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
作者:赏饭罚饿      更新:2023-06-27 14:41      字数:3386
  第49章自那之后, 事情就越来越失控了。项桓夜不归家已成常态,到后来索性直接宿在酒楼、茶寮、赌坊, 或是一些不知从何处结交的狐朋狗友家中。他不去军营操练, 余飞和宇文钧也找不到他。碍于季长川的面子,虎豹骑的统领才压着火气没上报, 背地里却列好了数十条罪状等着呈给大司马。而项桓就像变了一个人,他不再练枪, 也不去医馆。成日跟着京城那帮不学无术的富家公子喝酒赌钱, 都知道他身手好,又肯帮着仗义出头, 竟很快在其中混得风生水起。长安没有季长川, 谁也治不了他。项南天就算再生气, 终究还是无能为力。儿子大了, 他已经管不住了。项圆圆只好哭着跑到来找宛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拉着她衣袖。“宛遥姐姐,你去劝劝我哥吧, 你劝的话他多少肯听的……”彼时她正坐在房内碾药,闻言将药罐轻放在膝上,静默了一会儿,又轻轻摇头, “我也劝不住他了。”项桓哪里需要人劝呢, 只要他自己不能想通,就算叫上天底下口齿再伶俐的人来也没有用。此后半个月的时光有如流水过去,即使他们住得不远, 却再未见过一面。大概是因为彼此都尴尬,这个时候反而不见更好。这一天,和风细雨,宛遥照旧上医馆帮忙。她怀中搂着几叠药方,低头避开足下的水洼,旁边的侍女高高举着油纸伞。被雨水冲得发亮的石板一直铺到尽头,而拐角处忽然走来三四个说说笑笑的少年人。为首的那个银冠束发,一身宝蓝的箭袖衬得眉宇意气风发。他周遭贵气逼人的郎君们像是在讲什么趣事,一个一个执扇笑得前俯后仰,而他听着最多也就垂眸带了下嘴角。但当他抬头时,嘴角的弧度却瞬间一滞。冷不防地视线交汇,让两个人的眸中都多了一些茫然失措。隔着人海人山,宛遥的目光波澜不惊,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一眼,却让置身在这群人之中的项桓感到难以言喻的不自在。他握紧拳,视线不着痕迹地低垂下去。在周遭嘈杂的喧嚣里,他们逆向而行,无一言一语地渐行渐远。“这姓高的真是给脸不要脸,得罪到我们头上,活该他被打得满地求饶。”“可不是。”旁边却有个认识宛遥的,扭头向后瞅了半晌,拿手肘捅了捅友人,不怀好意地笑道:“诶,那就是上回梁大公子求娶的,宛家的大小姐。”对方不解地哦了声,“是吗?”他的长随是项家仆婢的表兄,多少知晓前不久宛遥被退亲的事,本欲趁机讨好项桓,于是自作聪明的开口:“长得也不怎么样,还想着高攀咱们桓哥。就他们家,要身份没身份,要地位没地位的。”“依我说,送给我当妾都不够格……”离项桓最近的人,明显看到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但此时使眼神已经晚了。那人后半句还未出口,只觉面前一黑,项桓迎头便砸了下来,他这一拳实打实的,一分没保留,当即就把人揍翻在地。后者满眼冒金星,懵头转向,显然没意识到在短短的一瞬里发生了什么。项桓一把揪住他衣襟,发了狠似的将人摁在墙。他神色如恶狼般阴冷,语速却极缓慢,“我让你嚼她舌根了吗?”这位贵公子捂住脸地将他望着,一时战战兢兢,不明白自己触了哪片逆鳞。“一个大男人,成日对女人评头论足,你很得意是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告诉你。”他冷声打断,一字一顿,“就算我拒了宛家的婚,你他妈也没资格在背后对她说三道四!”项桓下手从来不分轻重,加上近来的诸多烦闷,一连打了五六下,直到两边的人将他胳膊一左一右抱住才勉强停了手。“桓哥,算了算了……”“就是,他嘴贱你又不是不知道,别跟他一般见识。”“回头叫他请一顿酒,给你赔罪!消消气,消消气。”项桓面颊的筋微微抽动,到底撤了拳头,指着对方的鼻尖警告。“这次先放过你。”“管好你自己的嘴!”他拂袖离开。早已鼻青脸肿的富家公子挨了顿没头没脑的胖揍,十分委屈地托着徒然大了一倍的面颊,含糊不清道:“什么玩意儿嘛……”雨在傍晚就停了。初春的明月寒凉如冰,不近人情地挂在半空,照得屋檐粉墙尽是水一样的清辉。宛遥坐在灯下,一手执医书,另一手在桌上的药草中翻捡。