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作者:兜兜麽      更新:2023-06-26 23:29      字数:4031
  青青用过饭,喜燕伺候她漱口,正要端这东西出去便听见青青开口,“闷得很,喜燕姑姑,你给我唱个小曲儿吧。”喜燕涩然,“娘娘抬举奴婢了,奴婢哪会这些。”“你就随口唱一个,我就随意听一听,省得我注意力都放在肚子上,疼得难受。”“奴婢只会唱一首,娘娘想听,奴婢便只得献丑了……”她如此说,喜燕不好再推脱,便只得将碗碟都交托道月满手上,自清了清嗓子唱起来,“三月桃花开情人捎书来捎书书带信信要一个荷包袋一绣一只船船上张着帆里面的意思情郎呀你去猜二绣鸳鸯鸟栖息在河边你依依我靠靠永远不分开。”她情急之下只想起这一首小调来,唱完了才觉着不妥,依着她的身份,不该在宫里唱此等旖旎之词。喜燕跪下请罪,青青却说:“这歌唱的好,没有什么该不该的,人间有情,自是不知所起,亦难自控。”谁也没料到这种时候产房会传来女子柔媚的歌声,唱的还是郎情妾意、针线传情。不但陆晟听得愣了神,连皇后也被勾起许多泛黄往事,一个不慎,竟泪水涟涟,慌忙侧过身躲到着拭泪。回首往事,谁没有青春少年时?谁没有遇过桥上少年郎?不过是岁月长衣衫短,磨得你半点脊梁骨都不剩。陆晟肩上挂一件靛蓝披风,衣角被夜风卷起又落下,他背脊挺直容色肃穆,如此一见,还真称得上玉树临风、超凡出尘。只不过他眉间沉郁不开,始终让人心生畏惧,不敢直面。此时产房传来一声惊叫,真如一锅热油倒进一锅沸水,哔哔啵啵吵闹不休。陆晟不自觉上前两步,又停在产房门外,闷着头来回踱步。连皇后也从太师椅上起来,扶门而立,一双原本毫无光彩的眼睛也仿佛在这一刻被烈火点燃,望向产房的眼神当中充满了光与火的热烈,全当这一胎是为她所生,为她尽力,因此一颗心也揪起来,竟默默替往日的敌人祈福祷告。万幸老天爷怜她孤苦,约小半个时辰过去,她便听见一声响亮啼哭,几乎把这深沉无边的夜照得白昼一般明亮。接生嬷嬷出来报喜,“恭喜皇上,娘娘替皇上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皇子。”陆晟心上石头落地,眉眼皆开,“赏,全都有赏。”他心中欢喜之意无以言表,恨不能立时上奏祖宗,下表臣民,未料到身后却有人比他更激动,听刘春叫喊,“娘娘,娘娘怎么了?快请太医!”原是皇后欢喜到了头,身体禁不住,一个后仰晕了过去。景福宫里人人欢喜,除了青青。孩子不重,约五斤三两,刚刚好。接生嬷嬷将裹在襁褓中孩子抱到青青枕边,笑眯眯说道:“娘娘,小皇子生得可结实了,哭声也响亮,您瞧,小皇子还会笑呢……”却不想青青偏过头向内,不肯望他一眼,“抱出去。”“娘娘……”“出去!”接生嬷嬷从没见过这样的,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好不容易平安落地,竟连看都不肯看一眼,天底下再找不出比这更加狠心的母亲。还是喜燕使个眼色,先叫接生嬷嬷将孩子送与陆晟去看,自己留下伺候青青。她走到床边,看着几乎把整个身子都背过去的青青,无奈叹息,“娘娘,奴婢知道您心里难受,但月子里不好掉泪的,怕坏眼睛……”她探身向内,却瞧见青青藏着的大半张脸上已全然是泪,真到伤心处,哭也没有半点声息。