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作者:法式杂鱼汤      更新:2023-06-29 00:14      字数:10588
  贾赦趁机请贾敬帮着荣国府一起分家,贾敬深知他和贾政的龌龊,不由道:“若是政老二也要求均分,你可同意?”借着宁国府的借口分家不难,让贾赦心甘情愿让出一半家产才是难于上青天呢。却不料,贾赦早被宁珊指点过,笑嘻嘻的抛出自家计算好的条件:“分产分产,有家才有产。我决定跟老二分家,敕造荣国府得归我这袭爵的一房吧。”贾敬点点头,祖产归袭爵人是国法,必须遵守。“那省亲园子原本就是为了二房闺女建的,想来她不会介意爹妈兄弟住进去,便将那园子分给老二,敬大哥哥觉得可公平?”那省亲园子前前后后花费百万巨款,又占了宁荣两府大片花园土地,足足三里半大,比宁荣两府的敕造公府还奢华庞大呢,这么一分,谁敢不说他贾赦厚道。贾敬没有料到贾赦会如此大方,一时有些惊讶:“你敬肯这么分配?”那园子是按照宫妃省亲规格建的,比民爵公府还豪华,他肯就这么便宜了政老二?贾赦点点头,心中暗道:那破园子不能吃不能喝的,也不能拆了卖钱,我要来有什么用?不如按大儿子说的,把园子抵给政老二,换回府库中的真金白银出来才是实惠。贾敬出家久了,整天忙于计算丹药计量,已经不会算账本了,只觉得贾赦大方的可怕,跟中了邪似的。心里盘算着要不要给他吃剂仙丹,驱驱邪?伸手便去摸他额头,口中道:“我瞧你是病的不轻吧。”贾赦偏头躲开:“我话没说完呢。政老二那园子可是用了公库里不少银子,我也不跟他一一计较了,横竖园子并园子里的一切都归他二房,荣国府并府中一切都归我大房。呃,当然,老太太另算。”老太太的私房也不少呢,但是便宜了政老二也无不可,他可不想再养着那尊动不动就拿孝道压他的老佛爷了。贾敬拈着长须点点头:这才是恩侯的正确打开方式。第65章 来!逗乐子贾赦决定在省亲当日动手, 当着宫里来人的面儿跟贾政分家, 一来人证份量重, 二来政老二顾着面子不敢跟他撕扯, 就算吃亏也得认下,第三, 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省亲那天男女要分成两边, 不怕史太君能冲出来给贾政撑腰。为了达成这三个目的,贾赦不但拉上了前族长贾敬, 更托了贾珍去联系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原来那戴权被贾珍奉承的久了,心里也有几分偏向他,偶尔肯透露点儿不涉及朝政的情报给他。那一日太上皇的火气被挑起来却没撒出去之后,戴权就让小内监带话给贾珍, 说老圣人对贾政不满,让他出面帮老圣人出出气, 权当是孝敬了。贾珍本来就对贾政无感, 还有些烦他动不动拿圣人之言训斥于他并瞧不起整个宁国府,如今有这么个假公济私的机会,当然乐的应承。戴权虽是太上皇身边第一得力之人,但也不是片刻不能离开的,不然他也结交不下众多勋贵,被伺候的滋滋润润的,私产比阁老们都丰厚,甚至在宫外还有宅子并认养的儿子, 预备日后出宫养老。贾珍给戴权递了话,说要在皇上嫔妃省亲之时打脸贾政,顺便也能让皇上的妃嫔面上无光,一口气帮老圣人做两场好戏来看。老圣人喜爱贾珍孝心,便命戴权去替他瞧瞧,回来好讲给他听。因着前朝皇子封王分地的事情已经越来越偏向皇上了,故而太上皇急需找些事情来打压下当今的嚣张气焰。