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作者:柚一只梨      更新:2023-06-27 00:37      字数:4677
  【5】

  猝不及防的会面叫孟年心头猛跳。

  她愣愣地立在原处,反应不及。

  很快,感觉到有人脚步逼近,她惊惧后退,后背撞上身后的楼梯扶手。身形狼狈,双手后扶,稳住了身体。

  叶敛轻扯了下唇,转头看了一眼噤若寒蝉的另两人。

  他和北美那边的高层开了一夜线上会议,此刻身体微微后倾,随意靠在另一侧楼梯扶手上,整个人说不出的懒散放松。

  嗓音像是浸过一片氤氲雾气,微微沙哑,开口时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说说,怎么回事。”

  “……”

  男人略带威压的视线拢下,程盼下意识张嘴,“先唔唔——”

  程盼被王裕捂住嘴巴,拖走了。小夫妻俩把自己关进厨房,客厅又安静下来。

  雨后的清晨,阳光像是被濯洗过一般干净。抬眸望向前方,空气中漫布着漂浮着的尘埃颗粒。

  叶敛支着长腿,懒懒靠着栏杆,低头,一边解着袖扣,一边沉声道:“孟小姐?”

  孟年可担不起他这三个字,她像个好学生似的站直身体,老老实实地交代:“叶叔叔,我拜托程姐姐拿行李。”

  叶敛动作一顿,掀了眼皮睨她,“行李?”

  女孩乖巧颔首,“嗯,医生说我可以住院。”

  叶敛修长的手指僵住,下意识攥紧了掌心上躺着的两枚精致的袖扣,他沉默半晌,才放松了五指,将衬衣袖扣往上拽了拽,去摘腕间那块价值不菲的机械表。

  又是解袖口,又是解手表的。孟年听着耳边窸窸窣窣的摩擦声,脸色微微泛红。

  “约的是一中心的纪副院长?”

  孟年诧异他知道,“是他。”

  “他是著名的神外专家,几年前给我的老师做过开颅手术,有过几面之缘。”他三两句解释清,又道,“不过他今天早上给我打电话说,医院没有位置,还托我向你道歉。”

  孟年懵了,“可他昨天才说……”

  叶敛将手表与袖扣都放进口袋,信口道:“突然有了他推脱不了的事。”

  一边说着,一边毫无愧色地拿起手机,发消息通知纪医生。

  片刻,他收起手机,就着如此近的距离,低头打量。

  昨天受恩师之邀,时隔多年他又回到母校——南城一中。

  应付完不怎么熟悉的校领导,离开前,他在一中正门旁的宣传栏里看到了孟年的照片。

  他们隔了几届,照片却离得不远。上下排,正好相邻。

  “这小姑娘长得真清秀啊,哟,还是前年的理科状元,优秀。”

  老师随口感慨,叶敛深以为然。老师很快又谈起旁的,叶敛却再无法专心。

  照片上的女孩与他此刻面前站着的人有很明显的区别:

  高中是短发,现在发梢已经能擦过手臂。眉眼间的清冷之色少了许多,看上去没以前那么有距离感。

  脸上的婴儿肥不见,瘦了些,想来是大学生活比之从前更加辛苦。

  眼底多了抹青色,看上去精神不好,是没休息好吗?

  还有就是,那双总是映着光的眼睛,现在看不见了。

  不到两年的时间,小姑娘长大不少。不过心思还是很简单,叫人一眼就能望穿。

  轻易叫他看清,她那几乎要宣之于口的,同别人划清界限的打算。

  孟年有些慌了,轻声嘟囔:“可是不住院,那我住哪呢……”

  叶敛一顿,“不想住这?”

  “我,我不能总麻烦您。”孟年支支吾吾,脑袋心虚地偏向一边。

  叶敛手指搭在楼梯扶手上,敲了敲,缓声,“觉得麻烦我?”

  哪里是她‘觉得’,明明就是事实。

  孟年不可能明说她偷听了别人的电话,只能半真半假道:“而且手术前要去医院做检查,总要麻烦程姐姐和王叔送我,耽误你们的正事我真的很抱歉。再说,一来一回的……我,我害怕坐车。”

  叶敛想起她眼睛受伤是因为车祸,没再追问。只目光淡淡凝视她两秒,“知道了。”

  说完便抬步离开,不知去哪里。

  孟年茫然,知道了?什么?

