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第一百一十三章
作者:捂脸大笑      更新:2023-06-26 18:33      字数:3874
  到了大帐, 依次入席, 齐侯接过寺人递来的巾帕, 略略净面后才道:“还剩多少战车、兵卒”国佐道:“兵车还有三百二十乘, 但车右、弓手损伤不少,步卒则有四万, 还有些牛车辎重。”之前大战, 就算能抢回珍贵的战车, 车上甲士也未必都能活命。原本一车三人, 现在只剩下两人甚至一人, 战力就要大打折扣。步卒更多, 则是因为之前大溃,不少人都临阵脱逃了, 加之营垒中留守的役徒多随大巫后撤, 倒是保住了不少。只是这些人, 又能顶什么用处两军交战, 还是要看车上君子、甲士的手段,这些步卒倒要耗费不少粮草, 反而累赘。齐侯面色也沉了下来:“如今被晋军包围, 要如何才能返回国中”这可是他们如今面对的最大问题。就算逢丑父当时没被识破,到了晋垒, 见到郤克, 哪还不知这“齐侯”是旁人顶替没能捉到自己,郤克会如何施为如今敌人尚有千乘,齐军只剩下三百余乘, 如何能敌高固立刻道:“下臣愿帅左军冲锋,杀出血路”一盘国佐却摇了摇头:“突围容易,断后却难。若是晋军执意要追,我军粮秣不足,怕不能挡。”营垒被袭,粮秣不知失了多少,怎能支撑数万大军就算冲出了重围,敌人只要衔尾追上,怕也能耗死这支残兵。这是老成之言,高固却勃然大怒:“那某留下断后”血勇在战前或有奇效,到的此刻,不过是莽撞。国佐不由皱眉,出声反驳,两位上卿转眼吵作一团。齐侯只觉头痛无比,呵斥道:“口舌之争,有何用处不拘谁人,只要能想出突围之法,尽管说来”大帐之中,还有不少卿士,然而诸人面面相觑,这等危局,似乎只有议和盟誓为上了正在此刻,一人突然开口:“敢问君上,之前是如何脱身的”这话就如一道惊雷,劈在了众人头上。是啊,君上是如何从晋军的围堵中脱逃的竟然毫发无损。然而这样的问题,又岂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出口的他是如何脱身不过就是让车右扮作自己,仓皇出逃。这样的话,齐侯怎可能言明不由又羞又恼,想要训斥那无礼之人。谁料抬头望去,齐侯却发现问话的,正是之前营救自己的田恒。当时轻车出逃,旁人可能还不知道,田恒会猜不出原因吗一时间,齐侯竟是哑然,沉默片刻,终于道:“是逢丑父假扮,助寡人出逃。”谁能想到,齐侯归来竟是因此高固立刻道:“逢丑父真义士也”“多亏逢大夫忠义,才使君上安然无恙。”国佐也高声赞道。此时根本不是追究君上如何出逃的时候,而越是赞赏逢丑父,齐侯的举动就越是名正言顺。臣为君死,本就是无上荣光在这一片赞许声中,齐侯的面色终于恢复如常,是啊,若非逢丑父忠义,他怎能安然无恙然而跪在下首的田恒却行了个大礼,朗朗道:“既是义士,君上当救逢丑父”帐中立刻大哗,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怎么又要回去救那逢丑父田恒却不理旁人聒噪:“逢大夫舍命,乃忠义贤臣。君上获救,若是不闻不问,任晋人杀此义士,如何面对天下悠悠之口如今晋人非礼,我军溃逃,威仪何在突围只是小事,救人方为大义若君上能轻车入晋垒,救回逢大夫,三国之兵也当避让。”此话一出,众人皆是无言以对。是啊,这次中军溃败,已经丢光了颜面,若再不顾逢丑父的生死,狼狈出逃,以后怕是难在列国中抬头了。只是君上轻车入敌营,是否太险“不如由下臣率兵入晋垒,救出逢大夫。”国佐进言道。田恒却直起了身:“小子愿为君上御马。”他的声音不高不低,神色淡淡,似乎不是在说一件要豁出性命的大事。这人是建议君上亲入险地了,但也愿为此搭上性命,只为齐国,为君上挣回颜面齐侯热血上涌,血脉贲张,被连日追击消磨折损的狂气和傲气,忽的涌上心头。他是齐国之主,是三军统帅,怎能使国辱“明日备轻车,寡人要入晋垒”齐侯高声叫道。这下,大帐沸腾了起来。有人还想要劝,更多人则高声叫喊,想要随驾前往之前还低迷的士气,瞬间又鼓胀起来,哪还有半点兵败溃逃的模样见众人如此,齐侯面上也露出了笑容,突又想起什么,转头对坐在下首的女子道:“还请大巫占看此去吉凶。”楚子苓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那昂然跪坐的身影上。田恒也在看她,目光坚定,亦有着恳求。这等举动,何其冒险,可是他必须如此,必须凭此举换回全军的士气,挣来突围的可能。她怎能不答应闭上了双目,楚子苓做出了问神的模样,片刻后,方才对一脸渴盼的齐侯道:“见龙在田,德施普也。君上施德,可逢凶化吉。”在座诸君子,哪个不懂易理这乾卦着实戳中了痒处齐侯长身而起:“明日田恒为车御,国佐为车右,随寡人接逢大夫归来”所有人都跪倒在地,向着重新振作起来的君侯叩拜行礼。毕竟是刚刚逃难归来,在商定完大事后,齐侯便入内歇息。田恒出了大帐,却未离去,不一会儿,就见楚子苓也匆匆走出门,双目在人群中一扫,就朝自己走来。