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作者:一字眉      更新:2023-07-08 21:29      字数:5608
  僵持的沉默一直持续到车驶上环海公路,一路都没有人说话。这种沉默又和平时的安静有所不同,叶嘉宁感觉得到身边的低气压,她知道自己惹霍沉不快了。

  宜港旅游业发达,夜晚的海滩张灯结彩,热门景点游客如织,布加迪与那片热闹欢乐擦肩,如黑色旋风般急速掠过,快到来不及捕捉。

  进入港域天地附近的私人海滩才变得清净,霍沉半道停车,打开车门时涌入的海风带进清新咸湿的凉意,很快又被关闭的车门阻隔在外。

  霍沉下了车,那种压抑的沉闷随着他的离开潮水般退去,叶嘉宁坐在车里,看到他走入路边营业中的便利店,出来时似乎拿了一包烟。

  他靠坐在护栏半人高的石柱,背对着寂静无人的海面,从烟盒里抽了支烟咬在嘴里。

  手机在包里震动了两下,叶嘉宁收回视线拿出手机,葛裕如发来的消息。

  【你今晚又不回来了吧】

  [奸笑]

  八卦的传播速度总是堪比火箭,她八成听说了什么。叶嘉宁觉得烦,直接关了手机没回复。

  她在车里坐了一会,霍沉一直没上车,叶嘉宁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想待多久,这离港域天地已经很近,她看了看地图,解了安全带下车。

  坐在车里时没感觉,下车才发觉这里风很大。

  深夜给大海和沙滩染上一层蓝蒙蒙的滤镜,霍沉坐在护栏上,长腿微屈,一只脚踩着横杆,海面上潮湿的气息迎面扑来,鼓荡着衣服猎猎地响。

  叶嘉宁这才发现那支烟他根本没抽,在手里捏断成了两截,又揉得蜷曲破烂,烟草丝从卷烟纸里掉落被风吹散,没点燃过的烟草香味顺着海风风飘来。

  他偏头眺着远处,一动不动坐着,听见她开门下车的声响偏头看过来,沉黑的眼睛起先没有焦点,然后慢慢在她身上凝聚。

  叶嘉宁跟他说了声:“我先回去了。”

  那种冷恹的气息从宜大出来后就一直压在他眉眼里,没散过:&34;你打算走回去?&34;

  他眼睛总是冷感,平常和他待在一起察觉不到变化,这时叶嘉宁看到他冷冰冰的眼神才觉得,原来之前有过一点温度。

  &34;这离小区不远。&34;她说,走路回去也就十多分钟。

  断成两截的烟被那只冷白的手揉得更碎,他看着叶嘉宁:“你宁愿走回去,也不愿意跟我说话,让我送你?&34;

  “我以为你想在这里待一会。”叶嘉宁觉得他有点无理取闹,“我早上就说过了,你有别的事想做就去做,不用送我,我可以自己回去。&34;

  霍沉垂了垂眼:&34;是不用送你,还是你不想我送你?&34;

  叶嘉宁沉默片刻:&34;你不送我,我会方便很多。&34;

  霍沉从护栏上站起来,那把碎得不成样子的香烟被他抬手抛进垃圾桶,手揣进口袋,风拂动他的黑发,发梢将眼睛盖住一半,里面幽冷的眸色被遮挡。

  “我不送你,今天碰到王跃恒你打算怎么办。跟他走?”

