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星。

  夏修霖点燃了烟。

  烟雾缭绕，他的五官变得模糊，看不清楚面目。

  虽然已经进入星际时代，但人类这最原始的需求却没有消失。

  市面上仍在卖烟。

  只是售价极其昂贵，价格远超过电子烟，非一般人能够消费的起。

  夜色中，香烟亮着橙光。

  见他站的很远，一人凑了过来，看了看他表情，脸上露出了狭促的笑容。

  “我有件事很好奇。”

  这话说出口。

  不知道是真的好奇，还是有意要他难堪。

  “——我听说你家要来人了啊。”

  “是弟弟还是哥哥？”

  “那当然是弟弟了。”说这话的人发出窃笑，“毕竟谁不知道……”

  声音戛然而止。

  夏修霖抬起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尽管话没说完，但以在场的人的身份，都知道这指的是什么。

  夏家家主抛妻弃子。

  原配儿子比夏修霖还小，说明对方甚至是婚内出轨，夏修霖身份实在尴尬。

  满场因他的狠厉而噤声。

  只有一人，仍保持着若无其事的表情。

  “他今晚来，明天是你成年的生日宴。”这人笑道，“后天就是首都军校开学——这么说起来，你父亲还挺会掐点认亲的，这不是完全不在乎你么？”

  “……”

  夏修霖是灰发兼浅灰色眼眸。

  所有人都知道，拥有浅色外貌的人，一般都具有极高的精神共鸣力。

  但他却在这次录取名单上排第二名。

  至于第一……

  谁也不清楚原因，但排名变动了一次。

  郁诃这个名字空降第一。

  正好压在他头顶。

  “听说你弟弟还是黑发黑眸，你居然连这种下等人也比不过，真是大开眼界。”

  闻言，夏修霖皱了一下眉。

  弟弟？

  他手指突兀地掐灭了烟。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第三名。”他嘲讽地扯了一下嘴角，不冷不热地说，“不过是没见识的货色……我知道怎么收拾他。倒是你，自家集团的事摆平了？”

  闻言，对方表情一沉。

  首都星最近也不安稳。

  虽然有诸多直属巡查官驻扎在此地，但架不住最近恶种感染突发、难以控制，具备偶然性，甚至都蔓延到了重重把控的首都星内城。

  但也不是真的偶然。

  真正的源头，就出自眼前这人的集团产品。

  为了让成本更便宜，集团非法从废弃星收购食材，制作成速食溶剂贩卖给公民。

  至于食材的安全，不在考虑范围内。

  所以要是倒霉吃到感染源，被植物类恶种寄生，那就是命不好，活该有这一劫。

  同样的事十年前发生过，但被压了下去。

  既然现在再次发生，就该像先前那样消声。

  但就是有冥顽不灵的人，还在一个劲的请求追查真相、翻起旧帐，以至于特级巡查官都横插一脚。

  事情也就变了味。

  只有傻-逼，才会在这个时候得罪夏家。

  毕竟夏家是外交官世家，人脉很广。

  看来夏修霖也不像他想的那样毫无把握，因为一个认回家的贱-种失去了冷静。

  想到这里，他的表情松动了，脸上带了一点笑意。

  “这不是好事吗？我们都知道军校入学后有分班考试，而这对后续的考核极重要。按照惯例，他们一般会选择近期频发的事件，作为任务点——”

