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作者:柚一只梨      更新:2023-06-27 00:37      字数:4967
  【9】

  ——大步向前就好。

  这是手术前叶敛跟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直到孟年被推进手术室,她脑海里仍然萦绕这句给她力量的话。

  那天分开后,孟年就被王叔和程盼送到了医院。

  术前两天要做的检查很多,一直是程盼在旁陪伴。孟年偶尔会听到程盼接通电话,是王裕打来的。

  听王裕说他们在她住院那天就飞到京城去了,似乎是有一桩收购案要叶敛亲自去谈。

  希望他一切顺利吧。

  麻药开始起作用,她的意识一瞬间丢失。

  手术室外,王叔和程盼在等着。已经出院的刘婶留在家中,给孟年准备术后的营养餐。

  医院外,停车场中,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主驾的人屁股下面像是埋了钉子,怎么坐都坐不踏实。

  他偶尔降下车窗,探头遥望不远处那栋住院部大楼。偶尔又合上窗子,掏出手机戳戳点点,像是在和谁发消息。

  他张牙舞爪,抓耳挠腮,不经意间瞥向后视镜,却瞧见罪魁祸首沉稳地坐在后排,不动如山。

  王裕唰地转身,趴在皮座椅上,冲着后头不服气道:“我说boss大人,是您老人家催着我改签机票往回赶,你这两天压榨我压榨合作方,把两天的行程赶在一天半弄完,怎么现在到地方了反而都不急呢?”

  如果是按照正常计划,他们现在应该在京城飞往北美的飞机上。而不是连觉都没睡,连夜从京城回到这里。

  他们挤出来的半天不是这么挥霍的!就在这停车场上干等着?

  后排的男人领口微敞,衬衣袖口挽至手臂。他抬腕看了眼时间,嗓音不疾不徐:“还早。”

  王裕焦虑得不行,两条细长眉拧在一起,嘴里碎碎叨叨:“那可是在脑袋里动刀子啊,开瓢啊……”

  “开颅。”叶敛纠正。

  “太可怕了。”

  叶敛睨他一眼,不想接话。他垂下眸,继续处理平板上的公务。

  手指在屏幕上滑着,偶尔分出神去,听到王裕的嘟囔:“装得好像不关心似的。”

  王裕低声的质问,像是自言自语,压根没想过听到回答,更没注意叶敛有片刻的晃神。

  很快,叶敛收了心神,继续投入工作。

  在处理完一个棘手的问题后,王裕突然欢呼一声:

  “出来了!”

  正在签阅文件的男人笔尖一顿,沉默两秒,“如何?”

  “等我打个电话!”

  一个简短的通话很快结束,程盼说手术很顺利,不过麻药时间还没过,大概要稍微等上一段时间才能醒。

  “让程盼……”

  王裕笑着打断道:“知道啦,让我老婆盯紧点。”

  叶敛抿了下唇,手里的触控笔随手扔在一旁,头靠在颈枕上,闭了下久看屏幕早已酸涩的眼睛。

  他悄悄吐一口气,肩膀放松不少。

  后排车窗突然被人敲响。

  王裕回头,隔着玻璃,看到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他小声感慨:“嚯。”

  同时又转头看叶敛的表情。

  不出所料,在男人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并不太友善的冷笑。王裕抖了抖身子,又把脑袋扭了回去。

  “咚咚——”

  又是小心翼翼的一声试探。

  随后,有对话隐约传了进来:

  “你没认错吧?别敲错了车。”

  “错不了,你看这车牌号,一定是我小叔的车。”

  赵清忆站在车尾,目光从那一串9上扫过,心头也涌起一丝热意。

  她赶紧从包里拿出化妆镜,看了看自己精致的妆容。风情眼中媚意盖不过喜悦,突然想起什么,她笑容微凝。

  赵清忆把小镜子塞回去,迟疑道:“阿礼,你说,你叔叔的车为什么在这里?”

  身穿一身名牌运动装的男生正弯着腰往里看,闻言回头,他张了张嘴,像是没反应过来。

  赵清忆咬了咬涂满口红的唇,犹豫道:“他会不会是来送孟年的?”

  话音落,男生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哗——”

  紧闭的车窗突然降下。

  两人惊讶望去,不期然看到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

  叶存礼一凛,下意识低头,恭敬道:“小叔好。”

  “……小、小叔好。”

  赵清忆往前迈步,走近男人的视野,红着脸问好。她知道不能放肆,却依旧忍不住偷偷打量这位矜贵持重的当家人。

  叶敛审视的目光在二人间一落,眉头很快皱了一下。

  目光直刺向叶存礼,语气却淡得仿佛随口一问:“怎么在这?”