  所以她这是走不成了?

  好像是的。

  孟年失落地垂下头,闷闷不乐。她用力眨了下眼睛,不出意外,依旧看不清任何东西。

  她能看到的并不全是一片黑暗,她能看到些微的光,但除此之外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无法分辨哪里有人。只是不至于全瞎,仅此而已。

  她实在不喜欢这幅累赘的样子,可偏偏她又什么都做不到。

  她没办法理直气壮地保证说‘自己一个人可以’这种不切实际又狂妄的话,因为她根本做不到。

  她也不能一边享受着别人的优待与照顾,一边又不知羞耻地说她不需要这些,那实在是自不量力。

  可她又该怎么办呢?她不想当什么叶家二少的女朋友、未婚妻,更不想总是把自己的命运和别人、别的家庭绑在一起。

  叶敛离开了五分钟左右,再回来时,孟年还垂头丧气地靠在楼梯旁。

  不知道她的脑袋里在想什么,手指用力勾缠着栏杆,在无人注意时,悄悄地对着一个不会说话的静物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嘴巴微微嘟着,有点可爱。

  大概也就只有独自一人的时候,孟年才会露出这样一副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娇俏神态。而面对外人时,她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模样。

  叶敛脚步顿了下,刚刚因为她自作主张要离开的不悦稍散,唇角不着痕迹地抬了抬。

  他阔步走近,臂弯里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手机给我。”

  沉稳有威严的男声毫无预兆地落在孟年头顶,手里的手机下意识便交了出去。

  惯于发号施令的男人每次说话都是简洁而有力的,身居高位、说一不二的日子久了,举手投足不经意间都流露出让人退缩的气场。

  孟年有幸见过一次他“仗势欺人”,那之后再在新闻上见到他,除了仰慕,又添了好多敬畏。

  她心理活动再如何复杂,拿到手机的男人也听不到。

  叶敛接过手机,长腿一迈,又往上跨了两层台阶。他在台阶上坐下,在她不远处,能与她平视的位置。

  干脆利落地打开电脑,手指在上面飞速点动。

  很快,他按亮手机。

  一下就打开,入目是极简的桌面,没几个软件。

  叶敛端看着不足他掌心大的手机,隐约有种熟悉感,这还真是王裕曾经送到他面前给他看过的不成熟的那个作品。

  对于自己团队做出的作品,叶敛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进行再‘编辑’。他将手机与电脑连接,开始导入绘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即将完成的时候,手机铃声响起。

  语音播报,依旧是叶存礼的来电。

  叶敛看到这个名字的瞬间,眸光淡淡。

  他抬头看了一眼窘迫的女孩,心领神会,“还是不接?”

  这个“还是”用的十分精准,意味深长。听在孟年耳中,倒成了威胁。

  孟年硬着头皮,“接吧。”

  她扶着栏杆,身子下滑,坐在了台阶上。

  手朝着手机发声的方向摸索,指尖突然碰到了一处温热。

  孟年呼吸一滞,猛地撤回。

  莹白小脸憋得通红,自脖颈以下也被猝不及防的碰触灼得一片烧红,“对、对不起!”

  叶敛扫了一眼被碰到的膝盖,面不改色,抱着电脑起身,又往下挪了两梯,主动在她身侧落座。

  他低声道了句:“别动。”

  而后垂下眸,默不作声压下黑眸中的情绪,手指右滑,接通,点开免提,就这么举着手机,送到了她的面前。

  那头的人显然没料到自己的电话被接通,愣了足足五秒,才试探着叫了一声,“年年?”

