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节
作者:来自远方      更新:2023-06-25 19:33      字数:2937
  “四公子日前出海。”“出海?”桓容愕然,声音高了半度。“使君放心,是能经风浪的大船,且有老练的船工和私兵随行。仆特地叮嘱过,只在近海,不得远行。”荀宥的表情很有些莫名,显然是和桓祎做过一番“斗争”,最终没能说服对方,反而败下阵来。不过,能让荀舍人露出这幅表情,桓祎当真是本领不小。“四公子水性极好。”想起能在水下闭气三十息,让船工甘拜下风,爱好四处撒欢的桓四公子,对比安于刺使府内,非必要绝不乱跑,颇有“宅”属性的桓容,荀宥忽然感到一阵欣慰。幸好明公的性格不似四公子,当真是万幸!“阿兄真出海了?”桓容固然有几分诧异,却又在预料之中。桓祎早言向往大海,如今不过提前实现。虽然有几分任性的成分在,但就安全方面而言,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确定桓祎只在近海游荡,不会前往远海,桓容略微松了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暂时放了回去,转而询问武车之事。“已有两批送出,共计十五辆,半数出自库中。”荀宥正色道,“装船之前,公输和相里对车身做过改造,暗中埋下机关,确保他日不会对明公造成威胁。”桓容挠挠下巴,这是简易版不算,还要偷工减料?可他怎么半点不觉得亏心?桓使君四十五度角望天,默然无解。第一百二十六章 花样作死连绵多日的雨水骤然停歇,阳光驱散乌云,水汽不断蒸腾。秦淮河缓缓流淌,水面上,船只首尾相挨,接连不断。正午临近,空气中连一丝风都没有,愈发显得闷热难捱。几名艄公聚在岸边,正无精打采的啃着蒸饼。近月来雨水不断,河上行船减少,众人都为生计担忧。今日总算晴天,奈何天热成这样,稍微一动就是满身大汗,别说扛活,连快走几步都有些气喘。“这天热得太不寻常,怕又会是个灾年。”“是啊。”“天有预警,恐非吉兆。”“台城里皇后薨了,还不是凶事?”“这事怕没完。”又一艘商船停靠,长着满脸卷须的船主在甲板上招手,分明是一副胡人模样,却穿着汉家衣冠,一口洛阳官话相当地道。“快些吃,活来了!”一名船工三两口吃完蒸饼,拧开水囊连喝两大口,顺下噎在喉咙里的硬饼,起身招呼同伴上前。刚走出几步,又有商船行来。见上面打出盐渎的旗帜,船工不禁精神一振,大声道:“是盐渎的船!别磨蹭,晚了可就被别人抢了!”盐渎的船油水丰厚,船主向来大方。虽说用人比较挑剔,但给钱相当痛快。偶尔还能白得不带酸味的蒸饼,甚至是一小块熏肉,难得能让家人都尝尝肉味。盐渎商船一经靠岸,赶往胡商处的船工立刻少了许多。胡商在船上跳脚,用鲜卑语大骂了几声。奈何舍不得提高工钱,实在没辙,只能让随行的部曲和护卫下船运货。“这天气……”胡商跟着船上船下的跑,提防有人偷懒或是摔到货箱,很快就冒出一身大汗。胡人喜好汉人的绢布丝绸、精美饰品,汉人也不例外,常购买北地的皮毛和手工器物。这批货都是小件,每件都价值不菲,属于邺城里流出的稀罕货,有些甚至出自宫中。送到建康的廛肆,价格少说也能翻上一番。至于货物的来路,反正有太傅府的健仆做保,压根不怕人查。胡商出身宇文鲜卑,其祖上不是东胡,更不是高车,而是加入鲜卑的匈奴。二十多年前,他所在的部落被慕容鲜卑所灭,家产都被抢走,父母兄弟被杀,因其年纪尚少,个头不及车轮,才侥幸逃过一命。做了十几年羊奴,胡商终于获得信任,得以行走南北,往来市货。只不过,他每次所得利润都要献给主人一大半。