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四十四章 成亲之日,这盖头应是由阿……
作者:糯团子      更新:2023-07-03 07:52      字数:5974
  第四十四章

  暖阁内藏香袅袅,光影相映。

  金漆木竹帘后,那幅美人图影影绰绰,好似染上点点梅香。

  沈鸾双眉稍拢,甫一回首,方发现官窑土定瓶中立着几根娇丽红梅。

  俏生生的,好看得紧。

  沈鸾定定心神,仰头再望竹帘后的美人。

  美人怀抱琵琶半遮面,青雨烟朦,柳眉轻轻蹙着,她的眼睛……

  看得并不真切,沈鸾狐疑往前,蓦地听见门外皇帝清越的嗓音:“……长安来了?”

  猩红毡帘挽起,迎面恰好冷风袭卷,沈鸾眉心一紧,掩唇轻咳两声。

  她本就风寒未愈,巴掌大的一张小脸未见一点血色,病怏怏的,有气无力。

  皇帝怔忪片刻,而后勃然大怒:“茯苓和绿萼呢,滚进来!”

  宫人齐齐伏跪在地,静悄无人敢说话。

  “郡主身子欠安,为何无人去请太医,你们就是这般……”

  “是我不让请的。”

  连着咳嗽一阵,沈鸾终觉好些,然嗓子腥甜,并不好受。

  福身请安后,沈鸾轻声细语解释,“那药苦巴巴的,有甚么好吃的。左右净饿几日,兴许就好了。”

  皇帝无可奈何,还是不放心,扬声唤洪太医前来。

  又担心入夜天冷,沈鸾路上再见了风,更为不好,遂吩咐人好生相送,将沈鸾送回蓬莱殿。

  一时之间,也忘了先前是自己唤沈鸾前来,带御前太监总管提醒,皇帝方后知后觉想起。

  他轻揉眉心:“罢罢,朕终归是不年轻了。”

  御前太监小心翼翼搀扶着皇帝进殿,笑着恭维:“陛下说哪里的话,只不过是见着长安郡主身子抱恙,着急了些。”

  金漆木竹帘晃动,余光瞥见书案后的美人图。

  皇帝忽而皱眉,扬手屏退宫人,只留下御前太监总管一人。

  “适才除了长安,还有谁来过吗?”

  太监躬身,毕恭毕敬:“奴才一直叫人守着,并未让他人进来。”

  皇帝嗯一声,算是回应。

  时光逝去,容颜易失,然画上的美人,却一如既往的貌美出众。

  皇帝眼中难得流露出几分柔情缱绻:“十几年了。”

  他低声呢喃,“你也算见过长安了。”

  殿中安静无声,唯有皇帝轻拢的眉间。

  他凝神细望画上的女子。

  太监伏跪在地上,眼睛直直盯着地上的木砖,不敢抬头看一眼,更不敢多言。

  良久,方听头顶传来皇帝淡淡的一声:“起罢。”

  殿中熏香依旧,然那书案上的美人图,早就被皇帝收了去。

  皇帝沉声:“净远道人可来了?”

  御前太监忙躬身:“道人已在偏殿等候,陛下可要传他进来?”

  皇帝颔首。

  御前太监忙躬身退下,好生叫来宫人,细细交待一番,切莫怠慢了道人。

  他悄悄回首望一眼书案后的皇帝,心思百转千回。

  宫中诡谲多变,皇帝近来颇为宠信这位净远道人。太监暗自琢磨,兴许真的是位世外高人,否则怎么连连几件事都叫那人说中。

  皇帝信赖,连长安郡主的亲事都听净远道人所言,迟迟未定下时日。

  游廊幽静,遥遥见一人着青灰长袍,手执拂尘,超凡脱俗不似凡中人。

  太监急急收回思绪,弯腰,笑着将那人迎进殿。

  ……

  雪大如席。

  沈鸾乘一顶八人大轿,十来个宫人手持着羊角灯一路晃晃悠悠。

  红墙绿瓦,高高的檐角矗立,将乌沉沉的天空四分五裂。

  宫道两侧攒着厚厚的积雪,银装素裹,好似将世上所有的声音都吞噬干净,只剩下呼啸冷风。

  沈鸾倚在盘金宝相花纹靠枕上,身子懒怠,怀里抱着一个小手炉。

  饶是如此,绿萼仍担心她受寒,吩咐宫人快点,再快点。

  沈鸾无奈弯唇:“我又不是纸糊的,哪里这般娇贵,左右不过半盏茶时间。”

  绿萼皱眉,为沈鸾拢上羽缎对襟褂子:“到底是在外头,比不得屋里暖和。郡主且歇歇,若到了,奴婢再唤你起来便是。”

  沈鸾点头,闭眸假寐,绿萼拿着小木拳,轻轻捶着。

  枕着引枕,沈鸾昏昏欲睡。

  夜已半黑,路上颇为难行,将将行至蓬莱殿前,忽而轿子一阵颠簸。

  未待绿萼开口,沈鸾猛地睁开眼,险些吓一跳:“发生何事了?”

