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因为多种原因，她和苏念衾也不是时刻黏在一起，有时候甚至两三天都没见面。

  两个人见面最多的地方便是苏念衾的家里。

  她喜欢趴在旁边，看着苏念衾弹琴。见他的手指在琴键上滑过，或舒缓轻柔或激昂张狂，都是种很享受的视觉感官。

  她很难想象他真的在孤儿院长大，孤儿院的老师和阿姨们怎么把他教得这么好。

  &ldo;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琴的？&rdo;

  &ldo;六岁。&rdo;

  &ldo;好学么？&rdo;

  &ldo;不好学。&rdo;

  &ldo;他们对你好么？&rdo;桑无焉突然问，&ldo;我意思是照顾你的那些阿姨。&rdo;

  苏念衾异常平静地说：&ldo;谈不上好还是不好。照顾孤儿是他们的本质工作，并不是出于爱心或者是有别的什么感情。当然，他们会有偏爱些的孩子。而且，有时候我都不太能回忆起来那些事了。&rdo;

  &ldo;为什么？&rdo;

  &ldo;我只待到六岁。&rdo;

  &ldo;为什么？&rdo;

  他停下动作，淡淡说：&ldo;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rdo;

  桑无焉微怔，那么不堪回首么？

  这时，桑无焉的手机响了。

  &ldo;无焉，你怎么又不在家？&rdo;是桑妈妈。

  桑无焉看了一眼苏念衾，和妈妈支吾应付着走出屋子。

  &ldo;月底，你回来一趟。我跟你爸联系了个中学，虽然人家去年十一月就订了新聘的人，但是现在可以为了加个指标。&rdo;

  &ldo;妈——&rdo;

  &ldo;带你的简历，还有那些证书。你自己也先准备下，人家学校还是要面试的。&rdo;

  桑无焉叹气，&ldo;现在我不和你讨论这个问题，回去说。&rdo;

  &ldo;什么叫不方便？你又不是地下党，最近老是鬼鬼祟祟的。&rdo;桑妈妈嘟囔着挂了电话。

  桑无焉一晒，可不就是地下党。要是家里知道她和苏念衾这事，铁定没完。

  她回屋，苏念衾问：&ldo;谁的电话？&rdo;

  &ldo;我妈，跟我说工作的事。&rdo;

  &ldo;恩。&rdo;他不太过问桑无焉大学和实习的事，有时候桑无焉甚至怀疑，他根本不知道她念哪个学校。

  下午，天气突然就放晴了。太阳在院子里撒了满地的金色，格外诱人。桑无焉拉着苏念衾去了公园。

  天气很好，来晒太阳的人不算少。

  桑无焉躺在草坪上，头枕在苏念衾的腿上。他坐着靠在树干上，眼睛半寐，耳朵里塞着耳塞在听收音机。

  时不时地摸一摸桑无焉的头发，她的头发细且密，摸起来非常柔顺，加之她是短发，毛茸茸的，手感很像猫毛。

  想起&ldo;猫毛&rdo;这个词，苏念衾忍不住勾起嘴角，睫毛微微动。

  &ldo;傻笑什么呢？&rdo;桑无焉问。她仰面躺着，正好从下面将他的表情一览无遗。

  这世界上也只有她会将这种笑称之为傻笑。

  &ldo;正讲笑话。&rdo;他拔下耳塞。

  &ldo;听什么台？&rdo;她发现他要是不看书不弹琴，打发时间的方式不是听电视新闻，就是听广播。

  &ldo;说评书的。&rdo;

  &ldo;怎么不听了？&rdo;

  &ldo;老是广告。&rdo;

  &ldo;你听我们台么？&rdo;

  &ldo;偶尔也听。&rdo;

  他睁着眼扬起脸，朝着太阳的方向。

  &ldo;看得见光？&rdo;

  &ldo;很微弱。&rdo;

  &ldo;治不好么？&rdo;他身上有太多的迷，太多的未知，让她很想知道。

  &ldo;不能治。&rdo;他淡淡说，&ldo;是视中枢神经有问题，先天的。&rdo;语气异常平淡，但是桑无焉依旧扑捉到了他脸上闪过的那丝微弱的苦楚。

  &ldo;你带了书来看么？&rdo;桑无焉转移话题说。

  &ldo;恩。怎么？&rdo;

  &ldo;以后你要看什么书我帮你念啊，多省事。&rdo;

  苏念衾忖了下，将书递给她：&ldo;你念吧。&rdo;

  &ldo;……这本不行，我又不懂盲文。&rdo;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歌声，正巧在唱那首《天明微蓝》。桑无焉蹙了蹙眉，&ldo;歌词唱混了，这一句是第二段的。&rdo;

  苏念衾挑眉：&ldo;你也会？&rdo;

  &ldo;当然。&rdo;桑无焉昂头，&ldo;要不要唱给你听听？&rdo;

  &ldo;别！&rdo;苏念衾急忙说，&ldo;别。&rdo;

  &ldo;你鄙视我？你嫌我唱的不好？&rdo;

  苏念衾不说话，显然是不想打击她。

  桑无焉急了：&ldo;苏念衾我给你说，人家都说我声音好听，不然也不选我做播音了。&rdo;

  &ldo;这个我持保留意见。&rdo;

  桑无焉回学校宿舍拿东西，路上遇见许茜。许茜叫住她。

  &ldo;听说你谈恋爱了。&rdo;

  &ldo;是啊，你终于可以放心了。&rdo;桑无焉讪讪说。

  &ldo;我和魏昊一起在b市找了工作，合同都签了，六月就回去。&rdo;