如若不然,他随时会被夺去自由,重新关入羊圈。每每想到这里,胡商就是一阵气闷。不过,慕容鲜卑也得意不了太久。擦去满脸热汗,胡商扯开衣襟,现出毛茸茸的胸膛。秦氏坞堡发兵占去数州,吴王慕容垂和范阳王慕容德带兵去了高句丽。别看慕容评声势赫赫,集合各州大军攻伐西河郡,到头来,说不得就是自找死路!想到这里,胡商心情大好。暗地里,他和秦氏坞堡有生意往来。如果秦氏坞堡占了邺城,他有信心保住全家性命。哪怕给出大部分家产也是心甘情愿。比起完全恢复自由身,再不用看慕容鲜卑的脸色,钱财算得了什么,再赚就是。和他有一样想法的胡商不在少数,都等着慕容鲜卑倒霉那一天。背叛?胡商冷笑一声。他祖上是匈奴,慕容鲜卑则是东胡。即便都称鲜卑,也压根吃不到一个锅里。加上两部常年征战,最终宇文鲜卑被灭,更是有抹不去的血海深仇。不是秦氏坞堡不收胡人,他早想带着一家老小投奔。氐人一样靠不住。看看乞伏鲜卑的下场,什么同为胡人的情谊,统统都是xx!发现有部曲忽然停住,胡商立刻心生不满,快走两步就要开骂,忽觉头顶光线一暗,四周响起一片抽气声。“快看!”“天龙食日!”眨眼间,明亮的天空变得昏暗,无论汉人还是胡人,这一刻都显得惊慌失措。日食被视为不祥之兆,每逢出现都会引发大灾。上次日食,北地大旱,饿殍遍野,兵祸不断。这一次又将带来什么?日食的时间并不长,于众人来说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城门迅速关闭,台城内响起隆隆的鼓声。数十个壮汉坦露胸膛,大步登上长头,在鼓声中齐声大喝;百姓陆续奔回家中,关门闭户;河面上的商船不再前行,无论船主、船工还是护卫,都在第一时间奔进船舱,避开日食的暗光。胡商来不及跑回船舱,只能长袍一撩,将整个人盖住。短短一瞬间,喧闹的廛肆中一片死寂。整座城市陷入可怕的静默,唯有鼓声隆隆,伴着凶汉的高喝声,一阵阵直冲云霄,似要冲开暗光,破开云层。青溪里南康公主坐在屏风前,眉心紧蹙。李夫人陪伴在侧,无声的打开香炉,投入一注新香。台城内褚太后不顾宦者阻拦,快步走到殿门前,仰望黑暗的天空,神情莫名。司马奕半躺在榻上,举起一只酒觞,半觞酒水倒进口中,半觞落在衣上。皇后刚丧不久,他便恢复了醉生梦死的日子,什么为妻齐衰一年,全不被放在心上。听到殿外一阵嘈杂,司马奕还觉得奇怪,抬起醉意朦胧的双眼,遇光线骤然昏暗,见宦者宫婢匆忙关闭殿门,放下木窗,奇怪道:“发生何事?”“禀陛下,天龙食日,大凶!”天龙食日?司马奕愣了片刻,旋即站起身,一脚踹开挡路的宦者,大步走到殿前,挥开宫婢,在阵阵惊呼声中,用力拉开殿门,迈步走了出去。“陛下!”“陛下,万万不可!”宦者和殿前卫大惊失色,齐声惊呼。司马奕全不在乎,在昏暗中张开双臂,整个人被暗光笼罩,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建康城外,两座军营中同时响起鼓声。桓大司马身披铠甲,手按宝剑,目视帐外昏暗的天色,不由笑道:“实乃天助我也!”郗愔负手立在帐前,仰望渐渐现出光影的天空,叹息一声:“莫非真是上天注定,晋室衰微?”贾秉过陆府拜访,刚刚告辞离开,就见日食发生。坐在马车里,贾舍人没有半点惊慌,反而发出和桓大司马同样的感慨:此乃天助!许超坐在车辕,一点不忌讳日食大凶。见同行的健仆面露忧色,不禁哈哈大笑:“鼠胆!不过日有食之,有甚可惧!”健仆面现羞惭,振作起精神,抓起马鞭打出一记鞭花。清脆的响声中,马车驰出巷口,沿秦淮河畔向北行去。史书记载,太和五年,七月癸酉,日有食之。是月,南地连降大雨,河水暴涨,北方天气亢旱,溪水干枯,预兆大灾之年。