而陆晟已然从庭院回到寝居,接生嬷嬷抱着刚出生的婴儿送到他眼前,小娃娃浑身红彤彤一片,眉眼模糊,却让他瞧出自己的轮廓,越看越是喜欢,却又不敢伸手去碰,便径自高兴道:“朕已替你拟好元麒二字,不必从谱,你就是九九归一万物归元!”他这话说得实在不妥,但孩子哪听得懂?只觉得他声音大、脸又凶,止不住地哭闹。接生嬷嬷猜测是饿了,便将元麒交给奶娘照顾。陆晟将喜燕召进来问话,“你们主子可好?”喜燕脸上透出为难之色,“身子还好,嬷嬷说孩子下来得快,娘娘并没吃什么苦,只不过……”“不过什么?”喜燕说来也觉心酸,“娘娘不肯见殿下,等嬷嬷走了却一直哭,奴婢劝不住……”“知道了。”陆晟手扶桌面思索片刻才沉吟道:“你与她说,朕知道她心里难受,但自己个儿躲着哭是没用的,得养好身子才好继续与朕斗下去。”话被喜燕一字不落地传到青青耳里,这时候她的眼泪也哭干了,心思平静许多,她听后不过木然摇头,“我哪里斗得过他?我早已经醒了。”☆、第67章 67章青青第六十七章三日后, 天高云淡, 秋日飒爽, 青青被挪出产房。这也是生产之后她头一次见到陆晟,没有预料当中的剑拔弩张,却因心字成灰而相顾无言。青青腰上垫着厚厚的软枕头, 懒洋洋地半坐在床上。陆晟一进门便跨步到她身边, 就着窄窄的床沿坐下, “今儿瞧着气色还好。”刚想伸手抚她面颊,不料被她一偏头躲开, 令他的手僵在半空,进退维谷。终是迎来一声叹,陆晟收回手臂, 蹙眉望着角落一只大肚插瓶, 闷闷道:“朕知道你心里怨恨, 但有些事情暂不能说与你听,无论如何你需记着, 朕从前对你许诺字字作数。”他推心置腹, 青青仍然无动于衷,她低垂眼睑,一张苍白的脸上全是读不完的寂寥与冷漠。“孩子呢?”她突然问。陆晟握住她搭在身旁的手, “册封的诏书已下,等你出了月子,便做封妃大礼。”她抬头,眼底波浪放滚, 滴滴都是晶莹剔透泪珠,任是他再铁石心肠也要化成潺潺春水。她紧咬嘴唇,忍了又忍,“落地就送到皇后宫里了?”他抬手为她拭泪,却不想被她一把挥开,“是不是?是不是?”“青青——”“我问你是不是?”“是!”他避无可避,别无选择,唯有坦然告之,“朕许过皇后,若得皇子,必由中宫抚养。”虽早知内情,可从他口中说出,她才真正掐灭心底那一丝丝不切实际的奢想。她约莫是彻底垮了,呆呆依靠在枕边,眼泪不停地流,喉咙里发不出声响,除了流泪,仿佛已没有其他反应。陆晟看得心里难受,却又不知从何处去劝,当下能做的似乎只剩下静坐相伴。他被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包围,心中全无应对之策,等了许久只等来一句,“不要哭了……等过了年,一定让你们母子团圆……”可惜哑声恸哭的青青根本听不见他的话,母子分离的疼痛仿佛凌空一双手,突然插进她胸口,用尖利的血红的指甲,一下一下撕她的心,撕得她鲜血淋漓、千疮百孔。秋风起,落叶归,天凉好时节。一转眼到了元麒满月,长春宫热闹非凡,连陆晟也陪在皇后身边向后宫众人演一出帝后恩爱,六宫和谐。元麒褪去又红又皱的外皮,生得白嫩可爱,任谁见了都要喜欢,皇后更是不必提,仿佛一刻也离不得,看得比眼珠子还要紧。宴到尾声,皇后又将元麒抱到座上来,陆晟隔着皇后手臂瞧他,却见一双水润润的黑眼睛正一眨不眨地观察他,令他不自觉已然漾出慈爱的笑,忍不住伸手摸一摸元麒胖嘟嘟的小脸蛋,逗得小娃娃咯咯笑,一笑便漏出口水来,更惹人爱。皇后看得高兴,陆晟却忽而一怔,他在元麒脸上瞧出青青的轮廓,两母子笑起来的模样竟一般无二。