  孟年心头一跳,总感觉自己身侧的威压越来越重。她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回应,电话那头的人兴奋不已。

  “你终于肯接我的电话了!”叶存礼喜出望外,“我以为你永远不会理我了。”

  交往不到一年的时间,叶存礼在孟年面前总是话多而殷勤。孟年始终冷淡,而叶存礼却像是拥有消耗不完的热情一样,即便面对她的冷脸,他也锲而不舍地追在后面。

  敲定了即刻前往南城求医的行程后,叶存礼就积极做好准备,他连行李都收拾妥当,结果在临行的那个早上,叶存礼哑着嗓子,到她面前道歉。

  他说他没办法陪她去南城治病,因为他妈妈不让。又说赵清忆惹了不小的麻烦,他得帮着解决,请她谅解。

  他还承诺说只是晚几天而已,等她做手术那天,他一定会来。

  孟年没当真,也无所谓。毕竟相识几年,他们总是这样。

  他总是会在一些重要的日子里缺席,又总是在过后用更加殷勤与热切的态度弥补。

  这次也是一样。

  其实他不来,孟年的心里反而更加松快,坐上车的那一刻,她心里想的是终于能躲开叶存礼的示好,能少亏欠叶家一些了。

  然而到南城的第二天,她才发现,结果远没有她预料得那么好。

  这里有个比叶存礼更难应对、摸不透脾气的人。

  “年年,你在听吗?你这两天睡得还好吗?身体怎么样?医生怎么说的?”

  叶存礼一连串的问题不假思索般砸了过来,他激动道:“我这里一切顺利,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我可以去找你了。你是大后天的手术吗?”

  孟年僵着半边身体,感受着身侧源源不断的热意,以及四面包裹而来的淡淡的男士香水,轻轻“嗯”了一声。

  “嗯?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啊。”

  孟年微微低头,朝着手机的方向,小心又谨慎地靠了靠,“是,6月 1号的手术。”

  这次没有碰到叶敛的身体,她悄悄松了口气。

  有发丝自女孩瘦弱的肩膀滑落,垂散到身前,扫过男人结实的小臂。

  叶敛滚了滚喉结,他安静地注视着停在手臂上的那一绺细软青丝,没动。

  “年年,我晚上做梦都梦到你,我好担心你——”

  突如其来的深情告白叫孟年顿时如坐针毡。

  她不是没听过叶存礼说这种话,平时她可以置之不理,但,她现在身旁有人。

  孟年只觉得羞耻与难堪。

  “叶存礼!”她突然大声打断,“你打电话来,还有别的事吗?”

  厉声的质问叫身侧的男人不禁侧目,几乎要抓碎手机的五指徐徐舒缓,放松。

  叶存礼沉默片刻,无奈地叹了声,“好,不说这个,你不爱听。”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后,叶存礼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我小叔……他在吗?”

  孟年下意识偏头去寻找男人的身影,可惜眼前是一团模糊的光影。

  她紧张地抿了下唇,鬼使神差,她否认,“他不在。”

  话音落,身侧男人略一挑眉,眼底浮起笑意。

  静静侧目,认真地注视着她。

  电话那头叶存礼松了口气,“好,不在就好,不然我真担心他会赶你走。”

  孟年不敢吭声,那头又道:“我小叔以前吃过亏,所以十分排斥外人进他的屋子、碰他的东西,当然……我家里人也基本都算外人吧。”

  叶存礼嘟囔道:“昨晚上听我妈抱怨说,奶奶接了个电话后人就病了,可能是小叔知道这事后又生气了吧,唉。”

  “不过你不用放在心上,他既然人在国外,就算知道你来,这些天肯定也不会特意飞回来凶你,别怕,过两天我就去陪你。”

  孟年不怕。

  孟年只是觉得自己必须要搬出去了。

  “叶奶奶她怎么样?她身体还好吗?”

  “没事,都是老毛病,晚点她会给你打电话的。”

  叶存礼还要继续说,电话那头忽然传来一声突兀的哭泣声。

  两边人齐齐沉默下来。

  带着哭腔的女声,由远及近,十分亲昵,“阿礼,他们又给我发消息让我过去,我害怕,怎么办啊?”

  电话那头突然一阵刺耳的杂声,像是什么东西碰倒,震得孟年耳膜微痛。

  手机公放音量被叶敛瞬间调小,他冷着脸,往自己这侧收了收。叶敛拧眉听着,隐约听到了几句温柔的安慰声,脸色愈发地淡。

  不多时,叶存礼歉疚道:“年年,我这边有些事要处理,回头打给你。”

  说罢便匆匆挂断电话,没给孟年回复的机会。

  难熬的通话终于结束,孟年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她清了清嗓子,刚要说点缓和场面的话,只听叶敛突然开口:

  “你们之间,总是这样吗?”

  声音冷淡至极,眼神里却再也藏不住其中的勃勃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