田恒唇边露出了笑容,楚子苓面上却似裹了寒霜,一把就抓住了他:“你受伤了”乱军之中杀进杀出,焉能不受点伤田恒并不放在心上,看子苓如此担心,赶忙解释道:“无妨,都用药裹了”他上战场,子苓备了整整一箱药放在车上,因此伤口早已处理,只是看着不怎么洁净罢了。楚子苓却不放心:“先回营,我要查验一下。”被那只白皙小手抓着,田恒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乖乖跟上。到了营帐,田须无兴冲冲迎了上来:“阿兄果真无碍听闻还救了君上”见到弟弟,田恒的面孔就板了起来:“让你护卫大巫,怎地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之前在山间拦截晋师,寻找君上踪影时,就得了信报。说田氏人马同左右二军在华泉汇合,还奉大巫为上宾。这消息,着实让田恒恼怒,他并不愿子苓再次进入这些卿士的视线,谁料大溃也能惹出乱子。而在帐中议事时,子苓竟然成了占卜的那个,他岂会不知子苓不善占筮,只是见他想去,才说出了个大吉的卦象。若是惹出祸端,如何是好田须无瞠目结舌,简直委屈的不行。哪是他闹出的动静明明是大巫要登战车,才引来这多人嘛。然而兄长训斥,怎能顶嘴亏得楚子苓拦过话头:“此事是我的主意,收拢残兵才是大事。”听到这话,田恒也不说话了。他哪能不知子苓的脾性估计是为了保住几百田氏役徒,才出此下策。只是战场凶险,若是一个不慎,怕是追悔莫及。轻叹一声,田恒也不再多言,领着楚子苓入了营帐,没等她动手,就卸下了身上沉重铠甲,露出下面血迹斑斑的中衣。楚子苓眉头紧锁,小心揭开了衣襟,只见那壮硕的身躯上已经缠满绷带,还有几处贴着膏药,显然是伤口太大,没法处理。还有三两处血痂方凝,显然是未来得及包扎的新伤。这伤势,远比那日强攻夺城要重,只看伤口,就知道此战惨烈。然而明日,他还要随齐侯前往敌营,若是出现差池,如何是好见子苓愁眉不展,田恒笑道:“都是小伤,比当日遭逢狼群可轻多了。”那次遇狼,你可是险些身死的。楚子苓也不做声,默默解开绷带,取了布巾,沾了消炎的药汤擦拭血污,验看伤口。她的动作轻柔,但是一些包扎不当的地方,还是渗出了血来,豁口翕张,显出其下模糊血肉。楚子苓顿了顿,取过了缝伤用的金针:“要缝几针。”“不喂我些药吗”田恒看着那针,也有点牙痛,玩笑似的问道。“药岂是能乱吃的”楚子苓瞪了他一眼,持针的手却垂落下来,“只是缝了,就不能再动干戈,明日你还要去晋营”田恒又岂会不知面前女子的担忧,然而此事不得不为,只有让君上重新振作起来,寻回失去的威严,才能让这三百余乘平安返回齐国。关乎生死,他焉能不搏上一搏“明日是随君上同去,不会动武。”田恒的声音坚定有力,没有分毫迟疑。这是安慰自己,还是确有其事楚子苓不由抬头,不料对方展臂,把她揽在了怀中,那毛茸茸的下巴抵在头顶,轻轻蹭了蹭:“你不是占出吉兆了吗怕什么,君上都在呢,不会有事。”有几个胆敢拿一国之君作为挡箭牌然而这拥抱,让楚子苓浑身筋骨为之一松。战场奔波,夜不能寐,看着那些兵士死于面前,却苦于身份不能施救,还要提心吊胆,生怕这人有去无回。无数的压力,无数的煎熬,在这一刻全都化为乌有。他就在帐中,在自己身畔,他胸中也有了脱困的计划,甚至不惜拿齐侯作为筹码。他当然会毫发无损,平安归来。手中的金针被攥住了,小心藏起了尖芒,楚子苓靠在对方怀里,缓缓闭上了双眼。第二日。齐侯头戴皮弁,身着素裳,登上了轻车,国佐面色肃然,手持长戈,立在车右,而当中御马者,比两人要高上数寸,身姿雄健,色容厉肃,凛然不可犯,似乎只要他在,前路就畅通无阻看了眼身侧两人,齐侯扶轼昂首,高声道:“出发”缰绳一抖,在众人注视中,轻车缓缓驰动,向着远处晋营而去。看着那车,田须无面色煞白:“君上为何要去”似乎听到了他的呢喃,楚子苓笑了笑:“世有礼法,军中亦有礼。无咎不过是想借此,唤起晋人尊礼之心。”这是春秋,是忠义尚存,礼乐未崩的时代。一层层的军礼还桎梏着这些君子,让他们不以杀伤为先,而以道义为重。因此,那架载有君王的轻车,就成了敲响在众人头顶的警钟,让他们自血腥中回过神,重新变回谦谦君子。也唯有如此,齐国的残兵才能脱出重围,挣得喘息的机会。其后是战是和,也就有了退路。田须无长大了嘴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阿兄教他不要默守陈规,不要把战场上的军礼看的太重,然而现在,竟重拾礼仪,借此摆脱危局。这怎么跟他所学的,全然不同“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见田须无茫然,楚子苓轻声背了句后世耳熟能详的兵书,唇边也扬起了笑容,“唯善战者,方善谋。你要好生记在心底。”她的声音很轻,但在田无须耳中却如黄钟大吕。呆愣片刻,田须无猛地点了点头。若有一日,他学会了这些,是否连国君都能握在掌中呢作者有话要说:收到了好多营养液,开心,奉上壮壮给大家摸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