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供销社粗糙的手指往柜台上的敲了敲，李爱国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道：“同志，我们是来买拖拉机的。”那售货员懒洋洋的抬起了眼皮，轻蔑道：“为人民服务。你先看好了再找我。”说完这话，又趴回去了。李爱党差点没忍住，脾气都上来了，被李爱国一拦，恹恹的咽下了将要出口的，小声嘀咕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卖车的嘛。”想也是知道他们从人家手上买车，也是得看人家脸色的，倒也没有再冲动发发脾气啥的。肉肉心里却是不舒服的很，难怪家里老一辈的人总是想着小一辈的孩子好好学习，将来在城里找个工作啥的。在这个让农村人找不到别的出路的年代，学习真的就是除了当兵之外唯一的出路了。李家庄和李爱国一辈的男人只有五十来个，几乎个个都是独苗苗。家里的老人管得严，很少有参军的。听说李爱国这个老爸当年参军还是家里去世的爷爷拍板定下的，奶奶就算是再不舍，那爷爷主意一定下，她也是熬不过的。在下一辈的倒是有想参军的，可是这成分问题也是顶顶重要的。这乡里乡亲的，差不多都有个民党的亲戚，所以参军这一条路也不成了。这年代上大学是要推荐的，这个他们家里倒是可以凭着老爷子的关系活动活动。毕竟上大学的成分追究比参军要松上一些，也可以这么说，这上大学的名额，除了有红色背景的，那也就是学习好、表现积极的贫下中农子弟啦。肉肉不止一次的庆幸过老爷子当年跟着的是姓林的元帅，虽说以后他的下场不太好，可是现在人家可是如日中天，大有主席之下第一人的势头。所以她们现在还在李家庄活的有滋有味的，毕竟这要说起来，那爷爷也是读过书、后来也是去苏联喝过洋墨水的。真要让那些红卫兵追究起来，好真是够喝上一壶的。好在他们这里虽说是城里闹得凶，但是他们乡下还是该咋样咋样。毕竟他们可没那闲功夫游街什么的，有那功夫，还不如把自己自留地里的庄稼好好伺候伺候呢。他们才懒得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呢。就像是五四运动大多数都是学生一样，这文化运动也大多都是学生。这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价值观正是要塑性的时候，非常容易就热血上头、人云亦云，也就是被那些成年的带动才干出这些冲动的事儿。这要是换了成年人，你看看，有几个跟着这么干的？！话归正传，肉肉他们这一趟是来买拖拉机的，可不是为了跟人家闹脾气的。该办正事儿的时候，肉肉也是绝不含糊的，也赶紧跟着大人们走了过去。就见那地上停着一辆辆崭新的红皮拖拉机，型号大多数都在20马力左右，牌子那也是五花八门的。李爱国一眼就看中了那辆“东方红”。东方红这牌子可是了不得了，他可是听老爷子讲过，这东方红可是国人的骄傲。名字好听，这东西也实在，比别的拖拉机质量要过硬，跑起来突突突的也比别的车有劲儿。可是头一转，又看到了“五征”。哎？这车也好啊，他可是知道，这车是山东本地产的。那质量就更是不用说呢，他还能怀疑自己人嘛。李爱国在这边犹豫着还没有下定决心，李爱党倒是吆喝开了，“大哥，咱们就买东方红牌的。听听这名字，多好听啊，喊起来都有气势。”叫李爱党这么一说，李爱国就更犹豫了。他以前老是听老爷子讲，这要是有出息了就得回报自己的家乡。所以说老爷子在建国回家后干的第一件事可不是把自己家给拾捯好了，而是修了村里的大队公社。当然了，也把祖宗的排位给埋地里了。虽说如今他们没啥出息，可是这买辆五征牌的拖拉机也是支持家乡产业了不是。得亏肉肉不知道李爱国内心的想法，不然少不得得竖起大拇指。您老这时代就知道支持“国货”啦！跟李爱党一商量，嘿，别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干什么有他们当地的拖拉机不买要买别的地方产的。这要是他们买了一台，那也是给咱们山东自己人交钱，凭什么白白便宜外人？！两哥俩儿一合计，又跟那个售货员一打听，五征的竟然还比东方红便宜了两百多块钱，哥俩儿把这多出来的两百块钱归结到了运费上。