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节
作者:来自远方      更新:2023-06-25 19:46      字数:3812
  桓容走出车厢,无需宦者摆设胡床,单手一撑跃下车辕。“拜见陛下。”郗愔人在家中,仅着素色大衫,发以葛巾束起,不见朝堂上的威严,反有几分仙风道骨。配合一缕长须更显飘逸。“丞相请起。”桓容抢上前两步,双手托起郗愔,笑道,“朕冒昧来访,丞相莫要见怪才是。”“臣惶恐。”门前非叙话之地,桓容被请至正室,茶汤糕点俱已备妥。茶汤未加香料葱姜,而是仿效宫中制法。清亮的茶水中立起几枚茶梗,入口微苦,旋即回甘,比宫中不差分毫。一盏茶汤饮过,桓容没有取用糕点。郗愔会意,命婢仆将漆盘撤下,开口问道:“臣斗胆,陛下出宫可有要事?”“丞相猜测不假,朕确有要事。”桓容点头。“请陛下解惑。”桓容没有着急开口,而是看着面前的矮榻,隐隐有些出神。郗愔心中存疑,见桓容如此,没有开口追问,而是正身而坐,等着对方组织起语言。许久,窗外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打破室内寂静。桓容刹那回神,目光转向郗愔,没有任何铺垫,直接问道:“九真太守李逊,丞相可认识?”“李逊?”郗愔沉吟片刻,颔首道,“臣确识得此人。”“丞相对他可了解?”“了解却也称不上,”郗愔顿了顿,蹙眉道,“李氏世居交州,乃地方豪强。遗晋立都建康,李氏一度据交州。后遇朝廷发兵,不敌之下,上表请罪。自遗晋元帝之后,历代守交州之地,防备夷狄。”“是吗?”桓容低暔一声。这和他得到的情报差不多,并没太大出入。“陛下为何突然提及此人?”郗愔奇怪道。“去岁交州民乱,发宁州兵方得平乱。宁州刺使秘奏,夷狄之乱,九真李氏恐牵涉其中。”如非有地方豪强插手,交州太守未必手忙脚乱,被逼得没有办法。能被朝廷委任边州之人,绝不会是真正的无能之辈。其爱护百姓,施行仁政,官声向来不错,桓容左思右想,都觉得交州民乱很是蹊跷。夷狄劣性难除,无法教化,自然不用多提。境内百姓——尤其是得仁政好处的交州父老竟也参与到叛乱之中,实在有几分说不过去。穷山恶水出刁民?桓容不惮以“人性本恶”揣测敌人,但就交州数年来的种种,这其中没有问题才怪!通过宁州刺使的上表,桓容很快留意到九真郡和九真太守李逊。据表书所写,数次民乱的起源都在九真郡。之前夷人骚扰边界,劫杀交州百姓,事后多逃入九真郡。太守李逊派兵追袭,十次有九次无功而返,仅有一次成功,多是砍两个人头就算交差。种种线索联系起来,桓容有九分肯定,九真郡内定有猫腻!得知交州刺使为郗愔推举,同高平郗氏颇有渊源,桓容当即决定出宫,往郗愔府上问个究竟。“陛下是怀疑李逊有反意?”虽是问句,语气却带着肯定。可以想见,郗愔对李逊的观感如何。“现下不好断言,朕想听一听丞相的意见。”“九真李氏狼子野心。”郗愔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谢安石使计分化夷人,使其无暇祸害边境,边患渐除。李逊不甘寂寞,九真郡突然生乱,实不足为奇。早在陛下巡狩时,臣即有意上请,寻机铲除交州李氏!”桓容眨眨眼,不提其他,李氏总归是地方豪强,说灭就灭,会不会引起士族反弹,生出兔死狐悲之意?郗愔嗤之以鼻。“李氏与夷人通婚,早有反心。挑起民乱更是大罪,朝廷发兵清缴理所当然。灭其嫡支并不足够,为免遗留后患,当夷三族。”看着一派仙风道骨,却是开口灭门、闭口夷三族的郗愔,桓容张张嘴,半晌没说出话来。太元五年,六月,建康下旨,调宁州兵入交州,搜捕民乱匪首。宁、交两州刺使得旨,暗查九真李氏谋反罪证。同月,乌孙遣使入贡,有意与桓汉通商市马。秦玦随使臣入宫,见到桓容,大方表明身份,亲手递交秦璟书信,言依照之前定约,有骏马牲畜不日送至幽州。此外,另有书信呈交桓汉太后。“给太后?”桓容很是惊讶,看着同秦璟有几分相似的英俊青年,满心都是怀疑。“家母亲笔,感谢太后殿下赠礼。并言,有几味香料甚好。”说话时,秦玦表情严肃,不似平日里带笑,同秦璟更为相似。香料?甚好?听到“香料”两个字,桓容忽然觉得,刘皇后的书信绝不只感谢这么简单。第二白七十九章 召见南康公主和李夫人忙过数月,好不容易放松心情, 得些清闲日子。每日里逗逗雪豹, 询问一下桓伟和桓玄的课业, 偶尔还会听几曲新调,或是乔装做寻常士族女眷, 出台城游玩赏景。上巳节时,青溪里设宴,袁峰首次被邀, 很是紧张一回。乘车入城时, 少年的车被女郎围住, 落满鲜花绢帕,还被胡族少女砸了金马。不及王谢郎君车前盛况, 在同辈中却数佼佼者。宴上被众人调侃, 袁峰彻底闹了个大红脸。