后宫里贵太妃都被捧着跟皇后杠上了,太上皇自己自然也要找点儿事打打皇上的脸才好出气。自从元春省亲日子定下来,大房也全部搬回东大院候着,史太君并王夫人等日日忙乱,各处监管都交清账目,各处古董文玩,皆已陈设齐备。采办鸟雀的,自仙鹤,孔雀以及鹿,兔,鸡,鹅等类,悉已买全,交于园中各处像景饲养;又托了江南老亲甄家帮着采买了十二个女孩子——并聘了教习——以及行头等事来了充作戏班子;又在京中外郊采访聘买得十个小尼姑,小道姑并一个代发修行的,俱以安排在园中。此时,薛姨妈一家另迁于东北上一所幽静房舍居住,将梨香院早已腾挪出来,另行修理了,就令教习在此教演女戏。又另派家中旧有曾演学过歌唱的女人们——如今皆已皤然老妪了,着她们带领管理,练出二十出杂戏来。又教一班小尼姑,小道姑也都学会了念几卷经咒.贾政方略心意宽畅,又请史太君等进园,□□斟酌,点缀妥当,再无一些遗漏不当之处了,终于迎来了正日子。自七月初八日,就有太监出来先看方向: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又有巡察地方总理关防太监等,带了许多小太监出来,各处关防,挡围。又指示贾宅人员何处退,何处跪,何处进膳,何处启事,种种仪注不一。外面又有工部官员并五城兵备道打扫街道,撵逐闲人。贾政亲自督率匠人扎花灯烟火之类,至十四日,俱已停妥。史太君等身心俱疲,又要防着大房添乱,竟是日日不得安眠。可大房从上到下竟无一人出来添乱,俱都躲在东大院里,连人影都不见。史太君心中隐隐觉得不安,可因见不着人,又无从查问。又有王熙凤同王夫人起了龌龊,不肯出面相助,只假托要服侍公婆,呆在大房不肯出面。终于,到了十五这一日,史太君想着娘娘今日归省,必然替她和二房撑腰作势,打压大房,心中略略得意,早饭也不免多用了几口。一时用毕,正待漱口更衣,却忽听丫鬟来报:“大老爷大太太并琏二爷琏二奶奶,另有东府敬老爷,珍大爷和珍大奶奶在外求见。”史太君心里“咯噔”一声,本能觉得不妙,正待开口逐走他们,却见丫鬟又来急报:“一队内监进了宁荣街,快要到门口了,请老祖宗示下。”史太君急忙穿衣梳妆,又命人去叫贾政开门相迎。一时出了门,却见来人撇着贾政不理,正同贾赦、贾珍等相谈甚欢。史太君虽未见过这些内监,却也知道内廷里出来的人,大小都不能得罪,遂匆忙接入室内奉茶,只问有何指示,可是娘娘凤驾将临。那领头的太监道:“早多着呢!未初刻用过晚膳,未正二刻还到宝灵宫拜佛,酉初刻进大明宫领宴叩拜方请旨,只怕戌初才起身呢。”史太君便问:“公公早来可是有要事指示?”那太监便道:“大明宫掌宫内相戴爷爷派我们出来,公证两府分家事宜。”史太君大惊失色:“公公何出此言?”娘娘省亲在即,谁出的损主意要分家?那太监不满道:“贾男爵递上了折子,道你们贾家树大分枝,已然过了老圣人的龙目,得老圣人亲口赞了‘很好’,这当口要违旨吗?”史太君手下一个用力,竟掰断了指甲。她就知道,大房那一家子混账绝不会安分,可也料不到他们不声不响的就能捅到御前去,而且还是过了老圣人的耳目。他们有娘娘撑腰,也架不住连皇上都不能逆着太上皇,这个大亏,是吃定了的。当下请了内监用茶,自己则进了内室,喝命叫贾赦等人滚进来,却不料,贾珍等人竟是奉着那大太监一起进来。