也不管其实这是自己瞎捉摸的，决定了，就买五征。肉肉在这件事儿上是发表不了意见的。她太小了，即使大人们宠着，可是也不会认为一个小孩子的意见都多么中听。要是肉肉选的话，她会选东方红。毕竟这可是中国第一个造出拖拉机的企业，这质量和技术什么的，肯定要比地方企业要好上一些。当然五征也不错，地方上的农民大多数都喜欢买那些当地产的产品，这种情节，大概就像是爱国的小缩影吧，爱自己的家乡啊。因为这是城里来的第一批拖拉机，而李家庄又是第一个买的，人家还给予了一定的奖励--两升柴油。这奖励不可谓不大。要知道这时候中国的石油产量不高，这也导致了柴油之类的石油副产品都是优先供用军队，农村要是想买得开介绍信才能限量供应。这两升柴油，能从他们村儿道城里跑上十个来回呢，你说这奖励大不大？！不过肉肉觉得也可能跟他们这个省刚开采出石油有关。要知道后世这里可是有个十分出名的石油大学的。以石油为名，肉肉觉得八成啊，现在那里已经开采出了石油吧。这么一想，李家庄还真是个好地方。离着附近两个城的距离差不多，文化运动没影响，有地有粮还有水果吃，简直就像是个世外桃源。把油加了拖拉机里，李爱国把两辆自行车往车后一绑，就准备带着肉肉和李爱党回家了。“爸，我想上楼看看。”肉肉出声了。“肉肉，那供销社的东西都得要票的，今个儿爸出门儿急，啥都没带。”言外之意就是，啥都没不了，还是别看了。要是逛了一圈啥也不买，那那些售货员还不得给他们脸色看啊。“哎呀我就是看看嘛。”肉肉拉着李爱国的袖子扭着身子撒娇道：“我啥也不缺，就是想开开眼界。”主要是她得了解了解这个时代的物价什么的。平日里她啥都不缺，这也导致了现在她除了手里那几个压岁钱，啥钱都没见过，更不要谈粮食之类的物价啦。她心里还有个挣钱计划呢，咋能不知道物价呢。软磨硬泡的逼着李爱国答应了带她上去看看，李爱党笑着道：“快带肉肉上去看看吧，我就不上去了。”来了好几回，早就不新鲜了。李爱国这才带着肉肉上去。不是李爱国怕麻烦不乐意让肉肉进去看看，而是他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今天已经让肉肉知道这城里人跟乡下人的区别了，要是再上去被那些嘴碎的说上几句，那就该被伤自尊了。这要是心里有了抵触，那可就不好了。可是这小闺女撒娇耍赖的，他这心里没辙，还真是拿她没办法。不过看样子这小闺女就没拿刚刚那事儿当回事儿，或者说还不太明白那人的态度是个什么意思。罢了罢了，他好好注意，仔细看着就是了。这四层高的供销社，第一层就是专门卖农机的，像是拖拉机、手扶拖拉机、零件之类的。而第二层，那就是专门卖布料、胶鞋的了。这时候可没有那成批的成衣卖，都是自己买了布回去自己做或者是找裁缝做的，还得要布票。不过胶鞋倒是不用布票，但老农民也用不大着，毕竟他们都是穿那千层底的黑色马口鞋下地的，可不用这些容易脏的胶鞋。倒是军绿色的胶鞋也会备上一双，逢年过节的好出门穿。这些肉肉倒是都知道，也不太关心这个。第三层就是一些锅碗瓢盆之类的了，不过人家收的是工业券。而第四层还没上呢，就给人拦下来了。“同志，请出示证件。”“我们不上去了。”李爱国赶紧拉了一把肉肉，对守门的同志点了点头，说完就抱起着肉肉出去了。等出了供销社，李爱国这才对一脸困惑的肉肉道：“那是得要侨汇券才能买东西的华侨商店，咱们家是进不去的。”得嘞，这就是后世常说的华侨商店啊，国家为了争取外汇收入的华侨商店在这城里竟然也有，这城市的级别还可以啊！不过他们家还真是没啥亲戚能从国外汇钱的，一群土生土长的庄稼人，能供用出个读书人就不错了，哪儿还有闲钱再让出国读书呢。不过这逛了半天，她也没得到她想要知道的信息。干脆就问李爱国了，“爸，粮食蔬菜啥的，这里怎么没有卖的呢？”这不也是要票买的东西呢。李爱国乐了，喜滋滋的摸了一把肉肉的头，笑着说道：“大闺女哎，这些东西那都是要在收购站买的。”“嘿嘿。”肉肉尴尬的笑了笑，不自觉的也跟着李洪礼学了一把，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她竟然忘了前世小说上讲的，这东西是在哪儿买了。失策了。捂脸。。