任谁都想不出,远在京城的裴晏,会出现在一个小小的青州。

  小舟缓缓停靠在岸边,青水荡漾,层层涟漪如花瓣散开。

  裴晏一身月白色百花纹圆领宽袍,颀长身影屹立在岸边。

  两岸杨柳低垂,裴晏是生面孔,又是仙人之姿,一落地,自然引来不少女子郎君驻足。

  有人大着胆子上前:“兄长从何而来,若是不嫌弃,小弟可为兄长……”

  裴晏冷眼睥睨。

  只一眼,那人立刻偃旗息鼓,不敢再多言半句,讪讪往后退开半步。

  洪太医此番随行,亦是身着常袍,他悄声上前,在裴晏耳边低语几句。

  刚刚在船上,洪太医已和人打听过师父的去向。

  他师父这些年云游四海,走遍天下。去岁伤了脚,如今一直待在山上,轻易不会出山。

  洪太医拱手抱拳。出门在外,他自然不便轻易亮出身份,只道:“……主子可要随我一起进山?”

  裴晏颔首。

  三人策马扬鞭,扬长而去。

  方才斗胆搭话的公子茫然站在原地,他抚着下巴狐疑,自言自语:“怎的今日人人都要进山,秦兄今日亦陪着沈姑娘去了山上。莫非刚刚那位兄长,亦是为看病远道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