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5

  九月里，一份发行量极大的《都市早报》的娱乐版爆出一条消息，突然从娱乐圈消失的词作者一今居然就是当今苏家的唯一继承人，并且在文章旁边附上苏念衾的近照。

  报道称以前在a市电台的一位离职的工作人员可以出来作证。

  桑无焉是在家里看到报纸后才得知的这个消息。

  她愣了一会儿，才想起给苏念衾打电话。

  手机占线，办公室电话一直不通，她可以想象有多少电话要挤进去。

  他最讨厌出现于人前，所以事事低调，却恰恰有这么多人不肯放过他。她一边重拨他的手机，一边读着那些苏念衾刻意遗忘的往昔。

  三个月就被送往c城福利院；七岁才被苏家领回去，其间从福利院出走三次；十五岁时母亲死于空难；成人后一直从事盲文的翻译工作，并且在残疾学校任教，三年前接受家族生意从商……

  一点一滴，都被一一无情地披露出来，有些事情连桑无焉都是第一次知道。她读着读着眼眶开始潮湿，无论怎么重拨，听筒那边一直是占线的忙音。

  报纸上的照片，不知道是何时照的，大概是什么晚宴上，苏念衾穿得很正式，他正好回头的一刻被摄影师捕捉到，眉目是他对外人一贯的漠然，眼神空洞。

  此刻，她听到手机好像在卧室响。她放下座机电话跑去拿手机。

  刚接通，苏念衾迫不及待地问：&ldo;无焉，家里的电话怎么老占线。&rdo;

  听到他的声音，桑无焉的泪落下来：&ldo;念衾‐&rdo;

  原来，他们两个人都在同时不停地拨着对方的号码。

  &ldo;无焉？&rdo;苏念衾焦急地叫她。

  &ldo;你好吗？&rdo;

  &ldo;我没事。&rdo;他答。

  &ldo;我也很好，宝宝很乖，刚才还我肚子里打了个滚。&rdo;她说。

  &ldo;你一个人？&rdo;

  &ldo;还有张阿姨，她刚刚买菜回来。&rdo;

  &ldo;你在家不要开门，把窗帘拉好，电话线拔了。晚上我回来接你。&rdo;他现在有了一个必须要保护起来的人，所以自然地坚韧了许多。

  &ldo;念衾，你真的很好吗？&rdo;

  &ldo;别担心，我会让这事马上过去的。&rdo;语气里有种让人信服的坚定。

  &ldo;我怕你难过。&rdo;桑无焉说。

  &ldo;有了你，我就不难过了。&rdo;

  &ldo;对于那些过去，你本来就不应该难过。越是不堪回首越是说明你以后理所应当得到幸福。&rdo;

  &ldo;无焉……&rdo;他顿了顿，&ldo;对不起。&rdo;

  很多事情他老早就想告诉她，但是一直拖延着，如今却让她用这么一种方式来得知。

  &ldo;第一次听你对我道歉。&rdo;

  苏念衾有点不好意思地苦笑了一下。

  &ldo;念衾，我会给你幸福的，把以前所有被你错过的幸福都补偿回来。&rdo;

  听见外面有喧闹声，桑无焉拿着电话起身一看，发现在不知觉间栅栏外面竟然来了不少记者，个个都朝里面探头。她心中顿时紧张，急忙按照刚才苏念衾交代的话将所有窗帘都拉了起来。

  &ldo;好了。&rdo;

  她身体沉得很，动一动就有些喘，完毕之后不忘向丈夫汇报。

  &ldo;你请张姨去把门窗全部锁上。&rdo;他又交代。

  &ldo;她在厨房做午饭，不打扰她。这点小事我行，就当锻炼身体了。&rdo;

  &ldo;你小心点，要不先把电话放下。&rdo;

  &ldo;没事儿，我强壮着呢。&rdo;她笑，然后一一去查看窗户和门锁严实了否。

  苏念衾在电话里，听见她气喘吁吁地爬上楼，然后哎呦了一声。

  &ldo;怎么了？无焉？&rdo;他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惊慌地问。

  &ldo;没什么，故意吓你的。&rdo;她嘻嘻地笑。

  另一头的苏念衾原本还想说什么，却被人打断，不得不挂了电话。

  桑无焉挂了电话，缓缓地坐到楼梯上，揉了揉腰。刚才她不小心在扶手上蹭了一下腰，有些疼，却不敢告诉他。

  经过各种媒体记者的轰炸，他已经被搞得筋疲力尽。若是以前他完全可以冷眼旁观置之不理，但是此刻，他还代表着整个苏氏企业。作为掌舵者，他不能做出丝毫损害集团形象的事情。