贾敬手中拿着分家细节,先从自己府上讲起,只说要给贾蔷分出去,就在宁国府旁边清出一部分附庸的族人,空出地方给贾蔷建座三进宅子,又分宁国府一半公库给他。史太君听了略有些安慰,忍不住道:“如此也算公平,只可怜蔷儿那孩子,才多大年纪,尚未成家呢,如何就狠心分了出去?”贾赦立刻接上:“老二,我是说,二弟不但早已成家,连他的儿子都成了家,早就该分出去了。”那大太监点头微笑,似是极其赞许。史太君背过内监,狠狠拿眼睛剜了贾赦一眼,贾赦不痛不痒,对着贾敬一拱手,道:“还请敬大哥主持荣府分家。”王夫人在屏风后忍不住插话道:“宁荣两府自来便如一家,敬大伯也要公平分配才是。”反正荣国府公库有许多都落进了她的腰包,此时再平均一分,二房反要得到大头,只是可惜了这敕造的府邸和爵位,竟是再没有想头了。贾政木着一张脸,不敢在内监面前流露出利欲熏心的嘴脸,只内心暗恨贾赦不给他面子,竟在他女儿省亲之前欺辱于他。此时娘娘尚未归省,若是就此分了家,便是娘娘回来了也不能再合回去了。贾敬翻开另一本账簿,道:“荣国府本身就有两座府邸,你们各得一处,倒也便宜。贾赦这一房该当继承祖宅,二房便分得那座新建的园子吧。”贾政大惊:“那是皇家省亲的园子,如何拿来分配?”那园子本来就是二房的,再分给他们还有什么意思,要分也该把荣国府一分为二才是。戴权派来的内监是替贾珍等撑腰的,闻得贾政发话,阴阳怪气道:“这倒是奇怪了,那座园子难道不是政公家里的?今上的圣旨可是明明白白的写着: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外,才可启请内廷鸾舆入其私第,略尽骨肉私情。若政公家中没有省亲别院,却是如何请旨省亲的?莫非是在欺君?”外头贾政、内里王夫人一起吓得跪了:“下官,不,是草民等焉敢欺君,实在是合全家之力建成了皇家规格的园子,方敢请旨省亲。前些日子,内廷不是派了公公们前来视察,一切皆合圣意的吗?”贾赦摇头晃脑道:“圣旨上说了,是有重宇别院之家,咱们可是两房人,我这大房却是没有别院的,故而二房才拿了公库百万银钱修建了别院么?那花的银子既是孝敬皇家的,我也不跟你算了,整座园子并内中一切都属于你二房,如此你们便可以恭迎娘娘省亲了。若是你不认,那娘娘今日回来可该往哪里去?”这是明晃晃的威胁,然而有大太监站在身后,贾赦无所畏惧。就是明目张胆的逼你拿了园子滚蛋,你政老二能如何?你敢承认园子不是你家的,娘娘不能回来省亲,你们二房是罪犯欺君的吗?大太监赞叹道;“荣侯着实大方厚道,百万银钱修成的园子,就这么孝敬了后宫,此事杂家必然上达天听,想来陛下也该十分愉悦。荣侯孝心可加,对皇室一片赤诚之心,断然不会被埋没。”贾赦、贾琏一同躬身感谢,王熙凤也在屏风后磕头谢恩,恨得贾史氏、贾王氏直想扒了她的皮。这般扯了半晌,很快就到了未时。外面又有太监骑马前来,报贾嫔已然得了赐膳的荣耀,史太君等急忙叩谢天恩。贾赦抖着一摞分家文书,笑微微问贾政道:“二弟,还犹豫什么,快些签了,你们也好到隔壁去列队恭候啊。”贾政咬紧牙关,只推脱道:“今日第一要事是恭迎娘娘凤驾,此事容后再议。”贾敬却道:“若那园子不在政二弟名下,娘娘可就无处省亲了。”荣国府是敕造公府,并不够省亲的资格,若是二房执意寄身此处,那园子可也算是荣国府的一部分了。当家人贾琏若是此时上一道折子,说他们家并不敢恭请娘娘归省,这乐子就大了。