  叶存礼忙道:“来看病人的,您呢?”

  病人。

  男人唇角似乎扬了下,将平板倒扣在座椅上,慢悠悠地调整了坐姿。两条腿大喇喇敞着,修长的手指在膝上点了点。

  他很放松地道:“来找恩师的主治医师谈点事情。”

  叶存礼回头,和赵清忆对视了一眼。

  叶存礼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我们都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回国的?”

  “只是回南城公司开会,顺路来一趟医院。”

  赵清忆忍不住插嘴:“那您要在这边多留几天吗?”

  叶存礼瞪她一眼,责怪她多嘴,转头赶紧跟叶敛解释:“奶奶盼着您能回家看看,您都一年多没回,如果没事的话,跟我们回去吧?”

  “不了,北美还有事。”

  叶存礼失望地点了下头,他突然想起刚才赵清忆的话,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小叔,您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男人疑惑地看了一眼手机,佯装不知,“儿童节?”

  叶存礼松了口气,“对,就是儿童节。”

  这话是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了,不过也让他确定,他小叔的确不清楚孟年做手术的事。

  真是他多想,他小叔哪里会将那些小事放在眼里呢?他眼里应该都是几亿几十亿的生意才是。

  叶敛抬眸,看了一眼格外拘谨的亲侄子,眼底的冷意更甚,威严分毫不加收敛,又含了几分身居高位独有的游刃有余的倨傲:

  “听说你们把我的房子借给别人。”

  空气像是骤然凝固一般。

  温度随着这句质问降了好几度。

  叶存礼不敢直视男人锐利的逼问,他战战兢兢低下头,“是、是奶奶的意思……”

  男人又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你们也住在我家里?”

  “没没!我、我们俩今天才来——”叶存礼顿了顿,抓住重点,“您没回去过吗?”

  问完他就后悔了,因为他小叔突然沉了脸色。

  叶敛淡淡瞥了眼男生,手指按在按钮上,将车窗合上。

  “我嫌脏。”

  吃了一嘴几百万的尾气,叶存礼呆呆愣在原地。

  直到他的手臂被人亲密地挽住,他才回神。

  他望着早已驶出停车场的黑色迈巴赫,心有余悸:“看来我们这几天得住酒店了。”

  赵清忆惊道:“为什么?!”

  叶存礼挣开女生的手,朝着住院楼走,“你以为他那话说给谁听的?那是说给我听的,他嫌脏啊,我哪敢还去他那打扰。”

  如果今天没遇到,他还能打着奶奶的旗号住进去,那么现在,此刻之后,他再去,就是明摆着往枪口上撞。

  还住?不想活了吗?

  ……

  叶存礼在护士站打听了半天,才弄清楚孟年的手术已经结束,回到病房去了。

  电梯在住院部顶楼停下,梯门打开,叶存礼和赵清忆一前一后走出来。

  浓浓的消毒水味飘散在空中,赵清忆嫌恶地轻轻皱眉。

  红色细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整层楼十分安静,他们的脚步声都显得很突兀。

  赵清忆跟在叶存礼身侧,收回打量的视线,脸色难看,语气中难掩嫉妒:“你还真在意她,给她安排这么好的病房。”

  叶存礼停下脚步,皱着眉睨她,“她既是我女朋友,又是我未婚妻,我当然在意。”

  其实他心底没底,也犯嘀咕。他是借小叔的名义和院长好好说了孟年的事,没想到对方这么重视。

  叶存礼一边对叶敛心生敬畏,一边又不免有些羡慕,如果他也能有小叔那样的权势就好了。

  赵清忆心底冷笑,面上却不露声色,自知多言似的垂下眼睛,语气低落:“是啊,你们就算吵架、冷战,也总还是会和好如初。”

  叶存礼一时语塞,他突然想起什么,脸色变得难看。

  心虚的目光自面前女生的头顶落下,一寸寸往下。

  赵清忆今天穿着一身艳红色的紧身连衣裙,将她姣好丰满的身姿包裹得格外性感。

  这身衣裳还是他带她买的。

  一些意乱情迷的旖旎画面顿时涌入脑中,叶存礼蓦地转身,快步朝病房走去。

  孟年意识逐渐清醒时,有人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那只手的触感熟悉得令人讨厌、作呕。还有声音,味道,无一不叫人厌烦。

  男声殷勤心疼:“年年,你感觉怎么样?有哪里难受吗?”