  茯苓掀开车帘,怒目沉脸,正想着训斥一二,忽而瞥见宫门口前的车轿,茯苓当即噤声:“……夫人?”

  她飞快眨动眼皮,似要透过那茫茫白雪看清车轿旁的人。

  沈鸾坐于轿子内,猝不及防听见茯苓的声音,她狐疑:“……茯苓?”

  茯苓手指不敢松开车帘,让开半步,好让沈鸾看清前方的人影。

  “郡主,奴婢好像……看见夫人了。”

  确实是沈氏。

  自上回送来虎头鞋后,每隔两日,沈氏总会递牌子进宫。

  闻得沈鸾身子抱恙,沈氏愈发坐立难安,日日进宫陪伴在侧。

  见是母亲,沈鸾匆忙扶着绿萼的手踏上脚凳。

  迫不及待跳下车,沈鸾飞奔至沈氏身边,一双笑眼弯弯,亲昵无比,搂着母亲臂弯道:“今日雪大,母亲怎的还进宫了?”

  沈氏揉揉沈鸾双手,温声笑言:“明日是除夕,母亲想再来看你一回。”

  沈鸾惊疑:“我就在蓬莱殿,母亲便是后日来,大后天来,也能看到我。”

  沈氏笑笑不语,只抬手轻挽沈鸾发髻。

  夜色茫茫,雪珠子落至沈鸾乌黑发髻上,沈氏抬手拂开,唇角弯起一汪笑:“那怎么能一样。”

  忽的瞥见身后的裴晏,她福身笑道:“今日进宫,幸而得五皇子相助。”

  沈鸾后知后觉,自己身后还站着一人。

  夜色氤氲,裴晏一身玄色圆领长袍,他面色淡然:“夫人客气了。”

  沈鸾不解,攥着母亲衣袖小声道:“母亲怎的和他碰上了?”

  一见着裴晏,沈鸾遂想起那被丢向野犬群的影戏巴子,更气了。

  和裴晏道别,沈氏扶着沈鸾,慢悠悠进了蓬莱殿。

  她的车辕在入宫途中坏了,幸而遇上裴晏。

  侧目瞥一眼沈鸾高高撅起的小嘴,沈氏拍拍她的手,柔声。

  “卿卿,你日后……可别再这般和五皇子说话了。”

  沈鸾一头雾水:“……为何?难不成只许他不喜欢我,不许我讨厌他?”

  “你这脾性。”沈氏笑睨她一眼,将沈鸾搂在怀里,眸色黯然。

  若日后自己不在,也不能那人能庇护沈鸾多久。

  沈氏温声细语,细细为沈鸾分清利弊:“我听你父亲说,五皇子近日在朝上连着弹劾好几位老臣。”

  那几位倚老卖老,皇帝早就看不过眼,正好可以借裴晏之手除去。

  沈氏:“若得罪了他,母亲怕他日后对你……”

  朝堂上的事沈鸾虽不懂,然既是皇帝默许的事,换哪位皇子来做都一样。

  只是不知为何,偏偏是对裴晏委以重任。

  沈氏摇头:“陛下自有他的考量。”

  沈鸾皱眉:“可是阿衡也……”

  她欲言又止,未将话补全。

  她的阿衡,也是不差的。

  沈氏耐心解释:“太子殿下自然是极好的,只他性情温和,到底和五皇子不同。”

  沈鸾撇撇嘴,不爱听裴晏的好话。

  沈氏揉揉她腮帮子:“先前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如今又没了,母亲瞧你清瘦不少,若是明日归家,你父亲瞧见……”

  沈鸾冷哼:“我都多久没见着父亲了,兴许他早就不记得我这个女儿了。”

  沈氏笑剜她:“胡说八道。”她视线望向远方,“你父亲给你带了好东西,待你明日归家,就知道了。”