  他的话虽然还没说完，但其他人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表情。

  多半是选这个植物类感染了。

  既然是他们集团整出来的事，检测一下原材料，就能知道大概会遇到哪几类恶种。

  ——想拿高分还不轻松？

  同时，如果想在考试途中，弄死几个看不顺眼的新生，也不是什么难事。

  闻言，夏修霖终于看了他一眼。

  丢掉了烟头。

  虽然他没说话，但这就是他的回答。

  都他妈去死。

  他绝不会容忍，有人在他在意的事情上压他一头。

  ……

  郁诃睁开眼。

  他眨了眨，盯着陌生的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在家里了。

  对哦。

  他现在在飞舰上。

  e星太偏远，他都一觉起来了，看样子现在还没到。

  郁诃穿好衣服下床。

  机器人识别到动作，从自己的储物箱里掏出了食物，立刻举着托盘放在他面前。

  牛奶和面包。

  啧，真奢侈。

  他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吃过正常食物，各色速食溶剂都要喝吐了。

  已经快要忘了这些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郁诃拿起面包。

  打量了半天，他才把它塞进嘴里。

  进食完毕，他拿出了通讯仪。

  这是他睡觉前打算做的事。

  ——搜一下秦犹妄这个名字。

  有些事情可能当时没察觉。

  但事后稍微想想，就会觉出其中奇怪的地方。

  他不觉得对方是那种会随意对待别人，且态度友善的类型。

  虽然那人带着护目镜。

  但想象一下，总觉得那双眸子看人应该会冷的掉渣，这才配得上对方的银发。

  该不会是想放松他的警惕吧？

  巡查官a219说过，研究院内部有人走漏了消息，他不应该轻信任何人。

  起码需要找到他态度奇怪的原因。

  郁诃皱眉。

  他们应该没接触过，所以他能够认识他的唯一途径是查看资料。

  他的过去没什么可提的。

  唯一特别点的，是在他七岁那年，e星曾因为植物类恶种爆发过血腥事件。

  据说起源，是因为公民食用了含有恶种的食物，最后甚至出现了人形恶种。

  解没解决，他不记得了。

  毕竟人形恶种有一定的智力，不那么好杀死。

  巡查官应该是来了。

  但来的人是谁，郁诃没见到过。

  据统计，最后死亡了大概三分之二的公民。

  作为仅剩的幸存者，政府给他们发放了慰问食物，不至于活活饿死，把想法打到地上腐烂的尸体上。

  说来巧合，他们发的食物也是面包和牛奶。

  这是他唯一一次吃这种食物。

  真不知道他当时怎么活下来的。

  现在想想，应该和他身上流着邪神的血脉有关。

  所以目前看来，秦犹妄有那么奇怪的态度，很大的嫌疑和他经历过此次事件有关。

  郁诃先在星网上搜名字。

  搜索记录0。

  对此他毫不意外。

  手指移动，再次点进了论坛里，拉出了几十年来的首都军校录取名单。

  秦犹妄。

  的确有这个人，在十年前被录取。

  算算时间，对方应该是在十七岁的时候入学。

  而郁诃那个时候刚好七岁。

  这么看，对方还真有可能出过e星的那次任务。

  但是他的记忆力很好。

  如果他见过那头银发，不可能没有印象，因为有这样发色的人实在太少了。

  “……”

  郁诃不由啧了一声。

  守男德多好。

  把态度整的这么特殊，让他忍不住升起警惕，白白多耗费精力。

  忽然，通讯仪震动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一则消息已经发送了过来。

  [长官接到你了么？]

  郁诃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这是谁。

  巡察官a218在走之前特地和他交换了联系方式，说是有事情都可以找他们。

  他顿了顿，眯起眼睛，熟练打字回复。

  [接到了。]

  [但他好像很凶的样子。]

  另一边，巡查官a218闻言大受震动，仓皇失措。

  凶？！

  ——长官，您在干什么啊！

  怎么到你就拉胯了？

  好不容易才拉到好感的，千万不能功亏一篑！

  他飞速回复，手指都要打出残影，拼命补救：[没关系，您不用在意，他就是这个性格。虽然是直接负责您，但应该最多待上两天——他手上还有个任务。]

  其实，他们才是实际负责照顾他的巡查官。

  而长官存在的意义，就是用来给文件签字，以及解决无法摆平的事情的。

  专门送人，确实有点大材小用。

  想到这里，巡查官a218心底不免困惑。

  他记得，对方是在看到郁诃的经历资料才改变主意的，现在怎么会摆出很凶的样子？

  但他什么都不敢说，也不敢问。

  郁诃盯着通讯仪。

  只待两天？

  那也没什么了。

  而且等他去了首都星，应该是住在夏家，和对方更没接触的机会了。

  相比下来，他现在更应该关心一点——

  邪神什么时候苏醒。

  自从知道自己的血脉来源于祂后，他就想见到对方一面，很想很想。

  而他有种感觉。

  那就是祂和他建立了情绪链接。

  祂正在黑暗里，感受他的每一次脉动。

  那包裹他的黑暗不会让人心生畏惧。

  与之相反，给他一种被温水浸泡的舒适感，让他忍不住想靠的再近一些。

  祂的本体在里世界沉睡？

  那好，他会想办法找到消失的入口，进去见祂。

  不靠谱的联想。

  真有点救恶龙的感觉——

  其实，郁诃隐隐有种猜测。

  自己的影子打开过一道口子。

  而那里，很可能就是里世界的入口。

  可惜在吞吃恶种的时候，影子只撕裂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让他无从窥探内里。

  所以他要接触到更多的恶种。

  而里世界到底怎么样，只有部分人的口头描述。

  首都军校有全星际最大的图书馆。

  里面藏有各种不对外公布的资料，或许他能从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回家。”

  也许可以这么说。

  至于其他人。

  除非挡在他路上，郁诃并不在乎。

  当然，他忍不住去想。

  如果在他自己找去之前，祂能提前醒过来……那就、那就再好不过了。

  ……

  与此同时，黑暗深处。

  可怖死寂之中，一颗静止的心脏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极突兀、极剧烈地跳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