第66章 两房分家如此兵临城下之时, 由不得贾政多加犹豫, 内监阴阳怪气的数着时辰的声音搅和的他脑子里一团乱泥一般, 又有贾琏, 可怜兮兮的跟内监告饶,只说自己区区三等奖军兼任从五品员外郎, 家中规格早已超过品级, 早就想上折子请求整改, 可无奈二房以娘娘省亲为名,霸占了公库, 一应土木石方都轮不到荣国府改制之用。可求着内监爷爷千万口下超生,替他分明才好。史太君在屏风后已然气晕了一轮了,可是不论是王夫人还是王熙凤都没有喊人传太医的意思。别开玩笑了,娘娘省亲的当口传了太医晦气不晦气。更别提今日本来就是中元节, 鬼门大开之日,说不得要被人安一个鬼上身的罪名去, 冲撞了皇家, 阖府招灾。说句难听的,就是史太君今日真的要被气死当场,拿手扒着她的眼皮也得装成是活得,过了十五再哭丧。索性史太君心中还记挂着娘娘回来撑腰出气,到底是凭借强大的意志力熬了过来。然而内监全坐在外面,她一介妇人无法露面,只得眼睁睁看着小儿子被逼的满头大汗,语无伦次, 最终僵硬着手脚在分家单子上签了字。至此,荣国府正式改为贾赦的荣侯府,贾琏作为袭爵人,虽然是三品将军的低等爵位,但有贾赦随时有可能回府小住,因此也可以维持着侯府规制。贾赦当即便邀请内监们帮忙递帖子给礼部和内务府,一同来视察疏漏之处,画图整改。贾政等则被催着迅速搬走私房财物并王夫人嫁妆,速速挪动到隔壁省亲园子里去安置下。史太君咬牙宣布要同贾政一房过日子,贾赦毫不犹豫答应了,还道:“我道自己怎么总爱两处儿子家里换来换去,原来是随了母亲。也罢,这荣庆堂还给您留着,日常只管由老二一房伺候。本来母亲也是喜爱二弟的,才会叫他贴近了住在荣禧堂里陪伴多年。这回住到园子里去,便是搬到一个院子里也没人过问了。”史太君下死眼剜着贾赦,心中转过无数想恁死他的念头,却无一可以实施,只气得浑身发颤,仿若癫痫症发,要昏死过去的样子。贾赦也怕她真被气死在荣国府,急忙叫了亲随帮忙一起搬家,越快弄好越吉利。大房人众志成城,到了点灯时间,二房家私已然摆在园子里最大一处名为“凸碧山庄”的宅院中,暂时也无暇理顺,只匆匆搬了出来,箱子匣子在园中堆叠如山,许多绫罗绸缎不及细细理顺都随意撇在敞开的箱子里,更有不甚落在地上,被往来奔忙的下人踩踏的犹如烂泥。这些明面上的财物倒也罢了,便是损失也不会太大。然而王夫人不敢当着众多见证的内监、族老并前后两任族长的面提及自己东侧小佛堂内另有私库,其中存着的俱是不得见人之物。当下焦急无措,又急又恨,邢夫人却不给她半点空子可钻,力逼着她速将一应嫁妆并过门多年经营出来的私房搬走,其余物品则都已荣禧堂固有为名,更有皇家御赐之物,皆属袭爵人应得份额,不许王夫人擅动一点。还不及想出对策,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应贾珍邀请过来观礼,兼介绍荣府袭爵人贾琏,也骑着大马翩然而至。他一来,便再没有人敢耽误片刻。王夫人也心如死灰,钱财再重要也比不得命,也比不得她女儿在宫里苦熬多年挣出来的宫妃品级,那些东西只能生生便宜了大房。好在她心里还有一份安慰,便是贾赦亲口说了园子并其中一切都归他们二房所有。要知道,这园子价值百万不说,单是其中的摆设也有数十万之巨,宁珊自宁家送过来的给迎春的嫁妆是第一批摆进去的,如今都归了他们,也算是补偿了一些。殊不知,那早早便签字画押了的文书现在正摆在顺天府尹桌案上呢,宁珊才不可能好心将三十万两财物白送给二房。