  &34;如果你今天把车开到教学楼下是因为王跃恒来了,怕我有危险,那我跟你说声谢谢。但我不是每次都需要你救,学校那么多人,他再无法无天也不能当众把我绑走,我有手机,真有危险会报警会求救。&34;

  叶嘉宁说,&34;你现在给我带来的困扰,比他的出现更多。&34;霍沉的神色在湿润的空气中变得冰冷一片,很难再找出一点点的温度来。

  风声让周遭陷入一种旷然萧索的寂静,他抄着兜站在那,瘦高的身形在海风里显得格外冷清,深暗的背景色快要将他吞噬进去。

  “行。”

  好半晌,他才说了一个字,嗓音被风吹过来时已经听不出情绪。

  从港域天地方向驶来的黑色轿车缓缓停下,叶嘉宁转过身,看到冬叔从驾驶座下来,微跛的步伐朝她走来。

  “叶小姐。风这么大,怎么不在车上等。”

  叶嘉宁的长发被风吹得翻飞,她眯了眯眼,将飘荡的发丝捋到耳后,不知道霍沉什么时候叫冬叔来的。

  回头去看霍沉,他径直走向那辆超跑,暗夜黑色的车身在夜里如收敛起爪牙的优雅猛兽,在环海公路上原地调头,引擎声眨眼便没入夜色,自始至终没再看她一眼。

  回港域天地的路上,冬叔几次朝她看来。

  都快到家门口却打电话叫他去接人,这很反常,刚刚现场的气氛显然也不好,霍沉离开时脸色很冷。他也不清楚小情侣闹什么别扭了,想说几句话来缓和,又觉得自己贸

  然置喙不合适,欲言又止。

  从叶嘉宁脸上倒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她总是很平静,看起来脾气很好,这些天连一次大声说话都没有过。

  一直到抵达港域天地地库,冬叔过来替她打开车门,错后一个距离随在她身后,小心地问了句:&34;叶小姐,您是不是在生少爷的气?&34;

  叶嘉宁道:“没有。”

  他一个性格本身就很木讷的中年男人,哪里擅长调节这种矛盾,迟疑半晌又干巴巴地问了句:“那是少爷生气了?”

  “看起来是。”叶嘉宁说。

  冬叔不理解,但很想帮忙:&34;少爷为什么事生气?&34;

  叶嘉宁看着电梯上无声增加的数字,很淡的语气回答:“可能因为我不够听话吧。”

  霍沉整晚没回来,翌日接送叶嘉宁的变成了之前那位司机,车也换成一辆迈巴赫s级,比起长轴劳斯莱斯幻影已经尽力低调了,每次都安分地停在林荫街西侧门外的隐蔽处,尽量不引人注意。

  就这样来回几日,霍沉一直没回过港域天地。

  周三下午最后一节下课时,班长起身走到叶嘉宁这,敲了敲她的桌子说:“叶嘉宁,焦老师让你去找她一趟。&34;

  最近不少同学都在准备保研,叶嘉宁的成绩一直都是学院前几,保研的热门选手,闻言几道视线从四面八方探究地投来。

  焦老师是法医系的辅导员,宜大博士毕业后留校任教,她人挺随和,跟学生的关系处得都不错,偶尔还会拿自己家里做的香肠分给大家吃,很多同学私下都是直呼她的名字,有人问:&34;焦云婷找她干嘛呀?&34;

  “我怎么知道。”班长同时还兼任学生会的组织部部长,平时很忙,脾气不算好,&34;你想知道自己去问吧。&34;

  那同学吃了瘪,撇撇嘴转了回去。

  张露跟叶嘉宁坐在一起,表情紧张地小声道:“焦老师不会知道那天的事了吧?我前几天就跟我妈打电话吵了几次架,她都知道了,叫我过去谈话,她在班里有眼线,也不知道谁天天告密。&34;

  从小学到大学,好像哪里都会存在这种“眼线”同学,班里的秘密不分大小都要上报,上个学期曲嘉枫转来不久,焦老师就找到叶嘉宁一次,问她是不是

  跟新舍友相处上有矛盾。

  叶嘉宁垂着眼收拾课本:&34;待会去了就知道了。&34;

  辅导员的办公楼离二教不远,张露问用不用陪她一起去,叶嘉宁说不用,让她先去吃饭。她到办公室时,只有焦老师一个人,她正在电脑上弄表格,叶嘉宁敲门:&34;焦老师。&34;