不多时,侍女端了碗参茶推门进来,茶香幽幽四溢。“姑娘,你饿不饿?我见你晚上没吃多少的样子。”“不用。”她在纷乱的杂物里抬眸冲她一点头,“你把茶水放这儿吧……谢谢。”婢女也只好抿抿唇,听话地搁下杯盏,收起托盘轻手轻脚的出去。门扉发出吱呀的轻响。屋内是极浅极浅的翻书声。橙黄的灯火从窗中透出温暖的色彩,把冷硬的台阶照得格外柔软。屋顶上,星月泻下的光辉清清冷冷的,一抹挺拔的黑影正独自站在檐角。项桓低头拖着步子,沿屋脊那段不那么长的距离来回往复的走,一遍又一遍。长安静馨的万家房舍沉睡在他的脚边。最后,项桓坐了下来,漫无目的地打量夜幕中的云山雾海,他手中握着一支点翠的发簪,捏得太久,簪身已带了他掌心的温度与薄汗,在月下流光溢彩。*二月春分,温润宜人。含象殿内,咸安帝正提笔批文书,这是早朝后他一贯的功课。每日奏本甚多,然而言之有物者却少,他人惫懒,挑几本看一个时辰足以。两侧的宫女与内监皆垂首听候。都是下面精挑细选的人,极懂眼色,偶尔只一个动作,不必开口也知晓他需要什么。老宫女将烹好的茶端上,继而撩起袖子在旁细细研墨。这位皇帝的脾气喜怒无常,寻常的小宫女大多畏怯,也唯有她借着敬德太后的一点脸面方才敢在近身伺候。内监从堆积成山的政务里取出一本摊开在桌,沈煜刚提笔,眉峰却挑了起来,两手拿着文书。“哦?”“都察院御史的弹劾……大司马麾下虎豹骑少将军项桓……”内监窥着他的表情,“陛下,是项侍郎家的二公子。”“朕有印象。”沈煜漫不经心地一笑,把奏本扔了回去,“他在北伐、南征两战之中的表现甚为悍勇,还独自一人杀了温仰,年少有为,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连大司马与武安侯都对他青眼有加。”他取了支狼毫沾墨,一面写一面道:“上个月项南天替他推掉功勋,那道文书还是朕亲手批的。”内监听得有些不明白了:“恕奴婢糊涂,陛下既然觉得少将军是可造之材,又为何要批项大人的奏本呢?”沈煜走笔游龙的收了尾,上下一扫觉得挺满意,这才转过眼似笑非笑道:“你说,这人间之事,到底是锦上添花,好上加好呢,还是雪中送炭更让人铭记于心?”一直默不作声的老宫女抬眸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话讲到这个份上,内监若再不解圣意这些年也就白混了,他颔首道了句陛下圣明。“依陛下之意,是要重用项将军了?”沈煜随意将笔丢在桌上,扫了扫文书内的字,不冷不热地勾起唇角,“殴打朝廷命宫,也不要紧。”他负手起身,“只要他衷心于朕,想打谁,都没问题。”“少年人知恩图报。”内监微微躬身,“陛下此时出现,对项将军而言必然如千里马遇伯乐,将此生此世誓死追随。”沈煜听着顺耳,微微点头。“那行。”“火候差不多了,准备准备,召人进宫吧。”“奴婢遵旨。”*项桓被传召入宫时心下还有些狐疑,但很快就释然了——他想,要么是自己的举止惊怒了天颜,要狠狠责罚他;要么是项南天又上了什么奏本,总之不会有好事。他给自己做了最坏的打算,满心放空的随内监走在幽深的宫墙下。雪牙枪被收了,宫禁里除了侍卫不能携带兵刃。没有武器傍身,项桓觉得很不踏实。大殿之上,国君正摁着膝盖端坐,神情一如既往看不出喜怒。他在下面跪了,依礼数叩首跪拜。“爱卿平身。”咸安帝的声音倒是很随和,“今日朕召你来不过闲谈而已,不必拘泥于礼数。”他越这么说,项桓心中越没底。沈煜眼光带着欣赏,嘴含笑意地在打量他,“果真是英雄出少年。难怪都说项家世代出名将,你和你哥哥一样,皆是我大魏的有功之臣。”不知道自己此时要不要回一句皇上过誉了,但又怕他只是先抑后扬,项桓到底没吭声。犹豫间,沈煜已缓缓走了下来,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拍。“前段时间,项侍郎推了你的军衔,是有些可惜。朕念在他为父,你为子,自古清官也难断家务事,准了那奏本……你不会怪朕吧?”想怪也没办法啊。他抱拳说:“臣不敢。”沈煜负手在后,仍在项桓周围踱步,不紧不慢道:“是不敢,不是‘不会’。”言罢嗓音一沉,“近来朝廷中有人上书,说你此一月,懒散懈怠,无心上进,终日饮酒作乐,聚众闹事,欠下的案子数量与日俱增。你这是不想做大魏的武将,改做市井地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