  好奇心被彻底勾起,然无论沈鸾撒娇打滚,沈氏只笑而不语,不肯透露半分。

  沈鸾好奇心渐重,恨不得立马插翅归家。

  可惜风雪交加,沈氏担心她身子受不住,不肯让她离宫半步。

  “若是因我一句,这病又重了,那岂不是我的罪过?”沈氏笑言。

  沈鸾无奈,只得作罢。

  ……

  往年除夕,沈鸾总要在宫中待到宫宴结束,方乘车和家人一起回沈府。

  只她今年病怏怏,皇帝担忧她风寒加重,早早吩咐宫人送沈鸾回沈府,不必参加晚上的宫宴。

  因着是除夕,皇宫张灯结彩,灯光相映,细乐之声不绝于耳。

  皇帝难得有兴致,带着众皇子往御花园去,皇后亦陪伴在侧。

  宫人手执华盖和五明扇,亦步亦趋跟在皇帝身后。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大雪,今日倒是天晴。积雪厚厚的一层,险些将树梢压倒。

  偶有麻雀在枝头欢叫,不过也只一两声,随即被冷风冻得扑簌扑簌双翅,灰溜溜飞走。

  皇帝走在前方,转而问皇后:“……朕记得长安宫中,也养了一只小雀?”

  皇后笑得温和,福身说了句:“是,臣妾前些日子还听闻,那雀儿会背《中庸》了,每每讨食,总会背上一遍。”

  皇帝哈哈大笑:“长安自己不爱念书,倒叫人为难那小雀。”

  皇后弯唇:“毕竟还是孩子。”她小心觑着皇帝脸色,旁敲侧击道,“待来日定了亲,便好了。”

  皇帝点头,片刻方道:“确实如此。”

  皇帝迟迟未为沈鸾和裴衡赐婚,皇后总觉得坐立不安。闻得皇帝这话,攥着丝帕的手指终于松开。

  她悄悄松口气,满脸堆笑:“早前长安家去,还想着去养心殿和陛下道一声,臣妾念着天冷,心疼她雪地来回跑,遂叫她家去便是,还望陛下莫怪臣妾。”

  皇帝不以为然:“本该如此,皇后好心,朕怎么可能会怪罪于你。”

  他伸手,虚虚将皇后扶起。

  皇后笑着谢过,忽见前方有宫人探头探脑,皇后定睛细看,却是沈鸾身边的茯苓。

  她脸上一变,还当沈鸾归家途中出了变故,急急将人唤上前。

  茯苓一一福身请安:“郡主已家去,唤奴婢来,只是为着……”

  她悄悄抬眼去看皇帝身后的裴衡,欲言又止。

  皇帝和皇后相视一笑,恍然大悟。

  皇帝:“罢罢,衡儿你来。”

  茯苓本想着偷偷将信送到裴衡手上,不想皇后眼尖,不单看见她,还将自己唤到人前。

  她低垂眉眼,笑着将信递给来福:“这是郡主让送给太子殿下的。”

  她声音轻轻,却引来众人一顿笑。

  裴冶手执折扇,往日最是眠花卧柳一人,此时仍被沈鸾的黏糊吓住:“这才出宫多久,长安就这般念着皇兄了?”

  裴冶好奇凑上前,折扇在信笺上轻点,“皇兄不打开看看?”

  裴衡漫不经心抬眸,那双浅色眸子温润如玉,浸染着淡淡笑意。

  裴冶自觉退开半步:“皇兄这回可放心了?”

  话虽如此,眼睛却一直往那信上瞟。

  信笺薄薄,拆开也只有一张。

  裴冶嘴上说着不看,待裴衡拆了信,仍耐不住好奇,他轻推身侧的裴晏,狐疑挑眉:“五弟,难道你就不想知道……长安在信上说了甚么?”

  裴晏一张脸冷若冰霜:“……不想。”

  他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哀乐。幸而他平日也常冷脸待人,众人对此习以为常。

  只裴衡闻言,轻飘飘朝裴晏望去一眼。

  他笑笑,垂首望向信笺。

  花香迎面,是沈鸾惯用的蔷薇香粉。

  只信笺上只有简单一句——

  阿衡亲启。

  裴衡面露怔忪,前后望之,仍不见有别的字迹。

  裴冶凑上前,盯着那四字直愣,眼睛眨巴眨巴:“长安就留了这个?”

  他仍难以置信,忍不住为裴衡出谋划策:“亦或是这信笺,得在火上烤一下,字迹方能显露出来?”

  裴冶震惊不已,低眉沉吟:“奇了怪了,长安难不成真的神通广大,猜到我们也在这,故意这般?”

  裴衡笑笑,只抬眼望向茯苓:“卿卿可曾还说了甚么?”

  茯苓笑着福身,满脸堆笑:“太子殿下真真了解郡主,这信笺上确实只有四个字。”

  裴冶目瞪口呆:“长安这般是为何?”