第13章 拖拉机进村“咱们那儿收购站里的东西，都是只进不出。不过这城里的收购站，还是卖给城里人的。”李爱国笑着解释道。这城里人都是吃供应辆，有粮票、肉票啥的。乡下人就不行了，自己就是种庄稼的，等着庄稼成熟的时候分粮食就是啦，也饿不着。“你问这粮食的价干啥？”李爱国又问了一句。肉肉眼珠一转，调皮的笑了笑，“爸，你说，这城里收购站收购的粮价是不是跟镇上的不一样啊？”“嘿，你这小脑瓜子，”李爱国笑骂了一句，“这收购站都是国家开的，能不一样嘛。”“奥。”肉肉恹恹的应了一声。她以为这从农村道城里得是要运费什么的，结果这好像是国家统一粮价啦。奥，想起来了，计划经济嘛。。。要这么一说，那菜、水果什么的也是一样儿的价？肉肉少不得又得问了李爱国一句。李爱国一边抱着肉肉来到了停着拖拉机的地方，一边道：“那当然，这要是价不一样，那咱们还不得使劲儿的往城里送啊。”接着对蹲在地上等着爷俩的李爱党道：“这孩子脑袋瓜子也不知道怎么长的，好奇的事儿还挺多的。”“小孩子嘛，好奇心多点才好呢。”人家最起码这是知道要动脑子的。把肉肉放在李爱党怀里，道：“你抱着肉肉坐了车瓦上，我来开，咱们这就回吧。”“哎，”李爱党应承一声，抱着肉肉兴高采烈的就上了拖拉机，“大哥这开车的手艺可没拉下吧？”“你就瞧好吧。”李爱国笑着道。年轻当兵那会子他就学会了开车修车，这拖拉机更是不在话下。要不是老娘上不了城市户口，为了照顾老娘，现在他至少也得是个城里人。刚买来的拖拉机，崭新的很，用钥匙轻轻一扭打着火，挂挡加油门，这拖拉机就突突突的跑起来了。这个年代的拖拉机实在是太少啦，真是个稀罕物件。即使是城里的人，那也跟见着汽车似的，少不得用羡慕的目光看上几眼。肉肉坐在李爱党怀里，莫名的骄傲。嘿，她也是有车的人了（虽然这车是集体的）吹着稍显料峭的小风，肉肉趁着大人们心情好，少不得得仔细打听一下关于粮食的价格。怎么说呢，挺“便宜”。最贵的小麦也才一毛五分钱一斤，玉米也只有一毛二，还得是脱了粒的。倒是鸡蛋还挺贵的，这年头是论个儿收购的，得五分钱一个呢。难怪村里的人把鸡都伺候的跟个活祖宗似的。要真是那会过日子的人家，就两只会下蛋的鸡下出来的蛋，就能够一家子人的嚼用，省着点，兴许还有剩余呢。当然最贵的还是猪肉，得一块二一斤，还得要粮票。咱们农村地区除了过年杀猪吃肉，别的时候那是连点肉沫都见不到的。所以也不怪肉肉馋肉馋疯了。更有意思的是，就跟西汉初期似得，杀牛那可是犯法的。所以牛肉才会那么少见。市场上的牛肉多是那得了病死了或者老死摔死的。就这么仔细一琢磨，肉肉觉得她生在农村简直就是老天给她的补偿。她的计划要是行的通，搞不好现在他们村就能大家发家致富啦，而且还不会触犯政策呢。越想肉肉这心里就越是火热，恨不能现在身上就长了两个翅膀扑腾扑腾飞回家里去。拖拉机刚一进村口，肉肉首先就吓的捂住了耳朵。要问为啥，也不知道是哪个人的主意，竟然还在村头上放了一串至少得有两百响的红炮仗。这炸裂的红炮仗纸落在地上，就像是铺了一层红地毯，喜庆隆重的很。拖拉机碾过“红地毯”，突突突的终于在万众瞩目下登场啦。说是万众瞩目，这一点都不夸张。肉肉趁着村里的男女老少围过来之前，挣脱了李爱党的怀抱，赶忙溜出了包围圈。就见乡亲们你追我赶的围住了拖拉机，一双双粗糙的、长着厚厚茧子的粗手更是爱不释手的抚摸着。更有那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激动的哭出声来。一时间场面机既热闹又心酸，总之村里的人心情怕是复杂的紧吧。看村里人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李爱国也坐不住了，连忙从座椅上站起身来，挥舞着手大声喊道：“乡亲们都别激动，等我先把车开进大队公社里，让你们看个够、摸个够。”李爱党也赶紧帮忙吆喝，“大家伙儿先散散，让出路来，让队长把车先开回去。”村里的人听到这话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把路给挡住了，这拖拉机还没进村里呢，少不得急急忙忙的就把路给让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