  苏念衾脸色惨白，连声音都沙哑了。他靠在车子后座的椅背上，双手揉着额角：&ldo;我要回家。&rdo;

  &ldo;那边堆了很多记者和歌迷。&rdo;小秦担心苏念衾一出现就无法脱身，也真怕他撑不下去。

  &ldo;无焉在家里，她不能没有我。&rdo;

  苏念衾极其疲惫地闭上眼睛，其实有时候这句话几乎可以变成：他不能没有她。

  事情由小秦安排，另一辆车带了好几个人去接桑无焉。然后车从高速公路路口绕了好几次才躲开后面的跟踪。

  两辆车约好在一条僻静的巷道碰头。

  桑无焉打开车门看到里面合眼假寐的苏念衾。

  &ldo;念衾。&rdo;

  他听到她的声音后，一掩方才的疲惫，在嘴角缓缓绽开一抹笑容，张开双臂：&ldo;无焉，让我抱抱。&rdo;

  &ldo;你吃饭没有？&rdo;桑无焉坐在他怀里。

  苏念衾微笑着摇摇头。

  桑无焉一副&ldo;我就知道&rdo;的表情。然后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保温盒，打开来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皮蛋瘦肉粥。

  &ldo;有一点煳，但是还不至于喝不下去吧。&rdo;桑无焉解释。

  苏念衾头一次一点眉头都没有皱就喝了下去。

  &ldo;好喝？&rdo;

  苏念衾不说话只是随即吻了她。

  那个吻深深的却格外温柔，米粥的味道残留在苏念衾嘴里。还是有很大的煳味，而且味道太咸，桑无焉在心里总结。

  热吻中，苏念衾捉到桑无焉的手，摸到无名指上空荡荡的，于是缓缓放开她的唇，问：&ldo;戒指呢？&rdo;

  &ldo;出门前洗脸时取了就忘戴了。&rdo;她急忙解释，实际上她找了一下午都没找到那个戒指，却又不敢说。

  &ldo;戴上去就不应该老取下来，你记性也不好，万一弄丢了，我顶多再去为你买一个，可是你自己又会觉得不吉利。&rdo;以前苏念衾见她不戴戒指总是会大发雷霆，这一次居然没有生气还跟她和颜悦色地讲道理。

  暴君也有讲道理的一天，这倒叫桑无焉有点无所适从，完全像只犯了过错的小猫，没有半点反驳。

  &ldo;我们要去哪儿？&rdo;

  &ldo;可以去酒店。&rdo;

  桑无焉建议：&ldo;要不我们回你以前住的那套电梯公寓吧，我不喜欢酒店。&rdo;

  苏念衾点头，她说什么都好。

  &ldo;小秦说你很累，你闭着眼睛休息会儿。&rdo;

  &ldo;睡不着。&rdo;一合上眼睛全是白天乱七八糟的事情。

  &ldo;要不我给你唱支催眠曲。&rdo;桑无焉坏坏地眨眼。

  &ldo;怕是会做三天噩梦。&rdo;

  &ldo;嗬，苏念衾，你这么没口德。&rdo;她龇着牙去咬他。

  苏念衾摸着她额前刘海沉沉地笑出声来。

  &ldo;原来念衾的妈妈是坐飞机遇到意外的。&rdo;

  &ldo;嗯。遗体都没有找到，墓地里是个空穴。&rdo;苏念衾淡淡说。

  &ldo;难过吗？&rdo;

  &ldo;自从有了桑无焉，就再不难过了。&rdo;

  &ldo;我想听你有空的时候亲口把以前的事情说给我听。&rdo;

  &ldo;好。&rdo;苏念衾允诺。

  桑无焉摸着肚子皱了皱眉。她不知道是因为刚才在楼梯那里撞了那么一下，还是从家里出来时那堆人挤着了，肚子有些不太舒服。

  他们到了市区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小秦先出去看了看，知道这个地方的人果然很少，没有记者。

  苏念衾先下车，然后绕过来牵桑无焉：&ldo;小心。&rdo;

  &ldo;这个词，你每天至少要对我说一二十遍。&rdo;桑无焉无奈。

  这时，桑无焉突然瞅到两辆面包车上下来几个人，手里拿着照相机冲他们跑过来。她比苏念衾反应快，迅速上前将他护在身后。

  &ldo;苏先生，我是早报的记者张炜，想采访下你。&rdo;其中一个人说。

  &ldo;张炜？&rdo;苏念衾说，&ldo;你就是写那篇报道的？&rdo;