  茯苓唇角挽着笑:“郡主说了,若殿下想知余下的,可明日午时一刻至橼香楼。”

  众人齐齐愣住,而后发出一阵笑。

  皇帝连连摇头:“长安这孩子,也亏得她想出这法子。”

  笑声连连,独裴晏沉着一张脸,一双黑眸晦暗不明。

  看不出他在想甚么。

  ……

  沈府。

  月上柳梢头,院中红梅暗香浮动。

  沉沉夜色笼罩,早早过了掌灯时分,院中灯火通明,一众奴仆手持灯罩,自游廊下穿梭。

  罗绮穿林,影影绰绰。

  绿萼手端沐盆,自有侍女为她打起猩红毡帘,她踏进暖阁。

  美人榻上空无一人,只铺着柔软华丽的洋罽。

  绿萼忍俊不禁,朝茯苓努努嘴:“郡主又在穿衣镜前?”

  “可不是。”茯苓笑着接过绿萼手中的沐盆,遥遥跨进里屋。

  缂丝盘金玻璃炕屏挡着,隐约可见沈鸾娇小的身影。

  转过玻璃炕屏,却见沈鸾手上,还有一件大红绣金五彩褙子、朱红牡丹刺绣盘金圆领长袍的嫁衣。

  那嫁衣乃是沈廖岳请了江南最好的绣娘,连夜赶工制成。

  沈将军近来神龙不见尾,也是为的这事。

  茯苓笑着上前:“郡主,该歇了。”

  自晨间收到这嫁衣,沈鸾爱不释手,盯着看了一整日,仍觉不够。

  听闻这绣娘以前也是宫中尚衣局的,只不过后来年纪大了,方出宫颐养天年。

  沈廖岳再拜访,方请来这绣娘为沈鸾绣嫁衣。

  那绣娘绣工精巧,天下独有的一份。

  沈鸾站在穿衣镜前,想着拿嫁衣在身上比划,又怕茯苓和绿萼两个丫鬟笑话,只得讪讪作罢。

  她转首:“盯着我作甚,让你送的信笺,可曾送去了?”

  茯苓:“奴婢早早送去了。”她笑,“这话郡主今日也不知问了几回。”

  她看一眼窗外夜色,“这会天也黑了,郡主还是早早歇下的好。若是明日起不来,太子殿下就得……”

  茯苓捂着嘴偷笑。

  沈鸾气呼呼,推着茯苓出门:“我不要你伺候,绿萼呢,让她进来。”

  茯苓笑央:“好郡主,别赶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两人闹了好一阵,屋内笑声方停下。

  “郡主可还病着,茯苓你莫闹她,省得她夜里睡不着。”绿萼向来稳重,然今夜也忍不住弯了眉眼。

  茯苓大着胆子,揶揄:“郡主若是今夜睡不着,怕也不是为的身子欠安这事。”

  沈鸾面红耳赤,拿锦衾盖住脸,背过身去,再不肯多言半字。

  绿萼放帐移灯,朝茯苓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二人悄悄往外走。

  夜深露重,院内悄无声息,偶尔还能外间传来绿萼翻身的动静。

  沈鸾辗转反侧,仍抑不住好奇心,悄悄秉烛来照。

  烛光照亮角落的一隅,沈鸾坐在楹窗下,纤纤素手自大红绣金五彩褙子上轻轻拂过。

  这手艺,不知强自己多少。

  若是自己绣嫁衣……

  沈鸾忽而想到那一堆惨不忍睹的香囊,终忍不住笑弯眼。

  夜色温柔,少女一双眼睛弯弯,好似盛了一汪清泉。

  绿萼睡在外间榻上守夜,沈鸾轻手轻脚,无意瞥见穿衣镜中自己的一张脸,沈鸾羞涩捂住脸。

  双颊滚烫,犹胜官窑青瓷瓶中的数枝红梅。

  挣扎许久,沈鸾终悄悄起身,又轻声吹灭火烛。

  不多时,透亮的穿衣镜前突然多出一抹嫣红身影。

  少女一身朱红嫁衣,沈鸾笑盈盈望向镜中面若桃花的自己。

  脸未点而红,大红绸缎盖头轻盖头上。

  “成亲之日,这盖头应是由阿衡掀开……”

  沈鸾低声呢喃,声声难掩娇羞。

  倏然,耳边掠过一阵疾风。

  头上的盖头忽然被人拽下。

  沈鸾猛地扬起头。

  猝不及防,和镜中一双沉沉眼睛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