  孟年睁不开眼,她的双目上盖着纱布。

  她用尽全力将自己的手抽回,声音沙哑且决绝:“叶存礼,我们分手。”

  男生脸上的愧疚神色有瞬间凝滞,他隐约要浮现出怒容,又因为想起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屈辱地压下愤怒。

  看来这次不是那么容易过去。

  本以为给了她几天冷静的时间,他再哄哄,就又能像往常一样软化她。

  叶存礼面色狰狞,尽可能温柔语气:“年年,别说气话,我知道我那天惹你生气了,所以这不是来跟你赔礼道歉了吗?咱们冷战这么多天,你就看在我这次是主动低头的份上,原谅我好不好?”

  “学业上的事咱们以后再说,至于婚事,你想拖一拖也行,我都随你。”

  孟年将手放回被子里,裹着被子,朝另一侧翻去。

  还拖一拖?

  叶存礼就是看准了她优柔寡断的软弱性子,三天两头靠“拖”来敷衍。

  孟年突然意识到,她和叶存礼之间的矛盾从来没有解决过,他高中时就是个强势霸道不讲理、不懂得尊重别人的人。

  她怎么能奢望他这样的人改变呢?

  “我应该大步向前……”

  孟年闻着枕头上淡淡的消毒水味,低声呢喃。

  她重复着,像是在给自己勇气。既然做出决定,就不应该再犹豫不决。

  叶叔叔说的对,她已经是个成年人,叶存礼用挟恩逼迫她一再妥协,她早应该拒绝才对。

  况且,一直帮她的又不是叶存礼。远有叶奶奶,近有叶叔叔,什么时候轮到叶存礼来抢功劳了。

  外婆那边就等她伤好后慢慢劝,只要让外婆明白,她就算不结婚也能照顾好自己。

  至于叶奶奶那边……她只能常看看、多孝敬,但让她嫁给叶存礼,这辈子都不可能。

  叶存礼耐着脾气不断都忏悔道歉,一直在哄她说着软话。

  他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赵清忆看不过去了。

  赵清忆想不通,明明她才是那个和叶存礼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人,怎么现在站在叶存礼身边的就不是她了呢?

  如果当初不转学到南城一中,叶存礼没对孟年一见钟情,那现在和叶存礼订婚的,是不是就理所当然是她了?

  赵清忆不甘地攥紧拳头,染了红色的指甲几乎镶嵌在掌心。

  她替人委屈道:“阿礼被你伤了心,整日忧心忡忡,饭都吃不好,看到他这样你不心疼吗?”

  孟年呼吸一滞,这才知道原来叶存礼不是一个人来的。

  也对,他们之间总是这样,就连叶存礼这些年追求她的时候,身边也总是有个小青梅跟着。

  孟年虽然不喜欢叶存礼,但当初答应做他女朋友时也是百分百认真、用了心的,她曾经想过努力维持两人的关系,奈何叶存礼总是令她失望。

  三个人的电影,三个人的约会,三个人一起回叶家见家长,就算要有一个被排除在外,那也是她自己。

  孟年深吸了口气,努力压下气息中的颤抖,冷淡:“哦,我看不到,所以不心疼。”

  “你!”赵清忆气急,抬手去拉坐在病床边上的男生,“阿礼你看她,你还非得在这找委屈受!”

  “我乐意犯贱,你管我?”叶存礼不耐烦地挥开。

  赵清忆身子僵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叶存礼意识到什么,猛地回头,对上一双通红的眼睛。女生精致的眼妆就快要因泪水模糊。

  叶存礼:“我……”

  赵清忆扭头出去了。

  男生无措地呆在原处,他望了望门外,又回头看向床上始终无动于衷、不肯转回来看他一眼的孟年。

  “咳咳。”

  一直站在窗边的王叔突然出声。

  叶存礼望过去,王叔慈祥笑着打圆场:“病人还要休息,二少还是改天再来吧。”

  叶存礼静了几秒,默默起身。他给孟年掖住被角,语气低落:“那我先走,等你消气再来。”

  他脚步匆匆追出去,在楼梯间门口看到了低头抹泪的赵清忆。

  满脸愧色走近,神情慌乱,“我……”

  赵清忆泪眼婆娑抬头,无辜又委屈,“犯贱的是我才对,昨天不该陪你去借酒浇愁!”

  她将脖颈上的丝巾扯下,赫然亮出斑驳吻痕。

  一句话,一个动作,彻底扯开遮羞布。

  叶存礼瞳孔骤缩。

  半晌,才哑声一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