可怜她自生产之日起还从未见过自己的孩子,可怜元麒未能在亲娘怀中安安稳稳睡上一觉。他蓦地心中一痛,方才的兴致全销,“朕饮过酒,怕熏着孩子,抱下去吧。”皇后未听出他话语当中的沉闷,乐呵呵把元麒递到奶娘怀里,回过头正想端杯祝酒,却见陆晟突然起身,“酒气上头,朕前头散散,皇后身子不好,也不应喝多,该早些歇着。”他说是要散酒气,实际却径直往景福宫去了,不知为何,他今夜心神不宁,总觉着心口上有什么勾着、绊着,让人坐立难安。月华如水,将石板路照得霜雪一般白亮。□□月的夜里已然刮起凉风,吹得人身心舒畅。陆晟走近景福宫,远远见宫内灯火寥落,与长春宫的灿烂鼎盛大相径庭。或许是近乡情怯,他在门口立定,等了许久,才将见了面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想透,如她想孩子,明日抱过来亲近亲近也是常理,长春宫也绝不敢有二话。他如此思量周全,适才提步走入院中,寝居外撞见喜燕正在门帘子前头嘱咐月满吩咐小厨房备热水,一见他来全都收住声跪作一片。“你们娘娘呢?怎不在里头伺候?”喜燕道:“娘娘要读书,不喜欢奴婢在跟前打扰,奴婢们便都在门外听差。”陆晟抬眼看屋外门窗紧闭,只从窗纱中透出昏黄的光,想必是她在灯下独自伤心,不愿示人。“起吧。”喜燕赶紧站起来,替陆晟挑起厚重的门帘子,两人一前一后进屋,见炕桌上摆着一本翻了一半的书,床上被褥拱起似人形,想必是她看书看累了也不愿叫人,自己个儿迷迷糊糊便上床睡。陆晟放轻脚步走近,脸上尽是温柔神情,“怎么这么早就睡,多等一刻还能与朕聊几句……”走到床边才看清,哪里是人?只不过被子里塞枕头,最低级的障眼法。陆晟脸色骇人,喜燕急得噗通一声跪下,“皇上,奴婢几个一直守在门外,并没听见响动。娘娘这些日子吃好睡好,除了不怎么说话,平日里瞧着都是好的,奴婢……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先不用求死,等过了今晚,有你们求饶的时候。”他脸上温柔神色已褪尽,余下是冰得让人打颤的阴郁语调,“这宫里没人比她更熟悉,她要走,自然有她的法子——周英莲——”“奴才在!”周英莲听着声儿,连滚带爬跑进来。“前头当差的都叫起来,自景福宫到长春宫一线都仔仔细细地搜,什么犄角旮旯都不许漏。”“奴才遵旨,奴才这就去办。”周英莲知道陆晟这是动了大脾气,许提起十二万分警醒来应对。谁知刚退到门边,又被陆晟叫回来。“要不动声响,不可轻易声张。你自己个儿跟着,找着了也不要吓着她。”周英莲赌咒一般答道:“皇上放心,奴才知道分寸。”方才寂静无声的景福宫,毫无预兆地热闹起来,人流穿梭来去,都如猎狗一般搜寻蛛丝马迹。陆晟怕事情盖不住,不得已只能坐在屋子里等消息,他拳头握得死紧,一遍又一遍地想着等将她抓回来,一定要好好教训,让她知道知道厉害。但松开牙关又想,可怜她不过是想去偷偷见一见满月的孩子,骨肉之情人皆有之,只要她乖乖回来,他便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玩笑两句轻轻揭过。只是这时候,周英莲几乎是滚进门,匍匐在陆晟脚边,“皇……皇上……奴才等人寻着踪迹一路追到御花园,在湖边找着了娘娘的一双绣鞋,整整齐齐地放着,想来是……想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