  焦老师把表格保存关掉,放下鼠标半转过身来,态度很和蔼,像朋友似的跟她说话:“把那个椅子拿过来,坐吧。有段时间没见你了,最近怎么样?&34;

  “还行。”

  叶嘉宁最近的生活比起按部就班上课的普通大三学生兼职要“精彩”太多,被她缩减成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其中所有的波折都不提。

  她知道辅导员没事不会特意叫她过来,直接问:“您找我想说什么。”

  焦老师打算采取迂回战术,有些事不能上来直接就问:“你别紧张,也没什么特别的事。”焦老师上下打量着她,“你的成绩一直都很好,年年都能拿奖学金,要是平时社团活动能多参加一些,活动分提上去,排名还会更靠前。&34;

  &34;有时间我会多参加的。&34;叶嘉宁说。

  她擅长一句话把话题结束,焦老师原本想就着这个话题多聊几句,顺便说说保研的事,再转到正题上,看看她冷静清醒好像能看穿一切的样子,沉默片刻,也不再绕弯子了。

  “嘉宁,我知道你平时也挺忙的,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最近有人反映你经常旷课,你要做兼

  职,这我能理解,但是一个学生最基本的还是学业,学业得放在其他所有事情的前面。&34;

  叶嘉宁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态度:&34;前阵子突发事情比较多,现在已经解决了,之后不会再翘课。&34;

  &34;翘课太多会影响你的成绩的,你心里有分寸就好。&34;焦老师停顿几秒,”听说你昨天晚上没回宿舍?&34;

  办公室的椅子是学校统一配备,不太符合人体工学设计,叶嘉宁的书包放在背后铬着腰,坐得不舒服。

  &34;没回的不止我一个。&34;

  这话让焦老师不太高兴:“学校的制度明确规定了不能夜不归宿,宿舍十一点落锁,别人怎么样不是你可以

  夜不归宿的理由,你既然在学校住宿,就要遵守宿舍规定,不是上了大学就能为所欲为了。&34;

  宜大是全开放式管理,宿管每晚会准时关闭宿舍大门,很少进行查寝,管理得一直不算太严格,很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严格来讲,夜不归宿的确是不允许的。

  叶嘉宁清楚,但这并不是她自己想的。她将头偏开,试图加速这段说教。

  焦老师皱着眉说:“你家里的情况我了解,我也知道你压力很大,不过无论如何对你来说学习才是最要紧的事情,你频繁夜不归宿,翘课,还有同学反映,你跟一些社会上的人来往,还让人把跑车开到教学楼下找你,有没有这些情况?&34;

  叶嘉宁视线转回来:&34;谁反映的?&34;

  &34;这你不用知道。”焦老师脸色更不好看了,&34;人家也是好意关心你,怕你行差踏错走了歪路,&34;

  &34;省省吧。”叶嘉宁语气冷漠,“我不需要这种‘好意’。&34;

  &34;你这是什么态度!”辅导员声音严厉起来,手指敲桌子,&34;叶嘉宁,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你现在已经在同学之间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这是高压线,如果是真的,学校可以给你退学处分的你知不知道?&34;

  “我在做什么,我比你们更清楚。”叶嘉宁道,“我一没犯法,二没伤害任何人,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如果学校认为跑车有问题,可以禁止跑车进学校;如果有人觉得我对她造成了不好的影响,那是她自己的问题,让她想办法克服。&34;

  焦老师被她气得火冒三丈,还想说什么,叶嘉宁从椅子上站起来,拿起包挎到肩上。

  “我一周做八份兼职,上完课还要赶公交地铁在几个地方之间奔波,为了我妈的住院费、药费、我弟弟的生活费疲于奔命,每天忙完回来还要补课到两三点,睡不到五个小时,为了赶上课程进度,这些时候怎么没人关心我?