等着省亲一过,他必会拿着文书上门,要求他们将东西都按照当初约定好的放还会荣国府公库。王夫人眼空心大,贪念一起,便率先动用了旁人物品布置,而少用荣国府公库之物,这一次,可是赔了公库又折私房,迎春的嫁妆也是他们分毫不能据为己有的,不然闹上去,那位惦记着迎春姑娘嫁妆丰厚的皇上都不能善罢甘休。虽然宁珊还不知道妹子已经给小气鬼皇上惦记上了,但是贾元春不是个受宠的他却早已看透,既然林家的家产能让她连降五级,宁家给姑娘的嫁妆也能让她再降一回,就怕王夫人承受不住,别一口老血梗在心头,生生憋死过去才好。王熙凤自打跟王夫人不睦,心中也盼着这个压在她头上,又熟悉她手段,且同样有王家撑腰的姑妈尽快搬出去。这时候自告奋勇帮着监理园中动向,薛姨妈一家也被惊动,忽听大房二房分家,登时尴尬不已,他们本是二房亲眷,此时二房狼狈被逐,他们该如何自处?幸有宝钗急智,上前一步,挽着王熙凤手臂便叫表姐,薛姨妈登时放下心来,大房里也有她的亲侄女儿,住下并无不得体之处。然而此时王夫人同王熙凤闹掰了,薛姨妈若是选择留在荣国府中,就等于是跟王夫人这个姐姐断了关系,改投王熙凤去了。王熙凤对两个姑妈观感都是一般,然而薛姨妈家财万贯,不止王夫人惦记,王熙凤也是想插一手的。又见贾赦、贾琏等正不错眼珠盯着贾政等搬家,一时顾不上薛姨妈这边,就先做主让他们回房去等候,以便今夜贾嫔可能传召,也该去打扮准备起来了。又有林黛玉一个,是被史太君养在身边的,史太君要随二房居住,她也得跟着搬过去,索性她家产大半已经被挥霍,少部分也放进了宁家库房,倒是没什么可收拾的,不过随身几个衣箱并首饰匣子,装的最多的还是自姑苏带过来的书本字画,不到一个时辰便收拾妥当,跟在史太君身后也一并去了园内等候。史太君等忙乱的时候,荣国府内一团吵杂,不利于待客,贾珍便将内监们请到宁国府中,又命尤氏摆酒款待。贾敬早在两家画押分家之后就自行回府清静去了,此时也并不出面,一应事情全赖贾珍料理,因为贾蓉、贾蔷两个今日都当班,并不在家,宁国府内诸事都需贾珍打理,便越发顾不上荣国府这边了。一时,命执事人带领太监们去吃酒饭,自己则上席款待戴权公公,席间不住恭维,又送上装了银票的荷包。这一回戴权却没要,他出来是奉了太上皇旨意,若拿了贾珍的银子反而不美,便笑着回绝了,只道费心。贾珍心领神会,收了荷包,只待下次再找机会孝敬便是。待荣国府那边折腾的差不多了,王熙凤便传人一担一担的挑进蜡烛来,各处点灯。方点完时,忽听外边马跑之声。一时,有十来个太监都喘吁吁跑来拍手儿。宁国府这边坐着吃酒的这些太监会意,都知道是“来了,来了”,遂匆忙净手漱口,整理衣着,外出迎接,各按方向站住。史太君等人忍着气,强颜欢笑,皆按品服大妆,领合族女眷在大门外迎接,王熙凤也列队其间,和尤氏站在一排,被前面的史太君满身低气压压的十分难受,不过令她们高兴的是,王夫人丢了敕命,如今无法列队迎接,只能在园中跪候,想想便十分解气。贾赦领合族子侄在西街门外站好,此时戴权已经启辰回宫,打脸贾政已经看完了,后边贾嫔要怎么替父母出气他并不管得到,只是料想那女人若聪明应该不会在省亲当日发难,若是她真蠢到如此地步,正好后宫里贵太妃有理由指责皇后教导无力,可趁机夺得部分宫权,这也该是太上皇想看到的,横竖不管怎样,今日回禀必能让老圣人心悦,他的任务便算是完成好了。贾赦等站了半日,方见一对红衣太监骑马缓缓的走来,至西街门下了马,将马赶出围幕之外,便垂手面西站住。