节后入台城请安, 遇南康公主询问, 袁峰支支吾吾,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听到南康公主和李夫人的笑声, 袁峰诧异抬头, 下意识觉得不太对劲。顶着满头雾水离宫, 始终是一脑袋问号。经桓容提醒, 袁峰方才得知, 上巳节当日,南康公主和李夫人结伴出台城,亲眼见过车架经过的盛况。隔日, 就有士族女眷入宫请安,向南康公主打听袁峰是否定亲。“定亲?”袁峰诧异。“定亲。”桓容点头。看着耳根发红的袁峰,颇有“我家儿郎初长成”之感。袁真在世时,陈郡袁氏声名显赫,不及太原王氏和琅琊王氏,也是士族联姻的首选。因袁真不满朝廷,据寿春叛乱,叛军被桓容剿灭,各家以为袁氏将就此没落。哪里想到,袁峰年少聪慧,得桓容和南康公主喜爱,自幽州就带在身边,视同血亲。桓汉代晋,桓容入主建康,建制称帝。袁峰更被带入台城,与桓伟桓玄一视同仁。直到元服之后,方才搬入青溪里,重归袁氏旧宅。人虽然出宫,南康公主和桓容的关心始终不变。袁家的忠仆和部曲不算,伺候的婢仆和童子都是精挑细选。南康公主和李夫人亲自过目,剔除心有二意,或是别有缩图之人。结合种种迹象,建康士族终于确信,只要袁峰在,陈郡袁氏就不会没落。待他及冠出仕,如果肯上进,能做出一番成绩,袁家东山再起几乎是板上钉钉。上巳节时,各家女眷结伴出行,在人群中看到袁峰,难免会议上几句。随行的婢仆和健仆肩负重任,看到适龄的郎君,都会用力盯上几眼,记下郎君的姓氏,确认是吴姓还是侨姓。曲水流觞时,婢仆一边伺候自家女郎,一边还要分出精神,重点关注谁家郎君有才,看一看哪位郎君有志报国,哪位又是爱好清谈,一心山水之间,无意仕途。宴会之后,消息整合完毕,婢仆会第一时间报知主母。各家夫人各有消息渠道,会做进一步确认。多方打听之后,会寻机透出几分意思,彼此合适,才会做下一步安排。事情调过来也是一样。士族联姻讲究结两姓之亲,成通家之好。结亲结成仇,甚至老死不相往来,绝非双方乐见。无论王谢等侨姓还是本在江南的吴姓,都遵循此类规矩。只不过,侨姓和吴姓通婚不多,更多的,还是在“熟人”里挑选。彼此知根知底,家世相当,娶妇嫁女才能放心。卖女求荣的事极少发生,一旦发生,必会被世人不耻,一家乃至全族都抬不起头来。无论女郎父兄才学如何,遇中正品评,必会定为下品甚至失去选官资格。“不睦手足,以亲女、姊妹求荣之人,岂能是贤良之辈!”桓容的改革措施并不激烈,只是不断的敲边鼓,潜移默化,一步一步从边缘蚕食。选官考试安排在大中正品评之后。作为九品中正制的核心,大中正的权利固然有所削减,地位依旧不可动摇。然而,随着事情发展,大中正也意识到危机。毕竟在一旁虎视眈眈的不是旁人,而是天子,并且是掌握军队的天子。几经考量,为不被寻找到错处,行事比原本更为严谨,着实选出不少有用人才。观察过一段时日,桓容特地召见大中正,君臣恳切长谈,定下合作的基调。前者不担心没人可用,也不担心看好的人才被黜落,表示十分满意;后者确认天子理智确在,不会随便拿起铁锹就要挖掉制度根基,也是长舒了一口气。天子表明态度,始终在观望的高门士族,同样表示满意。九品中正制为根本,朝廷的权柄始终握于士族之手。纵然天子集中君权,加强统治力度,各家也可以接受。道理很简单,双方都划出底线,彼此不断试探。结果有一方发现,对面的那条线比想象中宽,和自己的底线有不小的距离。心情起落之间,自然会变得“容易满足”。总结归纳一下,这种心理十分简单,类似于“以为亏一百,结果亏十块,九十算赚”。如郗愔和谢安等人,多少能看出桓容玩的花样。但是,了解过桓容的性格,知晓他的行事手段,无论郗愔还是谢安,都选择保持沉默,接受这个既定事实。书院为朝廷输送人才,选官之后,刺使、太守以下俱要考试,渐渐成为不成文的规定。经过桓容的不断努力,终于找到一条“可持续发展”道路。既不会惹来更多反弹,又能逐步达到目的,算是相当不错的结果。于此,贾秉和荀宥各有评价。前者以为,天子行事可再“狠”一些,如今底线还是太宽,大可进一步缩减;后者则是赞许点头,行事留一线,总好过日后难相见。话糙理不糙。桓容左思右想,最终下定决心,等到机会成熟,必须放贾秉去长安。建康不能烧,长安倒是能满足这位的执念和需求。各家女眷频繁出入台城,皆是高门释放出的讯号。如果对桓容的施政纲领不满,除重要节日,如王谢这样的士族,连宫门都不会踏入半步。除表明支持天子,女眷入宫还有一个目的:借机会互通消息。有适龄女郎的家族,多少都会打听袁峰几句。自上巳节至今,已有不下三家表明联姻之意。侨姓吴姓皆有,家世相当,女郎也是知书达理,颇有才名,南康公主和李夫人差点挑花眼。袁峰愈发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