  那个叫张炜的男人沾沾自喜地说：&ldo;不错。&rdo;

  &ldo;明天会有新闻发布会，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去那儿问。&rdo;

  &ldo;但是有些问题，我想私下了解下，前提是苏先生不介意公布于众的话。&rdo;张炜笑。

  &ldo;随便你。&rdo;苏念衾淡淡一笑，牵着桑无焉准备上电梯。

  张炜想跟进去，却被后来的司机拦住。

  &ldo;苏先生！&rdo;张炜高声说，&ldo;不知道要是明天登个头条&lso;年轻继母和失明继子婚外有染&rso;这种题目，别人猜不猜得到是哪一家的丑事？&rdo;

  桑无焉怃然一惊，继而又怒火中烧。

  &ldo;这个社会有很多值得你采访报道揭露的真相，有很多孤残儿童等着你们见报援助，也有很多冤假错案等着你们挖掘分析，为什么你们就偏偏揪住他不放？&rdo;桑无焉怒不可遏地说。

  &ldo;因为苏先生有钱有地位有名誉，读者们喜闻乐见。他一上报，销量就增加。有了利润，我们才能腾出钱去报道苏夫人您说的那些社会真相啊。简简单单的逻辑，这就是一举两得。&rdo;张炜讥讽说。

  &ldo;你！&rdo;桑无焉气得脸都青了。

  苏念衾握了握桑无焉的手，轻声宽慰她：&ldo;无焉，别生气。&rdo;

  然后他再转头缓缓对张炜说：&ldo;我太太没怎么和社会打过交道，所以说的东西有些过于理想化。但是你不应该激她。她怀着孩子九个月了，走路都要人扶，所以更不能动气。&rdo;

  张炜没说话。

  &ldo;今天你写的这种新闻能见报，是我的疏忽。不过我能保证这种疏忽再也不会出现第二次。&rdo;他那平静的语气下涌动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ldo;苏先生，你威胁我？&rdo;

  &ldo;不是威胁，只是忠告。&rdo;他微笑地点点头算是告别，然后搀着桑无焉转身进了电梯。

  电梯门一关，她忍不住靠着他。刚才那些人出现的时候，她还下意识地想要保护他，可是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早已变成了她的主心骨了。

  &ldo;我会保护这个家的，你不要担心。&rdo;他摸了下她的脸颊。

  &ldo;我就是怕你心里难受。&rdo;她说。

  &ldo;你男人可没你想的那么脆弱。&rdo;他笑。

  半夜醒来，她觉得肚子有些难受，老是睡不安稳，又怕惊动了旁边的苏念衾，于是便悄悄爬起来，准备到客厅坐一坐。

  没想到她刚走到门口，腿突然一软就跌了一跤，硬生生地坐到地上。

  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苏念衾从睡梦中，倏地直起身：&ldo;无焉？&rdo;

  &ldo;念衾。&rdo;她呻吟着叫他。

  &ldo;摔着了？&rdo;他寻着声音来的方向，焦急地走上去。

  &ldo;我疼。&rdo;

  苏念衾跪地搂着她，摸着她腿间源源不断涌出来的温暖液体，慌得要发疯。

  他不敢乱动她，只得到处打电话，好不容易才等来了救护车。

  &ldo;无焉，无焉，你等等，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了。&rdo;他脸色和双唇白得像纸一样，连牙齿都不停地哆嗦。

  &ldo;念衾……&rdo;她吃痛地喊他。

  &ldo;别说话，省点力气。马上就到了，我们马上到，到了就不疼了，你要是疼就咬我。&rdo;他语无伦次地安慰她。

  &ldo;你说过你要教我们的宝宝弹琴。&rdo;

  &ldo;没问题。&rdo;

  &ldo;你要有耐性，不能对宝宝凶。&rdo;

  &ldo;我绝对不朝他发火，我保证。&rdo;他非常认真地点点头。

  桑无焉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哭了：&ldo;对不起，念衾，对不起，都怪我。要是宝宝没了，怎么办？&rdo;

  &ldo;没了就没了，我们不要他了。&rdo;

  &ldo;你这么爱他，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那要是我死了，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rdo;

  &ldo;你敢！&rdo;他恼了，&ldo;不许说什么死不死的。&rdo;

  &ldo;要是我真死了呢？&rdo;

  &ldo;你要是敢丢下我，一个人走了，我就立刻重新找个人，然后两三天就把你忘了。&rdo;

  &ldo;骗人。&rdo;桑无焉有气无力地笑了笑，&ldo;你才舍不得忘了我呢。&rdo;

  他闻言狠狠地吻了一下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