半日又是一对,亦是如此。少时便来了十来对,方闻得隐隐细乐之声。一对对龙旌凤帷,雉羽夔头,又有销金提炉焚着御香,然后一把曲柄五凤黄金伞过来,便是冠袍带履。又有值事太监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类。一队队过完,后面方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缓缓行来。大房等人至这时才有些胆怯,不知道有如此皇家威仪的贾嫔会不会当场发难,降罪于他们,只是,事情做都做了,后悔也无用,便硬着头皮挺着。见凤辇近前,都纷纷跪下,垂头束手,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再往后走,史太君等人也急忙跪下恭候,早飞跑过几个太监来,扶起史太君,却无人理会邢夫人,邢夫人垂着头,口唇蠕动,似在抱怨什么,却没有出声。随后,那版舆抬进大门,入仪门往东去,到一所院落门前,有执拂太监跪请下舆更衣。于是抬舆入门,太监等散去,只有昭容,彩嫔等引领元春下舆。至此,放才堪堪进入省亲别院的范围。元春入室,更衣毕复出,上舆进园。只见园中香烟缭绕,花彩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说不尽这太平气象,富贵风流。然而今日并非喜庆节日,乃是祭祖敬鬼的中元节,如此热闹繁华,在世人看来,无疑于吸引众鬼前来围观,甚是不吉利。但是迎接嫔妃省亲,从不能挂着白布幔帐,点着素纸白灯相迎,一时两方皆无话,也不知道该赞还是该收。元春因不受盛宠,故而被分了这样一个日子省亲,心中甚是不得滋味。若不是想着离家多年,思念母族,若错过了这一次,不晓得此生还有没有第二个机会,她真想回绝了此次省亲,也强过此时不尴不尬,惹人笑话。一时,园中静谧如中夜,人声鸟鸣一应皆无,唯有风声不从人命,悠悠吹过,远远穿过楼牌,卷起一阵“呜呜”声响,似如鬼泣,分外不详。第67章 洒泪叙亲过了一阵子, 元春逐渐平静下来, 按照流程, 上辇登舟开始参观园子。贾家为了给她做脸, 建的这个园子实在华丽无比,竟是压了得宠的周贵人, 位高的吴贵妃家一头不止, 元春一路过来, 只见满眼各色花灯烂灼,皆系纱绫扎成, 精致非常。又有清流一带,势如游龙,两边石栏上,皆系水晶玻璃各色风灯, 点的如银花雪浪。园中花树繁茂,每一株上皆悬灯数盏, 更兼池中荷荇凫鹭之属, 亦皆系螺蚌羽毛之类作就的。诸灯上下争辉,真系玻璃世界,珠宝乾坤。船上亦系各种精致盆景诸灯,珠帘绣幔,桂楫兰桡,自不必说。一时,舟临内岸,复弃舟上舆, 便见琳宫绰约,桂殿巍峨.石牌坊上明显"天仙宝境"四字,贾嫔忙命换“省亲别墅”四字。于是进入行宫.但见庭燎烧空,香屑布地,火树琪花,金窗玉槛.说不尽帘卷虾须,毯铺鱼獭,鼎飘麝脑之香,屏列雉尾之扇。真是:金门玉户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进入正殿,礼仪太监跪请升座受礼,两陛乐起。礼仪太监二人引贾赦,贾琏、等于月台下排班。此时十分尴尬处乃是贾政被革职回家,并无品级,饶是生父,也无资格给贾嫔请安。贾嫔心中也知此事,只盼着大家都混忘了,让她父亲得以站在大伯身后,却不料今日一见,便连贾珍都来了,却无贾政一处容身。