  &ldo;恭喜。&rdo;

  许茜摇头：&ldo;桑无焉，你什么时候能够长大点？&rdo;

  &ldo;就这样不挺好。不然你们怎么能背着我眉目传情那么多年，我都不知道。&rdo;桑无焉说：&ldo;我不会原谅你们。&rdo;

  &ldo;你……&rdo;许茜苦笑。

  &ldo;作为朋友最重要的就是坦诚，你们凭什么欺骗我？&rdo;

  第二天，桑无焉依在苏念衾怀里，将昨天遇见许茜的经历又说了一遍。她这人藏不住话，有任何动静都要及时汇报，不然心里难受。

  &ldo;你要是有事情欺骗我，我也不会原谅你。&rdo;桑无焉恨恨地说。

  苏念衾的手原本在摸她的头发，听见这么一说便微微一滞。

  桑无焉从苏念衾那里一回来，程茵就说：&ldo;你妈又来电话了，叫你必须回。&rdo;

  &ldo;哦。&rdo;桑无焉顿时象泄了气的皮球，神色立刻黯然。

  &ldo;你应该好好跟你妈妈他们说，毕竟也是为你好。&rdo;

  &ldo;可是他们没有权利决定我的将来。我要干什么，要不要继续念书，都是我应该由我自己来选择。&rdo;

  正说话，电话又响了。程茵做了一个&ldo;肯定是找你&rdo;的眼神：&ldo;你干脆从了吧，不然我都要疯了。&rdo;

  果然是桑妈妈。

  &ldo;妈，我真的要留下，来不会回去，我在这里呆了四年了我喜欢这儿。&rdo;

  &ldo;爸爸妈妈会害你吗？还不是为你好，你看你把你爸气成什么样了。学院里多少人想挤进来读书都不行，专门给你的名额你还不要。才在外面呆四年心就野了，当时就不该让你跑到外地去。&rdo;桑妈妈一口的方言，语速极快地数落着桑无焉，苦口婆心。

  &ldo;我不回去。&rdo;

  &ldo;无焉，&rdo;桑妈妈顿了顿，&ldo;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妈妈。&rdo;她觉得最近女儿不太对劲，很晚打座机到住处都不在。

  &ldo;妈……我……&rdo;她想了想，终于还是说了，&ldo;我有男朋友了。&rdo;

  &ldo;男朋友？什么时候认识的？多大年纪了？家是哪儿？一个学校的？怎么不早告诉妈妈，让妈妈看看？&rdo;

  总是要面对的，桑无焉只能鼓起勇气完整汇报，当说到苏念衾的眼睛视障的时候，桑妈妈突然在另一头沉默了。许久之后留下一句&ldo;我明天坐飞机过去&rdo;，便挂了电话。

  来的不是暴雨梨花针而是清风细雨。

  依照母亲的个性，她以为会一来就亲自骂她个狗血淋头，但是桑妈妈没有。从机场到家，出租车上桑妈妈一直对苏念衾的事情半字不提。

  路上恰好接到苏念衾的电话。

  &ldo;吃饭没？&rdo;

  &ldo;还没。&rdo;桑无焉每说一个字就战战兢兢，怕母亲发现端倪。

  &ldo;无焉，你好像很紧张。&rdo;苏念衾格外敏感。

  &ldo;没，我一会打给你。&rdo;她迅速挂断电话，然后给余小璐发了给短信，请她让苏念衾做好准备，或许会带一个人去见他。

  刚一到家，桑妈妈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替桑无焉收拾行李。

  &ldo;明天就跟我回去。&rdo;

  &ldo;妈——&rdo;

  &ldo;如果你是为了那个人而想留在这里，那么我一分钟都不想让你呆了。学校那边你爸爸自然会替你请假，你必须跟我走。&rdo;

  &ldo;你至少应该见一见他才下结论，好不好？&rdo;

  &ldo;我们家就不承认他和你的关系，有什么好见的。&rdo;

  &ldo;妈——&rdo;

  &ldo;趁你们年轻人还没有做出什么好让人后悔的事情，早点了断。&rdo;桑妈妈确有所指。

  &ldo;我们是真心的，为什么要反对，仅仅是因为他的眼睛？&rdo;

  &ldo;仅仅？你认为这是仅仅？你是个小姑娘，没有经过油盐酱醋就不知道其中酸甜苦辣。妈妈并没有否认你们信奉的爱情，但是现实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你从小到大都是在家里蜜糖里泡大的，你爸宠你宠到放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你经历过些什么？你能经历什么？&rdo;

  &ldo;我会学的，我会学做饭，学挣钱，学着照顾我和他。而且苏念衾他根本不需要我照顾。&rdo;

  &ldo;我养你这么大，不是想你用大半辈子时间花费在照顾这样一个人身上。何况他还是个孤儿。&rdo;

  &ldo;不是，不是的，他身边有亲人，他不是孤儿。&rdo;桑无焉说，&ldo;妈妈……你应该见一见念衾，他是个很出色的男人，而且他很爱我。&rdo;

  &ldo;妈妈以前给你讲过，爱不但但是一种冲动，还包括安全感、责任感。对于这样来历不明的残疾人，他连家里有些什么人都没有告诉过你，那能叫爱？！&rdo;

  &ldo;我可以立刻打电话问他，如果你只是担心这个我可以马上问。&rdo;桑无焉落泪。

  &ldo;无焉，不需要。我不需要他有个怎样的家庭。假如他家里有钱有势，我们桑家从不高攀这种门槛。假如他穷困潦倒，我只会更加嫌弃他。&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