  “我甚至没时间去医院照顾我妈妈,照看我弟弟,他才上一年级,我只能把他送去寄宿制学校,我有很多需要帮忙的地方,有人对我表达过‘好意’吗?&34;

  叶嘉宁不无讽刺道:&34;怎么现在在我背后说三道四,散播谣言,就成了好人了。&34;

  焦老师

  嘴唇起合几次,方才急怒的语气收起来:“我也是担心你的安全。你既然是我的学生,我就要对你负责,要对你父母负责。&34;

  &34;我会对我自己负责。&34;

  叶嘉宁说完,朝她礼貌地点了下头:&34;没别的事我先走了。&34;

  霍沉依旧没回港域天地。

  叶嘉宁没问他去哪了,也不问他什么时候回,她照旧上学、放学,在家的空间时间都用来看书学习,累了就看小说或者电视,偶尔下楼散步,三餐照常吃,霍沉在不在似乎都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冬叔看起来却惆怅满腹,叹气的次数与日俱增。这天叶嘉宁下课回来,在书房改论文时,冬叔上楼来敲门。

  他端起来一只透明的玻璃碟,里面盛着刚刚洗好的樱桃,果实鲜嫩饱满,色泽晶莹剔透,带着刚刚采摘下来的新鲜气味。

  叶嘉宁戴着眼镜瞄了眼,视线移回屏幕,像平常一样说:&34;谢谢冬叔。&34;

  冬叔却没走,他往常怕打扰她学习,能不上来就不上来,送东西也大多趁她中间休息的空档,今天站在她书桌前,邀功似的:&34;下午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很鲜鲜,叶小姐您尝尝。&34;

  叶嘉宁放下鼠标,捏起一根樱桃梗。

  樱桃果肉看起来还有一点没熟透的青涩,叶嘉宁尝了一颗,果然有点酸,酸得她鼻子都皱了起来,但还是吃掉了。

  &34;很酸吗?&34;冬叔看出来了,有点遗憾,&34;今年的樱桃还没熟透,这是第一批,我挑着树上最红的摘的,还是没到时候。&34;

  “其实还好,能吃。”酸归酸,这是冬叔一片心意,于是叶嘉宁又吃了一颗,再次被酸得皱鼻子。

  冬叔失笑,忙把整碗樱桃端起来:“太酸了,您还是先别吃了,再等几天,等樱桃熟透了,我再给您摘。咱们那棵树上结的果子很甜的,您小时候老来摘,还记得吗?&34;

  叶嘉宁意外:&34;那棵樱桃树还在?&34;

  &34;在的。&34;

  叶嘉宁想起kay说的那场大火,不是说整个庄园都烧了吗?

  冬叔脸上含着笑,絮絮叨叨地回忆起来:“那个时候少爷也没别的朋

  友,只有您会来找他玩,他也不理别人,只有您来了才会从房子里出来。&34;

  叶嘉宁扯了扯唇,声音有点轻:“早知道他会这么欺负我,我就不跟他做朋友了。”冬叔一愣:&34;少爷欺负您了?&34;叶嘉宁没答,这种事要她跟一个长辈讲?

  冬叔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小心道:&34;少爷他不懂哄人,他从小就是这么个性子,但您在他心里是很重的,您走之后,那棵树少爷就不让别人碰了,每年樱桃熟了也不让人摘,那么好的果子,落得满地都是,最后腐烂了,又变成来年的养料。&34;

  两个人闹别扭闹这么几天,谁都不理谁,一个不露面,一个从不主动联系,他看着心里着急。想替霍沉说些好话,哪知道这些话说完,叶嘉宁刚刚还好好的脸色反而变淡。

  &34;他记得我。&34;

  冬叔不擅长察言观色,也听不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只是觉出她似乎是不高兴的,想是自己说错话,也不知道哪里说错,听她这么说下意识答:“当然。”

  叶嘉宁“哦”了声,语调挺平的,手指在鼠标上滑动几下,垂下眼敲键盘,注意力似乎已经回到论文上。

  冬叔无声叹口气,端着樱桃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