元春心中不免凄凉,有心晾他们一阵,却有殿上昭容按规矩传,曰:“免。”太监引贾赦等退出。又有太监引荣国府史太君及女眷等自东阶升月台上排班,昭容再谕曰:“免。”于是引退。当然,这里面也同样没有王夫人的身影。茶已三献,贾嫔降座,乐止。退入侧殿更衣,方备省亲车驾欲出园到史太君正室,却听自家带来的丫鬟抱琴忽然入内启奏:“启禀娘娘,荣国府两房与数个时辰前分家,如今老太君并娘娘父母皆移入园中居住,还请娘娘示下,如今可往哪里去?”元春一愣,继而大怒:“欺人太甚。”在她省亲的关头将她父母逐出荣国府,是要打她的脸吗?继而问道:“老太君现在何处?宜人···贾王氏又在何处?”抱琴低头回道:“都在殿外恭候。”元春叫彩嫔去殿外相迎,传召贾史氏、贾王氏入内叙话。邢夫人和王熙凤、尤氏都被撇在外面,七月的天气倒不算冷,只是这日子不好,总觉得鬼气森森的,三人站在一处,又有太监等看着,也不敢擅动擅言,心中抱怨不休,面上却得做出一片恭敬之色,也着实为难。史太君和王夫人进了正室,元春屏退诸人,欲行家礼,史太君等俱跪止不迭,贾嫔满眼垂泪,方彼此上前厮见,一手搀史太君,一手搀王夫人,三个人满心里皆有许多话,只是俱说不出,只管呜咽对泣。半晌,元春方道:“听闻今日祖母和母亲收了委屈,可有说明是为何事?大房哪里来的底气,竟在这时候闹起了分家?”父母在,不分家,如今史太君尚在,大房分家实属忤逆,元春内心愤恨,想找出把柄来同皇上告状,最好夺了大房的爵位加恩于自家父母兄弟方才解恨。史太君哭着摇头道:“东府的珍儿也是混账,帮着赦儿、琏儿两个,请来了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戴公公作证人,我们还能如何?只有委屈了政儿,还在得了这个园子,让娘娘得以省亲,也算是老妇等的一片孝心了。”王夫人早已泣不成声,这一年多来,她丢了脸、失了财,没了敕命,过的苦不堪言。好不容易等到了今日女儿省亲,以为可以扬眉吐气,却被人扫地出门,若不是她素来心性坚强,这会子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元春一听是戴內相出面,便知这背后定有老圣人的意思,不由惊慌问道:“父亲可是做了什么?怎地竟惊动了老圣人?”其实老圣人不需要惊动,自己就会是不是蹦跶起来,但她父亲现在无职无爵的,怎么会被老圣人注意上?王夫人哑着嗓子哭诉道:“都是东府挑起来的,这一年多来,他们追捧着宁家的小子,跟咱们西府渐渐离心不说,还上赶着踩一脚。那戴內相一贯跟珍儿交好,保不准是他进了什么谗言吧。”不说还好,元春只当是大房二房不合,这一听,连族长都站在大房那边了,这还得了?而且什么宁家的小子?如何又多出一个人来添乱?元春在后宫不受宠爱,手上虽有些钱,也不足以收买前朝伺候的内监,因此对于朝政是一脸蒙圈。贾史氏几次进宫光忙着告状加宽慰,也忘了提宁珊的事情,因此竟是毫不知情的。正待细问,忽听外面内监禀报:“东西两府掌家执事人丁在厅外行礼,及两府掌家执事媳妇领丫鬟等前来行礼。”元春这才想起竟是未让邢夫人、王熙凤和尤氏入内,更没有接见众位姐妹,这给传回宫里去,也是一项说嘴,遂匆忙补救道:“还不曾同大伯母并姐妹们相见,让他们再等等。”昭容彩嫔便各自出去,引了邢夫人、王熙凤和尤氏进来,立在右侧,又接引了迎探惜三姐妹在左侧排列。众人一起跪下,叩首行礼,元春传谕曰“免”,只是早已跪下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说得迟了。迎春今日记着大哥哥讲的,礼多人不怪,切莫被贾嫔抓住任何把柄,因此毕恭毕敬磕了头,直到昭容上前扶起,才顺势起身。后面探春和惜春自然也跟着她行事,又有邢夫人也被贾赦教育过,不敢出半点差错,六人行礼倒是比史太君和王夫人规矩得多。却也显得元春无情,好不疼惜自家亲眷。元春心有不悦,命迎春上前,却不料,打眼一看,竟是愣在当场。原来今日迎春一身正装大礼服,按照侯爷长女品级穿戴,端的是金碧辉煌,大气端庄。大红底子带立领五彩缠枝迎春刺绣垂络子流苏云肩,大红底子五彩缠枝迎春刺绣圆领袍,微微露出一角天蓝鞋面,上有碎钻镶的含苞待放的花朵,文采精华,竟是比她从前在家的妆扮还要高雅清贵。元春心念电转,当下转怒为喜,上前一步,竟拉着迎春的手细细打量,口中赞道:“我离家时,妹妹还是怯生生不敢见人呢,这才多少工夫,竟出落得这般标志了。”她拉着的迎春左手上露出一串绝世亮红翡飞凤珠串,珠身阴刻万字如意细线条,凤口吞珠相连,竟是连宫中都找不出几件这般绝品。此物乃是前朝宫中得宠贵妃之物,当年宁家老祖宗随着□□杀入前朝皇宫,没少收罗这些东西。如今宁家没有女儿,便拿了一些给迎春佩戴。元春心中暗自惊讶,不晓得这个庶妹为何如此富贵逼人,难不成是有什么贵人看中了,才得家里力捧关照。再细细看她头上插带之物,无不精致到了极点,大红宝石打造的全副头面,金镶红宝石耳坠也做成迎春花式样,金累丝攒莲子大小珍珠项圈带在颈间,趁着流苏云肩,竟比宫中吴贵妃还要贵气华丽,这哪里像是个不受器重的地方庶女应有的款儿,便是当年她小姑姑贾敏在家时亦无此等富贵。迎春低眉顺眼,任由元春打量,元春不住口的赞她,言语中试探着问些究竟,迎春只做听不懂状,反正她在众人眼里的形象就是木头,再装下去也不难。至于这身打扮,大哥哥赏她的,能说不要么?身后探春早看的眼红心酸,更兼嫡姐元春的目光都在迎春身上,竟是半分也不瞧她,让她由不得不心急。只是这等场合,不是她能随意插口的,一旦行差踏错半步便是万劫不复了,只得苦苦忍耐。元春又绕着弯儿的试探了良久,也撬不开迎春的嘴,索性没好气的打发她下去,没得耽误了自己的时间,还要见宝玉儿呢。坐回凤座之上,元春平静下心绪,开口问道:“薛姨妈,宝钗,黛玉因何不见?”王夫人启曰:“外眷无职,未敢擅入。”元春听了,忙命快请。一时,薛姨妈等进来,欲行国礼,亦命免过,上前各叙阔别寒温。其实根本也没什么可说的,她与这三人从未相见过,此时不过是说些场面话,不至于显得冷落了谁便是了。又有贾政至帘外问安,贾嫔垂帘行参等事。又隔帘含泪谓其父曰:“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轮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贾政听了,张口结舌不知该作何回答。他本来早已让请客相公写好了一篇骈四俪六的颂圣文,只是现如今没得官身,无法匹配,又连着数月忙于修建园子,早忘了再写一篇,此时唯有张口结舌,漫长冷落,尴尬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